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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众声

書城自編碼: 2946766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文集
作者: [中国]郭玉洁
國際書號(ISBN): 9787020120710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2-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73/147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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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正午故事主笔郭玉洁非虚构名篇首度出版:写人,述事,记录时代万象交织,凝成《众声》。北岛、许知远、叶三诚意推荐。
*对话陈忠实、北岛、李海鹏、朱天心、杨牧、吴明益,追思凤飞飞、萧红、张枣......聊工匠精神、文学初心,看命运如何写进人生的底色。
*台北清道柏林乌兰巴托:每一次出发,都是一场发现和追溯之旅,在时间往复的回声中,不断找寻通往人间的绝佳路径。
*立足于人生现场,过去现在,时代变迁,作者以如实的观察与行进,展开了一段段关于人世、际遇、命运的讲述。听过众声,才能请教自己的内心。
內容簡介:
本书是《正午故事》主笔郭玉洁在媒体从业多年后,首度将人生沉淀积累成书。
十八篇文字里,记录了来自人生现场的如实观察。在泰国清道潜心体验工匠生活,在柏林墙下回顾城市历史,从乌兰巴托往北,去往成吉思汗出生的地方,在台湾的文学课堂上倾听大师们分享文化记忆。
这是一本非虚构文字作品合集,关于文学、历史、城市、命运。辗转四座城市,对话十位名人,与更多普通人的心灵,追忆数段往事,去理解每个人的生命选择。不同的声音汇聚,就是一个时代。
重回生命的现场,丰富、智性,又留存着天真的热情。
關於作者:
郭玉洁
知名媒体人,专栏作家。
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先后任《财经》记者、编辑,《生活》、《单向街》(后更名为《单读》)主编,《lens》主笔,路透中文网、纽约时报中文网、彭博商业周刊专栏作家。2011年前往台湾东华大学攻读创意写作学位,现为《界面正午》联合创始人,《正午故事》主笔。
在碎片化时代仍保有专注的写作热情,相信总有一些人事、文字值得留存。
谈及写作,她说:文学,是一个不老的梦,也是一门残酷的艺术。它逼一个写作者经过长年的寂寞岁月,啃食自身细密的经验,啃食爱、痛苦、绝望,啃食一切,然后以想象,以艰苦的努力,凝成独特的声音。
目錄
时间的工匠
假如晚五十年出生,也许他就是这个时代的IT宅男。不过,他也曾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世界,成为主人翁。

天黑前赶到目的地
这就是有舞台的人,拥有另一度生命。像所有的流行明星一样,她最终成为了化石,依据她的歌声、形象,人们可以测定年代。

找一个自己的房间
自由从来不容易,不是一个姿态,一个手势。自由是永恒的克服重力,挣扎着向上飞行。

诗人张枣之死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是张枣最广为流传的句子。顾彬写讣闻说,他是一个天才,但他没有珍惜自己的才华。

在高山前,盖一所木屋
当我回去,该如何描述这次旅行呢?一次最好的旅行,它就是生活。

老师阿明
我的老师吴明益说,小说是一门展示心碎的技术,也是挽救心碎的技术。

在花莲听杨牧讲诗
2013年,杨牧从华盛顿大学退休,73岁的他,仍然在教授《诗经》和叶慈。他小心地调和、安排,固执笨拙,却保护了内心的完整与自由。

荒芜青春路
我想,理想主义、理想主义者今天还活着,它会活在每个时代。

何伟的三场演讲
很多时候,你仿佛在《江城》里看见一个个性过于敏感的美国年轻人,在混乱吵闹的中国小城,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和内在的完整,在做着绝望的努力。

文学是一场偷情
在一个贫瘠乏味、整齐划一的矩阵里,为何是这一个,而不是其他的编码错乱了,想要成为一个火箭,去往自由而无助的太空?

七次盛大的婚礼
稳定不是生活的本质,不稳定才是。太平盛世的生存技能,就是在摇摇晃晃的世界里,尽力保持暂时的平衡,活下去。

在成吉思汗的荣光里凝望路易威登
成吉思汗,今天蒙古四境都在召唤这个13世纪的霸主。正午的阳光下,他坐在历史的阴影里,越过前社会主义国家领袖的雕像,凝望着路易威登,社会转型中的物质欲望。这就是蒙古的今天。

贫穷,然而性感
彻底的孤独,与所爱的人、世界隔绝,和酷刑相比,到底哪一个更难以忍受?

