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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风悬疑巅峰之作《一品仵作·完结篇》实体书典藏版诚挚奉上!潇湘书院年度古言悬疑代表作品,入选潇湘书院经典必读书单,被读者誉为“古言探案巅峰之作”。 2、全书圆满收录网络版大结局,特别增录独家出版番外。 3、人物关系走向成熟稳定,从并肩作战到共主山河。 她从仵作成长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初心不改;他从隐忍帝王蜕变为可为她倾覆江山的夫君。双强最终合一,共掌天下,共守一生。 4、经典语录摘录: ① “人生步步是岔路,一步踏错便是一生之失。” 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5、实体书装帧设计与首部曲风格统一,随书附赠:海报X1,藏书票X1、完结纪念书签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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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他说:“你若埋骨西北,这天下便伏尸百万!” 她说:“今日之后,我定走向高处,与你同担人世艰险、朝堂诡秘,终有一日要这天下无冤,吏治清明!”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身戎装卷入千军万马之中——“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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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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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今,大气的古风悬爱作家。生于燕赵悲歌、铁马金戈的北国,却爱天水成碧、杏花烟雨的江南。笔下常见沧桑厚重的家国荣辱,见婉约柔情的儿女情长,故事总在不经意处入得心来,道尽一段人间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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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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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连环命案 1 第二章 雨夜伏杀 42 第三章 罪魁显形 67 第四章 都督娶妻 91 第五章 夺宫谋位 104 第六章 抉择之别 128 第七章 逃出生天 157 第八章 再入虎口 183 第九章 洞房花烛 197 第十章 渡江之战 224 第十一章 微服激辩 251 第十二章 君臣博弈 269 第十三章 怒骂公爹 298 第十四章 此去南图 310 第十五章 引蛇出洞 334 第十六章 文治武功 359 第十七章 何家兵谏 397 第十八章 攻城改道 430 第十九章 神权之国 454 第二十章 神官大选 474 第二十一章 大破棋局 497 第二十二章 身世之谜 524 第二十三章 转世神女 546 第二十四章 两国婚书 568 第二十五章 再见元修 595 第二十六章 至爱不渝 619 第二十七章 帝后归来 640 第二十八章 未来可期 670 第二十九章 大齐建国 695 第三十章 帝后大婚 717 番外一 朝朝暮暮 734 番外二 北燕风云 752 番外三 真武大帝 758 番外四 执手白头 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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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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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连环命案 相府的庄子里灯火通明,贵族小姐们聚在花厅里,听说郑青然死了,凶徒逃到了断崖山上,无不惶然。 元钰喝了一口姜汤,说道:“都是我的错,若我不邀你们来庄子上,哪儿会出这些事?” 宁昭坐在上首,云髻下簪着一朵粉色的茶花,衬得她的面庞圆如满月,使她看起来端庄又大方。 “别人遇事都往外推,哪儿有你这样将事往自己身上揽的?若不是我恹气难消,你哪儿会张罗此事?再说,那凶徒要来,谁又事先知道?倒是你,一说要去江北水师大营求援,就策马出去了!幸亏你平安回来了,不然叫我如何跟太皇太后和郡主交代?”宁昭一边斥着元钰,一边吩咐婆子:“去拿氅衣来给她披上,再去催催府医,问问药熬好了没。” “宁姐姐,这都开春了,哪里还需要氅衣?” “还不是怕你着凉?