柏林断章
我想对我而言,答案很明确,不经反省的、太轻易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命运交叉的城市
台北是一座与人和善的城市。小小的街道,处处是便利店、小吃店。台大附近的巷弄里,遍地是咖啡馆、书店。人们在此恋爱、写作、高谈阔论,用最美好的方式打发时光。

一个老兵的春节
战争真的太可怕了,你们年纪太轻都不知道啊!

我相信,我记得
可是如果十七八岁的时候,你不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十七八岁尽管那很贫乏,很小资,你怎么可能诚实地去面对自己的五十岁、六十岁?

陕西来了个倔老头
如何在日常生活的层层规矩里催成的早熟下,寻求一个个性解放的生活?
內容試閱
1

我出生之后,四爷来看我。
他问,起名字了吗?
母亲说,起了,叫育杰。教育的育,杰出的杰。母亲出生在地主家庭,幼年父母被批斗,死于饥荒年代。她在福利院长大,几次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尽管母亲绝顶聪明,但是仅仅活下来、读书、工作,就竭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希望我长大后,能出人头地。
四爷是我妈的叔叔。他生得早,享受过地主家的好处,是一个会做格律诗的慈祥老人。他说,这个名字不好,改成这两个字,玉洁。
我们县有一个著名的书法家,叫马玉浩。所有学校的校名都是他题的,领导办公室、有身份人的家里,都挂着他的作品。左下角署着三个字:马玉浩。我上学之后,老师点名,郭玉浩。同学们哈哈哈笑起来。有的老师仔细看一下,故意说,我还以为是郭玉浩呢。这不太好笑的笑话,同学们也哈哈哈地笑起来。课间,放学后,同学跟在后面叫,郭玉浩,郭玉浩。连我弟想要气我时都会说,郭玉浩,嘻嘻。
长大以后,我看到成年人的行为,回忆起童年的遭遇。比如说,人们蹲下来看着你,说出两个人名,然后问,他们是谁?你已经略懂人事,知道这是你父母的名字。但是你不想回答,因为从对方憋住笑的脸上,你感觉到了问题背后的恶意。
原来只是名字,就足够让人难堪了。
离开了家乡,马玉浩的噩梦终于消失了。但是,这个名字再一次让我觉得不自在。朋友介绍我,郭玉洁,玉洁冰清的玉洁。又是一阵哈哈。这个名字寓示着强烈的女性气质,而我明显的,并没有太多这样东西。
后来,我成为了记者。有时候曲尽联系,终于见到(男性)采访对象,我在猜测,对方会不会感到意外呢?女记者比较占优势,因为受访者通常是男性,这是书本里没有、但在媒体圈流传的关于采访的学问。
我开始写文章,标题另起一行,键入郭玉洁三个字。刊印之后,一位读者约我见面,她惊讶,原来你这么年轻,我以为你四十多岁呢。哦,是吗?我想,读者会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会觉得自相矛盾,不易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形象。年纪很轻,文字老成。名字柔弱雅致、有点俗套,但我追求的文字风格,是沉郁顿挫这倒与我的性格相符了。
文字符号有自己的生命,背后是语言传统,他人的期待名字与我,仿佛两个人。我有时候想,说不定我妈取的第一个名字,育杰,农家子弟头悬梁锥刺骨,鲤鱼跳龙门的形象,还更像我一些。
我缓慢地写着,直到结集出版的这天。