你若不肯听从,我便将你深夜前往江北水师大营之事回禀郡主,看她不罚你!” 元钰缩了缩脖子,想起在江北水师大营外,少年递来的蓑衣、斗笠和那被雨水浇湿的战袍,竟觉得姜汤有些甜。 “都督说他先验尸,待会儿就过来。”元钰说道。 宁昭一愣,问道:“此乃盛京府的案子,英睿都督查此案怕是不太合适吧?” 元钰冷笑道:“盛京府的人要是有能力破案,那凶徒还能逃到断崖山上?郑广齐白领着朝廷的俸禄,把女儿都搭进去了!他若来了,哭都来不及,指望他破案?” 宁昭垂下眼帘,无话反驳,只好应了。 不久,暮青便来了。她一来就命人围住庄子,只带月杀进了府。 元钰起身相迎,平日里喜爱穿骑装的少女今夜换了一身襦裙,鹅黄色的襦裙,嫩绿色的裙带,使她看起来娇俏又灵动。 暮青见元钰未生病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而后环视了一下花厅里的人。 宁昭道:“看座。” “不必了。”暮青谢绝,问元钰:“人都在?” “都在!”元钰笑着答道,似在邀功。 “郑青然的仆从也在?” 元钰一愣,脸一红,忙吩咐:“把那婆子找来!” 丫鬟领命而去,少顷,带过来一个面色悲痛的婆子。 暮青拿出帕子,只将绣着图的地方指给婆子看,问道:“这可是你家小姐的帕子?” 婆子惊讶地回道:“没错!看这针脚,正是我家小姐的帕子!” 暮青道:“帕子是在姚府庄子前的果林里找到的,郑青然死在三个半时辰前。她到姚府的庄子里放下补品就走了。我在林子里发现了她的帕子和两块带着血的石头,郑青然是被石头砸中后颅而死,随后尸体被挪到马车里,那辆马车也是姚府的。” 花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郑青然到姚府去送补品,死在姚府庄子前的果林里,尸体又被挪到了姚府的马车里? “该不会是姚府之人所为吧?”问话的娇客用一块很薄的面纱覆着面容,身量高挑。紧接着,她又道:“郑小姐之死处处与姚府有关,这也太巧了。” 暮青问:“小姐为何如此说?” 娇客看向暮青,随后垂首答道:“小女子不懂断案,只是觉得奇怪,猜测罢了。” 元钰看向宁昭,说道:“宁姐姐。” 宁昭的眸色变得淡了些,她说:“有什么不可说的?京城里无秘密,说吧!抓到凶手,大家都能安心。” 元钰这才道:“都督可还记得你为我哥哥剖心取刀的那日?那日,我哥哥喊了个‘青’字,姑母和我娘猜哥哥的意中人的闺名里带有此字,再加上哥哥之前说过他的意中人住在朝廷三品官的府里,于是,姑母和我娘在京城中广泛打听此事,找出两个人来,便是郑、姚二位小姐。我娘拿两位小姐的闺名给哥哥瞧过,哥哥大发雷霆,娘便没敢再提。”
元钰没说郑青然和姚蕙青曾被送进镇军侯府之事,这是为了给宁昭留些脸面。但她不知道,郑、姚二人被抬进镇军侯府时恰巧被暮青撞见了。 此案的关键或许就在这里。 “都督,莫非杀郑小姐的人不是那狂徒?”元钰问。 “不是,但也不是姚府的人,凶手就在此厅中。”暮青语出惊人,扬声问道:“庄中可有青色的琉璃制品?要碎的!” 暮青的话音犹如断剑击石,闻者皆惊。 元钰道:“都督怎知庄子里有青色的琉璃碎片?” 暮青道:“凶手说的。” 少顷,办差的婆子抱着一只包袱回来了,包袱里果然有一只被打碎的茶盏,琉璃质地,颜色正是青色。 元钰道:“此乃去年岭南王进贡的琉璃盏,姑母赏给我的。今天晚饭后,我将这套琉璃盏拿出来赏看、盛茶,宁姐姐不慎打碎了一只。” 暮青听罢,当众拼起了碎盏,这只琉璃盏巴掌大小,一会儿就拼好了,只见躺在包袱里的琉璃盏缺了一道口子——少了一片! 一屋子娇客震惊失语。暮青又取出一块帕子,将里面包着的一样东西放到了碎盏旁。 那是一片薄薄的琉璃碎片,指甲般大小,薄而透亮。 “这是从死者右脚跟的肌腱里取出来的。”暮青将帕子抖开,上面赫然可见斑斑血迹,“死者身上的创口创缘不齐,表皮剥落,说明凶器不太锋利,而这就是凶器。因为肌腱不易被割断,凶手用力过猛,凶器便断在了里面。琉璃制品乃贡品,出现在此山之中,只可能是从相府的庄子里流出去的,故而谁偷了那块碎片,谁就可能是凶手。” 贵女们闻言皆大惊失色。 “琉璃盏被打碎后就被下人收走了,我们怎么拿得到?”其中一位小姐问道。 元钰问:“都督可知是谁拿的?” “那就要看今夜谁尾随郑青然出过庄子了。”暮青对侍卫道:“把后园守门的小厮唤来。” 少顷,小厮被带来了,一听暮青问今夜可有人从后园进出过庄子,就连忙否认。 暮青对元钰道:“那就将此人绑起来吧!郑大人痛失爱女,我想他很乐意让嫌犯尝尝府牢里的十八般酷刑。” 小厮顿时被吓得连连磕头,道:“奴才没说谎。奴才今夜和一个丫鬟在后园里闲聊,没守门。” “什么?”元钰大惊。庄子里有那么多贵族小姐,后门处无人把守,若有凶徒溜进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元钰怒问:“是哪个丫鬟?” 小厮抬头寻找,一个丫鬟急忙低头,小厮朝那丫鬟一指,大声说道:“她!” 丫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前头的贵女喝斥道:“大胆奴才!竟敢胡扯!” 这贵女不是别人,正是怀疑姚蕙青是凶手的那位。 “陈小姐?”元钰露出厌弃之色,对陈小姐旁边的人道:“这可是你带来的人。” 那小姐惶然而起,问陈小姐:“真是你做的好事?” “堂姐,我没有!”陈小姐慌忙摇头,指向暮青,说道,“是他陷害我的!你知道的,我爹就是被他害去养马的!” 暮青挑眉,心想:养马?姓陈? 元钰道:“这是前骁骑营将军陈汉之女,那是陈汉的嫡兄定远侯之女。” 陈汉被贬官后,女儿的婚事受到了影响,陈夫人去求定远侯,一家人厚着脸皮住进了定远侯府。 元钰原本只邀请了定远侯之女陈宛,没想到陈宛来求她,望能允许堂妹陈蓉也来庄子上小住散心。