2

人有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出厂设置之中。
我经常回忆起我妈说的一些话,惊异它们对我的影响之深。比如,人要懂得报恩。小时候,我真是听腻了母亲的故事。通常都是她小时候,谁曾分她一碗小米粥,谁曾在假期收留她,给她家庭的温暖,谁在逃荒路上等她活过来。她不停重复这些名字,确认他们永远不会被忘记,并成为她、也成为我平生行事的依据。
我妈喜欢讲的第二句话是,做大事,不拘小节。我在报纸上读到,诸葛亮执政巨细靡遗,辛劳而死,也未能使蜀国一统天下。我又读到另外一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原来两句真理是可以互相反对的。那时的我没有去想,到底未来要做什么大事,又要去扫哪一个天下。只隐隐约约觉得,这和我妈不喜欢做家务有点关联。长大后的生活里,我毅然选择了听妈妈的话,只在乎很少的事情:爱,友谊,知识,某些原则。其他事都是小节,包括家务。
第三句对我影响至深的话是:不要自己夸自己,要把事情做好,让别人夸你。
不用说,这句话是多么落伍了。
1980年代工厂改革之后,就有人在报纸上教育大家,酒香不怕巷子深是不对的,光是产品好没有用,要懂得推销,做市场。三十多年过去,商业逻辑已经爬生在日常生活之中,人本身名字,面孔也变成了商品,变成了渠道。经营它,传播它,利益自然会来。所谓网红,莫不如此。
我的职业生涯,目睹了媒体市场化的进程,各家媒体学习西方的老师,建立起部门完备的公司,发行、广告、内容、美术,各司其职。一些杂志喜欢谈论《经济学人》、《时代》周刊,个人不重要,新闻是集体协作的产物,机构本身就象征了专业水准。也总有人宣称要创办中国的《纽约客》,培养有个人风格、成熟的作家。不管哪一种,在那些最好的媒体,总能在一种成熟的商业模式之下,承诺内容生产的严肃性和公共性。
互联网之后,原有的商业模式失效了。机构媒体衰败、破产,必须向市场证明自己有理由活下去。一夜之间,部门之间的壁垒打破,每一个内容生产者都必须学习做生意,学习营销、销售,或是配合营销、销售。更不用说那些四处奔散的自媒体。离开了机构,人们急于建立个人名声,让粉丝围绕在自己的名字周围。越是年轻人,越是能迅速理解新的游戏规则。尽管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但这是距离成功最近的路了。
出版同样如此。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利润微薄,竞争却很激烈。低调出好书、等待知音人,再也行不通了。腰封、读者见面会、请名人捧场、互捧、大量签名,渐渐成了出书的标配。这大约也是对的,谁会买一本从未听过的作者的书呢?
一位出版社的朋友说,你想去看看我们的仓库吗?都是卖不出去的书,过了一定时间,就要回收变成纸浆了。

3

这些文章,是我为所供职的媒体所写,《生活》、《lens》、《正午》,还有和我情感深厚的《今天》、《单读》。我还记得其中一些形成的过程。有时一整个月,脑子里照着一盏明灯,白天黑夜,反复默诵每一个句子,不时跃出新的灵感;有时候满心恐惧,不肯开始写作,夜深时终于咬牙坐在书桌前,放任自己掉入黑暗的深渊,感觉天旋地转,皮肤微微发麻,轻微的晕眩中,一个世界出现了,写完时抬头,天已亮了;有时正在旅途中,被无边的孤独袭击,像瘫痪了一样,挣扎着起来,写下一千字,勉力度过一天。
我写得很慢,网络那头,总有一个即将崩溃的编辑。终于写完,我打开信箱,写下编辑的地址,贴上附件,按下寄出。涨满了风的帆突然瘪了。我心想,糟了,我一定没写好。此后,我拒绝询问发表的时间,也不看付印后的文章。偶尔拿到杂志,瞥见自己的名字,面红耳赤。
这种对自己名字的羞耻,我已经不确定是家庭教育形成的谦虚自抑,还是因为我太重视写作而无法面对这个疑问:我可能真的写得不够好。为了摆脱这种巨大的恐慌,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它,开始下一篇。
互联网时代,掉头不顾已经不可能了。读者好像就在家门口,热切评论,等待你的回应。但我总感觉受宠若惊,又无话可说。我想说的,都在文章里了。我最赤诚、深沉的心思,都在其中。希望你乐意阅读。
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和名字相处的方式。我想象传统的理想人格,就像玉一样,温和坚定。至于洁,或许可以看作人们热衷谈论的纯粹,那是我希望拥有的品质。人是可以赋予名字意义的。但是除了自己,这意义对他人却是虚空。历史上有很多佚名的诗歌,难以考据作者生平的文章,它们流传下来,就已经很美丽了。
谢谢我的父母,我今天的样子基本上是他们塑造的。谢谢于威、北岛、谢丁、娄军等编辑对我的宽容和鼓励。谢谢小燕,她总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也是最重要的读者。
希望能尽快度过这段充满悖论的喧嚣,然后,沉入我所热爱的静默,继续写。


《时间的工匠》

李方乐个子瘦小,脑袋比起身子来,大了一号,脑门尤其大,前额鼓出一块,在灯光下发亮,两侧是半寸长的白发。虽然已经72岁,但是走惯长路,行动十分敏捷。说话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他并不直视,但是上海口音的普通话,条理清晰,一样一样,按照顺序折好了放在脑子里。年轻时,他必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工人。
都说上海人门槛精,李方乐表现出的是上海人的另一面:极有分寸。每次见面之前,一定会电话确认,提前五分钟到。热情,却也绝不过分。有时也会礼貌地露出小心思:现在也不兴问女士的年龄了然后歪着脑袋等我回答。
李方乐不抽烟不打麻将,生活过得简单。除了去同事的公司兼职,赚一份应酬零花的收入,他最大的娱乐,就是看展览。
每年年初,李方乐请经理上网,把全年的展览找出来,他挑出自己喜欢的,打印出来,依次去看。这些展览大部分跟机械有关,机床、模具、太阳能、自行车一般免费,只有一次,李方乐花一百块,看了一场游艇展。同事见他喜欢,送了他一张三千块的赛车票,是主席台附近的位子。但是,他看着车以极高的速度在场内转来转去,觉得很没意思。2014年轰动上海的莫奈展,李方乐也看了。但是抽象画么,他觉得自己不大喜欢。
2014年,李方乐看得最过瘾的一场展览,是卡地亚的钟表展瞬息?永恒。
十年前,李方乐曾在上海博物馆看过一场卡地亚的展览。那场展览以珠宝为主,钟表很少,只占一个橱窗。李方乐看到一座钟,形似大门,钟盘两边是两根白色圆柱,撑起底座和门檐。看标识,这座钟叫作门廊。让李方乐奇怪的是,一般来说,时针分针背后,总能看到机芯,因为机芯带动指针的转动,但是在这座全然透明的钟盘之中,他只看到两根针腾空旋转,后面空无一物。随便李方乐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机芯在哪里。
仔细读橱窗边的说明,李方乐才知道,这是卡地亚著名的神秘钟。这座钟的奥妙在于:它打破了指针与机芯相连的技术惯例,把指针固定在水晶表盘上,成为整体,当机芯连接表盘,带动表盘整体转动,也就带动了分针和秒针。
1912年,工匠莫里斯?库埃(MauriceCoet)制造出第一座神秘钟。当时,欧洲的贵族像一百年后上海的退休工人李方乐一样,围着神秘钟,想要找出这一魔术的谜底。神秘钟从此成为卡地亚钟表的象征。很长时间内,卡地亚严守这一工艺的秘密,就像可口可乐的秘方一样,让悬念成为神话的一部分。一百年后,李方乐在这个悬念前徘徊不去。到底技术上如何完成呢?橱窗边的说明无法令他满足。他每天琢磨这个问题,连看了三天展览。
2014年,卡地亚钟表展宣传册的封面,就是李方乐十年前看过的神秘钟。不用说,他是一定要去的了。
这年夏天并不很热,霾却比往年严重。卡地亚的展览选在黄浦江东岸的上海当代博物馆,这里原本是一座电厂,世博会期间,改建为法国馆。世博会结束,荒废了两年之后,改建为上海当代博物馆,电厂高耸的烟囱成了博物馆的标志。这年晚些时候,蔡国强将在黄浦江上放烟火,与此相关的展览九级浪就在上海当代博物馆展出。
这次展览,单是神秘钟就来了十座。李方乐进了珍宝库,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更让他惊喜的是,每隔一两个礼拜,会有一个工匠从瑞士飞来,在展览现场演示制表工艺。演示的环节共有四个:宝石镶嵌、倒角、机芯组装、珐琅。其中,宝石镶嵌、珐琅都是装饰性的技艺,李方乐并不十分欣赏,机芯组装也还好,只有倒角,李方乐最感兴趣。
倒角,简单来讲,就是打磨机器零件。它看似一项微末的技艺,却是高档和低档钟表的重要区别之一。高档钟表,零件无论大小,全部精心打磨,表面像一面镜子,边缘像一道光。这样,无论从正面,还是从透明后盖看进去,机械与美呈现一体,价格自然也上去了。这道工艺虽有机器,却由手工操作,全凭耐心和经验。李方乐在国内从未见过,他想,未来也许用得到。
梁玮是现场的法语翻译,她对李方乐印象很深。因为演示结束后,一般观众都问:这块表能卖多少钱?做这样的表要花多长时间?但是李方乐上来就问:这用的是什么工具?能不能让我看看?
梁玮记得,李方乐穿白色条纹短袖衬衫,身型瘦小,他说自己是个退休工人,钟表爱好者。梁玮倒觉得,李方乐很有知识分子气质,很有礼貌,总说谢谢,也总担心打扰别人。如果现场人多,李方乐会说,小梁,你们先忙,我等人少的时候再来。但是他对技术的痴迷,千真万确属于工人。
演示倒角的工匠只有二十多岁,他来自制表重镇拉绍德封,十多岁开始学习制表。相对于这块表多少钱一类的问题,他也乐于和李方乐交谈。他教李方乐如何使用工具,应该用什么手势。傍晚六点半,一天的展览要结束了,李方乐把不懂的问题都记在了小本上。
第二天,李方乐不仅带来了问题,还带来了一个塑料袋。他从塑料袋里拿出自己做的零件,请工匠示范,然后自己打磨,再请工匠帮他修改。三天下来,工匠说,所有的技法,李方乐都已经学会了,只需要再熟练些。
这次展览,李方乐去了11次,常常等展览关门才离开。他学会了倒角、得到瑞士工匠的肯定,更加有了自信。但是他没有告诉工匠,这门技术,他要用在自己的机芯上。