定远侯一门多为武将,且多在龙武卫和巡捕司任职,终归要与他们讲些情面,元钰这才同意了。 暮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汉之女,思量着陈蓉的动机,说道:“你说人不是你杀的,我给你机会证明。拿托盘来!” 暮青将先前在树下拾到的那块帕子一抖,只见帕子上一片殷红,泥渍已被雨水洇开,但仍能看出是个手掌的形状。暮青将帕子铺在托盘上,端到陈蓉面前,说道:“把手覆上来。” 话虽这么说,暮青却没有给陈蓉反抗的机会,屈指往陈蓉肘间一弹,趁陈蓉无力之际,抓住陈蓉的手便往帕子上按去! 陈蓉大叫一声,托盘被撞落,她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后退。 见此情景,众人都知道了陈蓉有嫌疑。 暮青道:“此案不过是一桩稚嫩的模仿杀人和拙劣的栽赃嫁祸案。京城的两桩案子里,死者之血皆被放干,四肢被卸。而此案有三个破绽。破绽之一,死者的血没被放干。你先用石头将人砸死,将尸体挪到马车里才放血,人死后血液凝固,无法被放干,尸身上便出现了尸斑。破绽之二,你只卸了死者的双臂。因为让死者胯骨脱臼需要力气和技术,而你两者都欠缺,所以办不到。破绽之三,凶器。我虽未看过京城案子的现场,但想象得出凶手应该是先迷晕了被害人,再将其割腕放血,让被害人在昏迷中血液流干而死,再将尸体摆成人偶模样。凶手享受着变态的温柔,诠释着所谓的美学。此类凶徒多是完美主义者,凶器一定很锋利,因为他不允许钝刀割坏人偶。而你用的是一块碎琉璃,太不讲究,怎么说呢?站在犯罪者的角度看,你的人偶太丑。 “你栽赃的手法更为拙劣。你受邀做客,不能带兵器,就偷了一块琉璃碎片,这是你做的第一件蠢事。你将凶器摆在树下,有血的那一面朝下。你想加重姚蕙青的嫌疑,可摆放得实在刻意,这是你做的第二件蠢事。第三件蠢事也是你做得最蠢的事,就是你怕石头摆在树下不惹眼,所以用死者的帕子在死者的伤口上沾了血。那时下着雨,石头是湿的,你抱起石头杀人时弄脏了手,抓帕子时岂能不留下手印?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到头终害己。” 暮青一口气将话说完,花厅里鸦雀无声,她却还有话要说。 “对了,死的人不只郑青然,还有她的丫鬟。杀人者也非你一人,还有你的婆子。”暮青道。 郑青然出去办差,身边至少会带一个下人,此刻,贵女们身后各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郑青然身边应该也是如此,她的婆子在庄子里,陪她去的便应该是她的丫鬟。陈蓉的丫鬟在后园引开守门的小厮,那么陪她出去的人就应该是她的婆子了。 陈蓉的婆子“扑通”一声跪倒,一边叩头一边说道:“都督明鉴,此事是奴婢做的,与小姐无关!” “哦?”暮青好奇地问,“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拿着两块石头,同时砸死两个人的?” “奴婢,奴婢是一只手抓着一块的!” “来人!去寻两块石头来,每块约莫五市斤。” 在山上寻两块约莫五市斤的石头不是难事,侍卫将石头抱回来放到了婆子面前,婆子却久久没有动手——石头的大小一只手根本就抓不起来,更别提抓起后抡胳膊砸人了。 谎言不攻自破,婆子慌忙改口道:“奴婢糊涂……奴婢是用双手捧起石头,先砸死郑小姐,再砸死她的丫鬟的。” “即是说,你一个人砸死了两个人?” “正是!” “所以你准备了两块石头,砸死一人后放下一块,然后抱起另一块再砸死另一个人?” 此事不合常理,元钰不想再听,于是说道:“把这满口谎话的婆子绑了,还有她家小姐和丫鬟以及那个小厮!待郑广齐来了,让他把人带回去审吧!” 侍卫闻令绑人,婆子、丫鬟和小厮慌忙磕头求饶,陈蓉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陈宛问:“你为何要做这丧心病狂之事?侯府还管你们一家人,你爹早晚能重新被重用,再过些日子,你的亲事就有着落了,为何要做此事?” 陈蓉闻言笑了,恶狠狠地道:“你是定远侯之女,哪知爹爹遭贬之痛?哪日你成了养马官之女,就不会这样说了,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看着就恶心!” “你!”陈宛气得脸色发白。 陈宛的婆子斥道:“三小姐,你怎可辱骂长姐?” 陈蓉骂道:“你们这些奴才狗仗人势,何时把我当成主子了?嘴里喊着‘三小姐’,背地里拿什么眼神看我?我爹也是嫡子,不过是祖母生他时难产,祖母便不喜欢他,让我们回侯府只是施舍罢了!” 这时,侍卫已将下人绑住,刚要绑陈蓉,陈蓉便喊道:“别碰我!” 她边喊边朝上首跪着爬过去,一边叩头一边喊道:“郡主救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郡主!”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元钰猛地看向宁昭。 宁昭面色煞白,斥道:“胡说什么!” 陈蓉道:“郡主难道忘了午后之事?我除掉郑青然和姚蕙青,您帮我爹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早日重新被重用!您都忘了?” “放肆!胡言!”宁昭还未开口,她的婆子便对元钰行了礼,禀道:“小姐,陈小姐午后求见过郡主,拐弯抹角地称她知道郡主为何恹气难消,还说您不解郡主之愁,明知郑小姐曾勾引过侯爷,还邀郑小姐来给郡主添堵,如今连姚小姐也来了山上,郡主在庄子里住着,怎能心气通畅……” 元钰受不得诬蔑,怒道:“我不解宁姐姐之愁?出来之前,我特意将受邀名单拿给宁姐姐瞧过,她为何没划掉郑青然的名字,可需当众说说?” 