最早,李方乐感兴趣的并不是钟表。
李方乐八岁跟父亲到上海,那时新中国刚刚成立。20岁,他高中毕业,分配到百货公司系统,做过营业员,仓库保管员。后来进入文具厂,专门生产圆规。1979年,上海百货公司将部分钟表修理作坊组成钟表零件厂,统一承接零件加工业务。李方乐也调到了零件厂。
上海开埠以来,就是一切时髦事物的入口。就在神秘钟系列在欧洲问世的时候,上海有了亨达利、亨得利,大量进口瑞士钟表,浪琴、劳力士、欧米茄通过上海,销往徐州、天津、北平等地。钟,尚可购买零件组装,但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精密机械,是欧洲工匠几个世纪的智慧累积而成,当时的中国没有能力生产,只能进口。
1949年之后,进口之路几乎断了。新中国的领导人指示,要填补空白,制造中国自己的手表。但是,当时的工业基础非常薄弱,没有图纸,没有加工机器,工人们以洋伞骨、绣花针、自行车钢丝为原材料,进行研制。在这样的条件下,1955年,天津制造出五星牌手表,1958年,上海制造出上海牌手表。之后,这两座城市分别成为钟表制造的南北中心。
李方乐进入零件厂时,中国的钟表行业正在进入最好的时代。文革结束,人心有期待。生产力和消费力都在释放,人们结婚要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一块上海牌手表120块,是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昂贵又够得着的奢侈品。到1990年,上海钟表行业已连续九年每年生产手表一千万只以上,有24家工厂,一个研究所,20个经销部门,一所职工大学,一个运输队,两家合资企业,全行业在编职工31720人。
零件厂一时壮大,有300多人。厂里的工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1960年代以来钟表技校的毕业生,他们好比唱戏的科班出身;另一类是1949年之前就在钟表行工作的老工人,他们熟悉进口表的结构,能够仿制大部分零件。在《上海地方志》里记载了一件事:一位少数民族著名人士,外宾送给他一只刻有沙特阿拉伯国王头像的手表,不慎损坏,别的地方无法修理。钟表零件厂受理后,指派技师画稿制版,翻新表面,重刻头像,整旧如新,他非常满意,赞扬该厂是一家钟表医院。
李方乐不是钟表修理工,他是金属加工车间的机修工。当时,尽管手表可以国产,机芯、齿轮、游丝都可以国产,但是制造手表的关键机器全部是瑞士进口。李方乐负责维护、修理机器,也常常去其他钟表厂,参观生产线上的瑞士设备。他觉得钟表修配没什么,机器,才是最复杂最现代的工作。而厂里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师傅,还在用十几岁学徒时的机器,手摇操作,制造零件。他边看边想,这实在太土了。
1990年代,钟表业的好日子结束了。市场的盖子一旦打开,暴风雨就会到来。原来在隔绝和保护下生长的工业体系,很快被冲垮了。一方面,广州、深圳等地进口零件,组装廉价的石英表;另一方面,昂贵的进口表、真正的奢侈品终于又来了。作为实用物件,市场已经饱和了。作为奢侈品、装饰物,上海手表没有竞争力。
1998年,钟表零件厂关门。在那前后,钟表制造厂、纺织厂、仪表厂、热水瓶厂纷纷关闭。上海曾经是中国的轻工业基地,是好质量的象征,这一页沉重地翻过去了,页面上是一百多万下岗工人,和社会主义工业的历史。上海新的野心,将是成为中国的金融中心。