那天,她玩心大起,故意把郑青然的名字写了进去,把笔塞给宁姐姐,要宁姐姐划人,好笑话宁姐姐吃醋。元钰本想着笑闹一番,便能散一散宁姐姐心中的郁气,没想到宁姐姐说,她们若孤立郑青然,同僚必定针对郑广齐,他管着京城里的治事,公务杂而多,也算是个勤恳的官,不可欺之。宁姐姐如此识大体,她还佩服来着,怎么到了别人眼里就成了她不体恤宁姐姐了? 婆子道:“别人不知小姐用心良苦,郡主怎能不知?郡主不欲与陈小姐多言,哪知她竟哭诉了起来,说她在定远侯府饱受讥讽。郡主心善,好言安慰了她几句,她便自表忠心,说要为郡主排解忧愁,望郡主能在太皇太后面前替她爹美言几句,让她爹早日重新被重用。郡主怎会应她?郡主念她是孝女,斥了几句便让她走了,哪知她会自作主张地犯下这等大罪?” 婆子面色坦然地问陈蓉:“奴婢敢把你和郡主说的话公布于众,你可敢一五一十地说,郡主答应你了没?” 陈蓉蒙了。 “你敢说郡主没劝过你?你敢说这不是你揣测过度,急于为父求官而杀人嫁祸?”婆子逼问道。 陈蓉闻言,身软如泥,心乱如麻。 郡主是没亲口答应,可她发誓效忠时,郡主分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生在侯府,察言观色的本事是自幼练就的,身在高位之人往往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她一门心思去办事,却忘了郡主没亲口许诺过,一句“揣测过度”便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了。 婆子冷笑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绑起来!” “是!”侍卫听令而动。 “慢!”暮青忽然喝止。 宁昭刚坐下,闻听此言,身子微微僵住了。 暮青对陈蓉道:“你知道处处针对姚府的人,查案之人会起疑,觉得姚府的人不会那么傻,在自家的果林里杀人,又将尸体藏在自家的马车里,所以才模仿作案。如此一来,查案之人便会怀疑姚府的人是为了嫁祸给京中凶案的凶手而为之。我就不明白了,你作案手法实在算不上高明,可为何在陷害一事上又变聪明了?” 陈蓉蠢到把凶器摆得那么刻意,蠢到当众求宁昭庇护,为何能在作案时站在办案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想到模仿作案? “说吧,作案手法可是有人教你的?”暮青只能如此猜测。 陈蓉愣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摇了摇头,说道:“难道世上只有都督是聪明人,别人就想不出妙计了?” 暮青道:“世上是有许多聪明人,但你显然不是。” 陈蓉恼羞成怒,却不肯说。 暮青对元钰道:“让盛京府的人查查她近来与何人过从甚密,想必此案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此案很像教唆作案,不知是否跟那幕后之人有关,必须彻查。 不料元钰听闻此话后愣了愣,随即说道:“以前她跟谁走得近我不知道,但这几日她常到安平侯府的庄子里走动。”
大雨浇灭了安平侯府庄子里的灯笼,后园的一间屋里烛光如豆。屋里有咳嗽声传出,兰儿刚端着汤药从小厨房里出来,偏屋的门便开了。 婆子烦躁地问:“小姐怎么还在咳?” 兰儿道:“山里凉,小姐畏寒,难免咳得厉害些。” 畏寒就在江南待着,她回盛京做什么?她这样的人回来了也是吃闲饭!老封君先前还指望她嫁一户好人家呢,如今还不是将她送到庄子上了? 兰儿赔笑道:“瞧小姐这样子,怕是要折腾到天明了。您在偏屋里守着,小姐自然感激您的照看,可吵得您歇不好,小姐也于心不忍,要不,您挪个屋睡?” 兰儿一边说话,一边将一锭银子塞到了婆子手里。婆子知道这主仆二人不待见她,但得了好处,自然没有给人找不自在的道理,于是哼了一声,揣着银子出了屋。 兰儿关门、落闩,端着药进了屋。 沈问玉倚在榻上,不见丝毫病态,问道:“有动静吗?” “动静可大了,像是江北水师的人来了。”兰儿端着药碗来回走,边走边扇,将药味扇得满屋都是。 “他比我预料的来得早。”沈问玉笑着说道。 郑广齐是个庸人,即使用心查案,也查不清楚,查不清楚就会去请人,而他能请的人只有那位传闻中断案如神的英睿都督。 兰儿问:“万一英睿都督查出此事是您怂恿的,那该怎么办才好呀?” “我们只是玩闹,是陈蓉自己开了窍。她都未必认为此事是我教唆的,谁会去想此事是不是她能想出来的?” “也是。” 小姐心机颇深,鲜少失手。二爷和夫人过世得早,府里被刘姨娘母子霸占着,小姐隐忍多年,一点儿一点儿地叫姨娘看轻她,终于在时机成熟时收买水匪,沉杀庶兄,逼死姨娘,报案诉冤,再借官兵之手杀匪灭口。 小姐十年不动,一动便若雷霆。 此番回京,小姐也没失策过。她只想成为女子至尊,对老封君为她挑的姑爷瞧不上,便一直装病。府医来诊脉,却不知小姐为让姨娘相信她是个“药罐子”,曾真的喝过两年汤药,把好好的身子喝坏了。安平侯府里的人没忙出个结果来,老封君生了小姐的气,便让她来庄子里住着,殊不知这正合了小姐的意。 她们到庄子里没多久,机会便来了。 陈小姐因为父亲被贬官而寄住在定远侯府,小姐亦寄住在安平侯府,二人同病相怜,很快就成了闺友。今日,姚小姐来了山上,机会难得,小姐当机立断“点拨”陈小姐——杀郑嫁祸给姚,将宁昭郡主拉下水,甚至连英睿都督都在她的算计之内。论聪慧,莫说女子,纵是男子又有几人比得上小姐? 除了那个名叫暮青的女子。 兰儿瞄了沈问玉一眼,见她面色阴沉,似乎也想起了发生在江南的事。 暮青,那是沈问玉永生难忘的名字。此人仅凭验尸就看出了刘氏是被逼自缢的,致她闺誉有损,她怎能留暮青活在世上?只是她没想到那两个水匪无用,竟被暮青唆使夜闯沈府,若非府中有密室,她必难得善终。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府遭劫让她得以回京,只是不巧,她又遇上了一个断案如神的人。 但她选择了赌,一是赌这世间的男儿没几个能识破后宅之争,二是赌那个在望山楼上泼茶救她的男子值得她赌。 她若赌赢了,太皇太后、华郡主和元修便都会厌弃宁昭。 她若赌输了……不,她不会输! “轰!” 一道雷声响起,院门被撞开,有人踏着泥水而来。 兰儿拉开房门,见白电掠空,院子里多了十来道人影。 一名将领喝道:“江北水师奉都督之命,带沈小姐到相府的庄子里走一趟!” 沈问玉僵坐在榻上,眸中涌起惊涛骇浪。 她赌输了?
半个时辰后,相府的侍卫进了花厅,报说沈问玉被带到。 花厅中的众人远远地就听见了咳嗽声,沈问玉的丫鬟打着伞,扶着沈问玉缓缓走来。沈问玉头上簪着素雅的簪子,面覆白纱,莲步轻移,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竟叫人不禁想起了月照明江的美景。 “安平侯侄女沈问玉,见过郡主、元小姐,见过都督。”沈问玉一进花厅便向众人福身行礼,模样娇弱得叫人生怜。 这时,呜咽声传来,沈问玉循声望去,发现了被绑着的陈蓉,不由得惊讶地道:“蓉儿?你这是怎么了?” 陈蓉的嘴被堵着,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暮青道:“陈蓉伙同她的婆子杀害了郑大人之女及其侍女,模仿京中发生的凶案,犯案手法破绽颇多,计划却颇为周密,本官以为甚是矛盾。听闻沈小姐与陈小姐过从甚密,故将沈小姐请来一问,此案与你是否有关。” 沈问玉闻言,心中因那句“犯案手法破绽颇多,计划却颇为周密,本官以为甚是矛盾”而惊讶至极。 原来,真有人会去想这些! 沈问玉心中虽然很惊讶,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愣愣地问:“蓉儿,你怎么这么傻?” 陈蓉闭上眼认了命。 沈问玉痛心疾首,跪下禀道:“郡主,此事是我与蓉儿的戏言,本为开解她,没想到她当了真。蓉儿有罪,我该担一半的责任,还请郡主治我的罪。” 宁昭闻言,冷冷地道:“人命之事自有盛京府的人断判,怎叫本郡主治你的罪?” 沈问玉凄然地道:“小女子只想求郡主饶了蓉儿。” 宁昭怒道:“你们说了些什么戏言,她竟当了真,跑到我面前表忠心,杀了人又说是为了我!分明是你们不饶我,怎成了我不饶她?” 元钰道:“你愿担一半的责任,倒是有情有义,但你二人相识没几日,真有如此深的情谊?” 沈问玉面色凄苦地道:“蓉儿与我处境颇像,我们虽只相识数日,却如做了几世的姐妹一般。我瞧蓉儿想为父奔波却无门路,便开玩笑博她开怀,哪知她会犯糊涂?终究是我害了姐妹,自该与她祸福与共,纵是偿命,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沈问玉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陈蓉顿时泪如雨下。 暮青嗤笑一声,心道:好演技!好心计!沈问玉知道,自己若是不承认,只会让陈蓉寒心,到时将戏言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会对她不利!所以她才会承认,这样既显得自己坦荡无害,又能让陈蓉感动,使陈蓉拒不招供! “沈小姐说了这么多,玩笑话一个字都没讲。是否是玩笑话,该当何罪,不由你说了算。法不容情,别打感情牌,本官只问案情,而该供述的案情你一个字都还没说。”暮青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沈问玉的目的。 沈问玉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拿帕子掩住口咳了起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暮青冷冷地道:“既然沈小姐与陈小姐情同姐妹,你在陈述时就不会避重就轻,好让自己显得善良、无辜,而陈小姐显得糊涂、心恶,是吧?” 沈问玉闻言,捏紧了袖下的手,指甲陷入掌心,鲜血染红了帕子。 她没想到,世间真有男子能识破女儿家的伎俩。 “都督放心,”沈问玉恨恨地一笑,说道,“小女子定然知无不言。”
陈蓉到相府的庄子里小住,贵女们不愿与她亲近,她便经常出门散心。偶遇沈问玉后两个人相谈甚欢,她便常去安平侯府的庄子串门。 这日,两个人在林中赏景,正巧看见姚府的马车翻到了山沟里。 陈蓉吩咐婆子回去报信,下山救人,沈问玉笑道:“妹妹心善虽好,但这人救了,妹妹回去后怕是要受冷落。” “为何?”陈蓉不解,问道。 沈问玉道:“那是姚府的马车,随从这么少,车里的人定是不得宠的主子。你也知道,多数时候,来庄子的人是被打发出来的,比如我。你想想,如今姚府里被打发出来的人能有谁?” 陈蓉被点醒,问道:“就是那个夜里被送进镇军侯府,又被抬出来的庶女?” 沈问玉颔首,答道:“八成是。” “若不是呢?” “终归是姚府的人,你若是宁昭郡主,可待见?” “可玉姐姐曾被侯爷救过,我常来看姐姐,也没见郡主恼我呀。” “侯爷救我是侠义之举,那日遇事的人不论是谁,侯爷都会救。再者,元、沈两家的恩怨你也知道,我注定进不了镇军侯府,郡主为何要将我放在心上?” 陈蓉沉默了,觉得是这个道理。 这时,忽见一队人马往半山腰处奔去,陈蓉踮起脚张望着,惊讶地道:“真是个小姐,玉姐姐,你可真厉害!” 沈问玉瞥着半山腰上的江北水师将领,没再说话。 这时,陈蓉的婆子提醒陈蓉:“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沈问玉道:“妹妹回去后切勿提起今日之所见,免得招惹闲话。