和所有的下岗工人一样,李方乐过了一段蛮讨厌的日子。55岁的他,每月拿325块补贴,这是上海最低生活水平。妻子在街道工作,收入不高,他们还要供女儿读书。同事们各寻出路,有的去名表维修店,有的下海做买卖。李方乐靠修理音像设备,撑过了许多年。
尽管如此,他对机械、机床仍然有很大的兴趣。2000年,女儿大学毕业,家里经济好转,但仍有债务。这时,李方乐在朋友的厂房看到一台别人存放待售的机床。他一眼看出,这是瑞士著名车床肖别林。他请朋友留一留,先不要卖。他四处借钱,凑足了7000块,加上运费、请客,8000块,车床到手。李方乐立即动手拆解车床,再重新安装。在关键部位反复了无数次,花了一两年,才完整装好。拆装的过程中,他无数次感叹,这部车床零件加工之精细,对精度考量的缜密,国产机器根本无法相比,中国要成为制造强国,实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零件厂里,有一位比李方乐年轻十多岁的同事小董,毕业于钟表技校,长得五大三粗,李方乐觉得他像山东人,不像上海人。他的手指放在零件旁边,像拿棍棒的拿着绣花针。但这位同事却是同一批技校生里最聪明、技术最好的。下岗后,小董什么都做,修表、卖鞋、倒卖水货钟表一年能赚三十多万,但是他不甘心,想研发陀飞轮这是当时最复杂的钟表技术之一。小董找来李方乐,帮他做加工设备。
一天,小董叫李方乐去他家。他说,我让你看样东西。他拿出一座钟,透明的表面之内,机芯排成狭长的一条。这是老牌厂家积家的钟。李方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机芯。机芯由一百多个、甚至数百个零件组成,关系复杂,圆形最适宜摆放,所以一般来讲,机芯都做成圆形,中国的钟表制造也一律如此,温饱而已,从未有过这么特别的设计。李方乐想:原来钟表也可以这样玩,那么,我也可以试一试。
2007年,他决心动手。
第一步,画图纸。他不懂用电脑,画图全靠手工。他也没有设计的经验,只能参考原来厂里的资料,再做改进。在一张工程图纸上,为了能画出合适的弧形,李方乐拿出早年的功夫,自制了一支一米长的圆规。
第二步,他在旧货市场以十块一只的价格,买了许多上海手表,把机芯零件拆下来,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再逐一加工。他有一些加工设备,又曾有金属加工的经验,但是仍然有些零件,需要花钱去宁波订制。他存够钱,就去,没有,就停一停。停停做做,花了一年。机芯做好了,但是没有走动。
2009年,李方乐再次试验,做出了第二款机芯。形状不错,一条长型的夹板上,布置了大大小小的齿轮、游丝、摆轮。但是上完发条,仍然没有动静。这时他才后悔,当年没有跟老师傅学习手艺。尽管各类加工他得心应手,但是调试、寻找故障,都是他的短板。李方乐受到了挫折。
就在那几年,同事小董患癌症去世了。他没能做成陀飞轮。他和李方乐所做的,原本应由整个工业体系来支持,最后却成了孤独的徒劳。
2013年春节,李方乐待在家里左右不是,最后下了决心。大年初三,他到公司,搬出设备闷头搞起来。同事看他已经忙活了好几年,问道,老李,怎么还没搞好?李方乐呵呵笑道,完成之后,一定请你们吃酒。心里想的是,这次如果搞不出来,也就不要搞了。他重新研究图纸,四处找数据,发现原来是齿轮的中心距不对,所以两只齿轮咬住了不转。必须要重新制作齿轮。生平第一次,他用上一代师傅留下的土机器,手工操作,做了两只像指甲一样大小的齿轮,每只齿轮有84齿。
李方乐的第三个机芯,转动了。他实现了自己的许诺,请同事们吃了一顿饭。