听姐姐的劝,别憋着劲儿,若想让你爹重新被重用,就得跟她们走得近些,唯有逢迎才能求得良机。” 陈蓉打趣道:“姐姐这番嘱咐,活像咱们明日就见不着了似的。” 沈问玉露出不舍的表情,说道:“快则明日,慢则后日,郡主必定回城。” “这话怎么说?” “郡主来此是为了散心的,可郑、姚二位小姐都在山上,你觉得她还有心情住下去吗?”沈问玉说着,帮陈蓉扶正了头上的珠钗,又道,“听姐姐的劝,你若想得,就得先付出,想想谁对你爹重新被重用有所帮助,投其所好,定有成事之日。” 陈蓉顿时红了眼,说道:“姐姐放心,我定助爹爹早日重新被重用,到时就求爹爹送我来庄子上陪姐姐。” 她是罪臣之女,见到贵人不易,委实没料到此行这么快就会结束,下回再遇此良机不知要等到何时……陈蓉不由得心焦起来。庄子里,能助爹重新被重用的人就是元钰和宁昭,元钰喜爱骑射,寻常女子对此不熟,很难投其所好,而投宁昭郡主所好似乎要简单一些。 陈蓉眼睛一亮,问:“我若能为郡主出一口气,你说,郡主会在太皇太后的面前帮我爹美言几句吗?” 沈问玉闻言笑了,点了点陈蓉的额头,说道:“你打算如何为郡主出气?你若跟姚小姐作对,定有闲话说郡主善妒。纵你欺辱人家,也不如你再长些本事,杀人嫁祸,永绝后患,郡主兴许能高看你一眼,收你当心腹。” 虽然这话跟开玩笑似的,但是陈蓉主仆的脸色因此话而变了。 陈蓉的身体都变得僵硬了,她问:“姐姐说笑了,杀人嫁祸岂是易事?” 沈问玉打趣道:“自然不易,郡主的心腹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那么,若人死在姚府的马车里,官府里的人能信吗?”陈蓉两眼发直地盯着山路。婆子见自家小姐似是着了魔,忙要劝阻。 沈问玉反问道:“你以为官府的人都是傻子?人死在姚府的车里,就是姚府之人所为?” 陈蓉急切地问:“那怎么才能让官府的人相信?”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陈蓉的婆子道。 沈问玉愣了愣,这才问:“你不会当真了吧?” 陈蓉语气不自然地道:“怎么会呢?玩笑罢了。” 沈问玉松了一口气,说道:“吓我一跳,我倒没发现妹妹有此胆量。” 陈蓉道:“我爹是武将,我的胆量自然大些。” “哟!那我倒要看看你的胆量到底有多大了。”沈问玉说罢,牵着陈蓉的手走到林子边上,看着翻到山沟里的那辆马车,一番耳语,似在讲鬼故事。 陈蓉听罢,幽幽地道:“姐姐比我聪慧,我兴许只有胆量能胜过姐姐。” “看样子是。”沈问玉端量着陈蓉,被她惊着了,说道,“我本是想吓吓你的,倒被你吓着了,真后悔。你切勿当真,姐姐只为告诉你,成大事者要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可咱们是女儿家,后宅之人有后宅之人的生存法则,你说呢?” 陈蓉颔首应“是”,却心不在焉,匆匆告辞而去。
沈问玉一番回忆罢了,宁昭怒道:“此乃玩笑?” 沈问玉叹了一口气,对陈蓉道:“旁人之见已不重要,事已至此,终是姐姐害了你。” 陈蓉扑到宁昭的面前,“呜呜”地叩首。 宁昭怒道:“把她嘴里的东西拔了,我倒要听听,她有何话要说!” 陈蓉哭着道:“郡主,是我急功近利!玉姐姐劝过我,我错在没听她的。” “你错在没想过你的爹和娘。”暮青道,“你想助你爹重新被重用,却不想隐忍筹谋,急于成事,才会被杀人之计迷住。世间之事,高回报往往伴随高风险,而此事的风险不是计谋败露之后你会在断头台上一死了之,而是生养你的爹和娘会受你的连累,永无翻身的机会。” 陈蓉闻言,似遭当头棒喝,露出了惊惶之色。 暮青对沈问玉道:“你知道她自尊心强,不愿逢迎他人。那你开玩笑说杀人,会想不到她有冒险的可能吗?你聪慧到没见过宁昭郡主就能揣度出她的心思,会看不出来眼前之人神色不对?” 四周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沈问玉十指抠着地上的青砖,喉头涌出腥甜之味。她连忙拿出帕子捂着嘴,凄楚地道:“都督觉得小女子是故意为之,那便是吧,虽然小女子与郡主和郑、姚二位小姐无仇无怨。” 说罢,她淡淡地笑了,仿佛已看透生死,对陈蓉道:“此祸因我而起,我说过会与你祸福与共,便会与你共赴黄泉。” 暮青委实厌烦这出戏,不由得厉声喝道:“陈蓉!我问你,你可愿与她共赴黄泉?” 此话犹如一声惊雷,问得陈蓉和沈问玉都愣住了。 暮青问:“若今日之事重来,你是愿意徐徐图之,待你爹重新被重用,接你和你娘出侯府,一家团聚,还是愿冒断头之险,计败身死,连累爹娘?” 陈蓉闻言如遭雷击,若能徐徐图之,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总好过搭进性命,也搭进了爹娘的后半生。 暮青又问沈问玉:“沈小姐口口声声说愿意与陈小姐共赴黄泉,可想过陈小姐乐不乐意?你戏言害人,说一句‘共赴黄泉’,显得有情有义?你的命和她的命相比,和她爹娘的后半生相比,有多值钱?真是好大的恩惠!你说那番话是戏言,她觉得是戏言,你们之间的对话就真是戏言了?大兴律是摆着好看的?你没看过,我背给你听:‘劝说、利诱、授意、怂恿、收买、威胁他人犯罪者,为故意教唆!被教唆者萌生犯罪之意或至于实行,为教唆者所能预见的,为教唆罪!’你算算你说的那番话里占了几样!你再想想,你与她最后的几句对话中,是否表明你已看出她听进去了!” 沈问玉一口气上不来咽不下,五脏六腑都在疼。 这少年先是看穿了陈蓉不够聪慧,逼她说出了戏言,又寻到了定罪的证据,好一个厉害的人物! 此人是何来路? 暮青望向厅外。章同带人去搜寻另一具尸体了,怎么还没消息? 她正想着,一名侍卫进来通传,章同提着一只包袱进了花厅,里面收着两把雨伞和一片琉璃碎片。 章同道:“尸体埋在离山沟不远的林子里,看衣着,死者是个丫鬟。” 暮青将这块碎片和断在郑青然脚筋里的那块相比对,又和被打碎的那只琉璃盏一拼,正好拼出一只完整的琉璃盏。 凶器找到了,陈蓉也招了,婆子就没什么能隐瞒的了。 杀郑青然的人是陈蓉,婆子杀的是郑青然的丫鬟,两个人一起移动尸体,埋尸体的是婆子。铲子是从厨房里拿的,把上沾了血,婆子用染了血的衣服将铲子包起,压上石头丢到了井里。 案情已审问清楚,剩下的事交给盛京府的人处理即可,府衙的人清晨才能到,只能先将案犯关押在庄子里。 贵女们告退,宁昭恹恹地道:“钰儿,这里交给你了,我头痛,先回屋歇着了。” 暮青提出告辞,元钰却唤住了她,问道:“都督可否借一步说话?” 花厅外的廊下挂着灯笼,灯笼里烛光微弱,两个人避在廊角,雨声掩盖了私语声。 “都督,你觉得宁姐姐有没有默许此事?”元钰心里乱糟糟的。她很喜欢宁昭的端庄稳重,可无法坐视哥哥娶一个可怕的女子。 暮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问:“小姐觉得呢?” 元钰生在元家,怎么可能不谙世事?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元钰道:“晚饭后,我拿出琉璃盏待客,陈蓉说姚小姐来了山上并受了伤,宁姐姐便失手打碎了一只琉璃盏。我怪陈蓉多嘴,宁姐姐却问我要了补品准备送给姚小姐,陈蓉提议让郑小姐去送,还调侃郑、姚二人是老熟人,郑小姐只好去了,后来就失踪了。” 暮青默然。 “婆子说,陈蓉午后在宁姐姐面前说要除掉郑、姚二人,晚饭后就提议让郑小姐送补品,宁姐姐会想不到她会借机行凶?”元钰有些痛心地道。 “既然小姐心如明镜,又何须问我?”暮青叹了一口气,出了游廊,走入雨中。 今夜会是个不眠之夜。 暮青回到军营歇了半宿,次日清晨,带着月杀回到了相府的庄子。 郑广齐到了。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正在偏厅里痛哭。 宁昭没出来待客,偏厅里只有元钰和她的婆子陪着客人。 见暮青来了,郑广齐向她深深地鞠躬,哭着道:“谢都督查明真凶,下官身穿官袍难行全礼,望都督莫怪。” 暮青与郑广齐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好,所以她只是淡淡地道:“郑大人节哀。” 郑广齐问:“都督来此是想问京中的那两桩案子吧?” 暮青道:“不急,郑大人先处理私事吧。” 郑广齐闻言有些意外:这阎罗也有叫人先私后公的时候? “小女要送回府中才能发丧,下官有时间处理私事,都督练兵辛劳,下官无能,京中的案子还要劳烦都督。”郑广齐客气地道。 暮青没再拒绝,两个人一来到院子里便说起了案子。 一听之下暮青才知,案子不是两桩而是三桩。前天夜里又发生了一桩案子,凶手的作案手法与前两桩相同。 暮青算了算时日,问道:“即是说,这三桩案子的间隔时日都是五天?” 郑广齐道:“是,这凶徒丧心病狂,再隔五日兴许还会犯案。” “未必。”暮青没解释,只问,“三位被害者都是风尘女子?” 郑广齐愣了,问道:“都督怎知?” 暮青道:“哪个良家少女会在夜里坐着小轿出门?当然,受害者也可能是哪座府邸的美姬,我只是猜测罢了。” 士族子弟有互赠美姬的恶习,不排除那三人是哪家养的美姬,但不太可能每隔五日就正好有美姬被送出府,所以受害者是风尘女子的可能性更大。 郑广齐叹道:“三人都是清倌,并非来自同一家青楼。第一人是楚香院的,第二人是怜春阁的,第三人是伊花馆的,这三家青楼都在外城。三人都是当夜被人重金买下,送出去开苞的,结果半路被人杀死在轿中。” “轿夫呢?”暮青问。 “被迷晕了,说是抬着抬着轿子便感觉手脚无力,而后便人事不知了。仵作说女子是在轿中被迷晕的,昏睡时被人放血而亡。下官猜测凶徒是江湖中人,武艺极高,也许是采花大盗。” “三人都被侵犯过?”暮青问。郑广齐既然猜测凶手是采花大盗,那就表明凶手劫了色。 “正是,而且凶手剜掉死者的守宫砂带走了。但具体是何时劫的色,仵作和稳婆都说不准。”即是说,尚不清楚这三桩案子是奸杀案还是奸尸案,郑广齐问,“都督可有高见?” 暮青道:“很难判断,虽然可以根据皮下组织的充血情况判断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但死亡可能发生在被侵害的过程中。再说,凶手剜掉死者的守宫砂带走,说明他很变态,即便验出是奸尸案,也只能证明他更变态,除此之外别无意义,我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何事?” “稳婆有禀其他事吗?比如精阳之色可正常?精阳是留在死者的体内还是体外?” “没禀。”郑广齐道。 稳婆验尸也就是看看死者是否完璧之身,是否生育过。 “前日案件中的受害者还未下葬,下官这就派稳婆再去验,一有消息就告诉都督。”郑广齐又道。 练兵不能耽搁,暮青半个月之后才能回城,只好与郑广齐商定将复检的尸单送到江北水师大营,她可以将推测写成书信送到盛京府。 郑广齐办事速度很快,傍晚时分,捕快就将尸单送到了江北水师大营。 稳婆再次验尸后有了新发现——死者确非完璧之身,但体内没有精阳,衣物上也没验到。 对此,暮青提出了五点看法: 第一,凶手剜下死者守宫砂的举动显示出一种占有欲,因此应该是单独作案。 第二,凶手可能是宦官或后天有疾之人,不能人道。不排除因验尸遗漏而误判的可能性,但凶手毫无疑问有性变态的癖好。 第三,凶手单独作案,而人为使死者的胯部脱臼需要力气和技术,因此定是习武之人。 第四,要防备下一桩案子,需在城中一、二等的青楼附近安排人手。凶手的眼光很高,楚香院、怜春阁、伊花馆皆是盛京城里一、二等的青楼。