按照北方话,李方乐会被称为李大爷。他连声说:不不不,不要叫我李大爷。叫我老李。他说。最后我们折中为社会主义时期的称呼:李师傅。
李师傅穿着朴素,同事送的羽绒服,冬天也不舍得穿,矿泉水瓶子里泡好了茶,塑料袋里装了他所有的宝贝,机芯、图纸、眼镜他说,他没有别的兴趣,只喜欢这个:钟表。
李师傅关于钟表的知识,大部分是从展览和杂志中来。
1990年代初,他带女儿去上海商城看了一次钟表展,看到一件瑞士博物馆的藏品,其中有一只摆轮作360旋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陀飞轮。
1999年,他在书报亭看到一本杂志《名表之苑》,在杂志里,他知道了最好的手表不只是劳力士、欧米茄。之后,他又看到《名表论坛》,这本杂志由香港表王钟永麟创办。钟永麟是物质富足时代的玩家,他懂酒懂美食,名车名笔样样都能写,写得最多的是腕表。每只表他都能够讲出机芯、机构[钟表里面的一些零件,叫做机构,专有名词,不是结构]、历史他说,一个男人必须要有三块手表:日常佩戴、运动款和适合正式场合的华丽腕表。而钟永麟本人则收藏了四百多块名表。
这些表没有一块是李师傅买得起的。李师傅讲了一个故事,香港汇丰银行的一个大班,无意中在仓库里看到一批古董钟表,迷住了。他退休后,在世界各地收集钟表。有钱,此事也不难。可是有一次,在拍卖会上竞拍时,他最后差一口气,心爱的腕表给人买走了。大班生了一场大病,幡然醒悟,连开两场拍卖会,把所有的收藏都拍卖掉了。李师傅说:彻底解脱了。再也不动这个念头了。
月薪两千多块的退休工人,谈着香港大亨、名表藏家,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心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怀表、腕表一直是有钱人的财产,阔太太小姐的首饰。一战后,尽管腕表普及,但是高档腕表有各式奇技淫巧、珐琅、镶钻,向来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李师傅却用这个故事,想说明名钟名表背后财富的虚无,没有也罢。他最在乎的是:这些机械到底是如何运转的?从钟表爱好者,李师傅最终走向了制造者。
李师傅决定做机芯之后,很少告诉别人。他藏起了自己的野心,怕别人笑话。你也能行吗?他怕别人这样问。尽管第三只机芯走动了,但走了几天,又停了。有时甩一下,又走了。同事笑他,人家是劳力士,你这是甩甩力士。
好在一次一次,他更有把握了。他决定再拿出一年时间,慢慢修改,一定可以做成。
李师傅也清楚,自己的机芯,只是个人的玩具。把机芯改变形状,重新排列,在钟表行业,也只是简单的、已成型的工艺。至于更复杂的功能,只能望洋兴叹了。在卡地亚的展览上,对着满室的名钟名表,他觉得自己的机芯,好比丑媳妇,难见公婆。
但是谈论这些复杂的工艺,仍然是李师傅最开心的事。比如积家的空气钟,利用温度变化,热胀冷缩,作为动力的来源。相当于永动机了。他赞叹。
还有三问,何为三问?报时,报刻,报分。李师傅翻开一本砖头厚的杂志,大半本杂志包着一个三问的简易机芯,机芯旁边写着12:59一天中数字最多的时刻。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电池,小心地放进去,压上开关。
叮,叮,叮杂志的小洞里传来了12下声响。十二点。
叮咚,叮咚,叮咚。李师傅伸出三个手指,示意这是三刻。
叮,叮,叮报分的声音与报时相同,却要高八度,听起来很急促,又有些尖利。
安静的办公室里,我们身后是一排排电脑。通常,我们往屏幕的右上角、或右下角斜一眼,或是打开手机,看阿拉伯数字显示的时间。人类曾经努力将时间实体化,在小小的表壳内玩弄炫目的把戏,穷尽了心思。以至于今天,钟表已不再有技术创新,只是把一百年前的花样重玩一遍。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不再看表,更不问表了。
李师傅不懂电脑,制表时很吃亏。现在学,也来不及了。他说,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在倒数了。假如晚五十年出生,也许他就是这个时代的IT宅男。不过,他也曾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世界,成为主人翁。
叮!高音停了。耳朵靠在杂志边一直凝神在听的李师傅抬起头,说:这是12点5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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