青楼也分等级,以院、馆、阁为名的皆是一、二等的,乃达官贵人寻欢的去处,三、四等的只能以室、班、楼、店及下处为名,恩客身份低。此行规只有官家的青楼不守,比如玉春楼,玉春楼里的女子皆是官奴,因戴罪而降等,因此以下等的店号为名。 第五,可在暗中查访士族子弟中患有隐疾、在房事上有特殊癖好且会武艺的人,但不排除凶手是江湖人士的可能性。 写罢,暮青命人将信送出军营,交给了等候在辕门外的捕快。 这只是她的初步推测,不可能擒住凶手,但可以防备凶手再犯案。 之后,暮青一心练兵,不再过问京中之事。 半个月后,西大营的全体士兵接受考核,前一百名被暮青叫到帐中,她要带他们回京。 血影包了戏园和客栈,暮青带着人吃了饭、听了戏,将人全部送至客栈,命众人夜里不得走动,便带着卿卿和魏卓之走了。 回府的路上,暮青去了一趟盛京府衙。 府衙的后堂里设了灵堂,郑广齐穿着便服匆匆而来。此时的他两鬓霜白,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暮青在灵堂里上了一炷香后,才与郑广齐说起了案子。 郑广齐叹道:“下官照都督所言行事,凶徒受此震慑,竟未敢再犯案。” 暮青却没那么乐观,说道:“郑大人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今夜,青楼附近一定要加派人手。” 郑广齐道:“都督放心,府衙和巡捕司一定严防死守。” 暮青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暮青回府时已是三更时分,梨花满园,小楼寂静,阁楼里立着一个人。 暮青望着阁楼,和那人一对视,便低头进了屋。 “今儿穿得倒挺素淡。”暮青上了阁楼,说道。 步惜欢幽幽一叹,说道:“娘子新婚抛夫从军,为夫一见到红袍就会想起成亲那日,不得已才穿上颜色素雅的衣袍,娘子可有负罪感?” “没有。”暮青坐下,见面前搁着茶盏,盏中无茶,唯有温水。想来她一进府,他便得到禀报了,而夜里饮茶不利于睡眠,他便倒了一杯水,她进屋后正好能喝。 这人总是如此,表面上没一句正经话,却做了很多体贴的事。 暮青喝完水,少见地生出开玩笑的闲心,说道:“也不知是谁新婚夜里就走了的。” 步惜欢怔住:她在意那夜他没留下? 那夜他们拜堂成亲,这一个月来,他夜里常醒,总觉得身在梦中,唯有那一对盖了国玺朱印的婚书能宽慰他。那夜他们成亲,事前并无安排,他只能离开。此事乃他一生的遗憾,没想到她也一样在意。 终是他不够好,亏欠了她。 暮青见步惜欢露出这般神情,这才道:“玩笑罢了,说正事吧。” “郑广齐之女的案子?”步惜欢坐下,为暮青的杯中添水,漫不经心地道,“陈蓉赐死,今夜行刑。” 暮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以为朝廷会徇私,没想到竟将陈蓉赐死了! “朝廷总要给郑广齐一个交代吧?陈汉不受宠,嫡女又闯下了大祸,还牵连了宁国公府,不杀她杀谁?你猜,定远侯是何态度?” “弃陈蓉,保侯府。” “何止。定远侯请了族长来,称陈汉出生时克母是不孝,出仕后强抢天子的爱马是不忠,在祠堂前将此不忠不孝之辈从族谱中除了名。陈蓉之母被撵出了定远侯府,御史弹劾陈汉教女无方,陈汉即将被流放至千里之外,多半要死在路上了。” 暮青闻言心生寒意,暗道果然高门无亲情,又问:“沈问玉呢?” “和亲。” “什么?” “这么意外?”步惜欢欣赏着暮青脸上那难得一见的疑惑的神情,意味深长地道,“此女借刀杀人,连消带打,其手段若非被你识破,这会儿就连宁昭都折在她的手里了。陈蓉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可弃,博弈之人废了岂不可惜?” 暮青道:“既然知道她心机深沉,元广还敢用她,不怕被咬?” 步惜欢道:“那幕后之人至今没被查出来,元广有意在关外查线索,此乃其一。其二,日前呼延昊回到关外,以其他部族盗取神甲为由起兵,短短两个月就灭了月氏,直逼乌那,草原上正乱着。呼延昊非等闲之辈,一旦兵强势大,必定危及边关。西北军若被牵制在边关,对元家不利,因此,他们才想选一位女子前去和亲,如此既能自保,又能在暗中使绊子,拖延呼延昊统一草原的时间。能担此大任者甚少,此时出了这桩案子,你说元广舍得让她死吗?” 暮青冷笑道:“沈问玉若到了关外,必会为自己打算,不会如元家人所愿。” 步惜欢道:“元敏自有让她听话之法,明日一早,此女就会进宫见元敏,随后圣旨就会被送到安平侯府。” 暮青沉默了,如此也好,若能拖延呼延昊统一草原的时间,那么既对元家人有利,也对步惜欢有利,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谋划大事。 安平侯府。 挎着刀的护院将一间小院围了两重,房门锁着,屋里却有人。 兰儿道:“奴婢听说狄王残暴,五胡间常有战事,女子如同牛羊,还有父子、兄弟共妻的荒唐事。” 沈问玉倦倦地合着眸,事已至此,急有何用?她一朝失手,不死已是万幸。 狄王妃? 若这身子不是如此不中用,或可借此身份搏一搏,可她到了关外还不知能活多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和亲是明年之事,趁此时日她用心筹谋,或可寻得转机。 窗外灯火通明,女子扶着榻咳嗽,唇角血色殷红,眸中含着幽幽的火光。筹谋苦忍她不怕,只怕拦路虎,好在那虎树敌不少,她或许可以凭借狄王妃的身份与那虎的仇人结盟,以防势孤无靠,陷入零落于香闺之境。 士族势大,那虎再智谋无双,也不过是生于江南的仵作,无亲无势。 想到这里,沈问玉“咝”了一声,猛然抬头,惊了兰儿。 “你可曾听过关于江北水师都督的传闻?此人是江南何方人氏?”沈问玉问兰儿。 “听说是汴州人氏,小姐怎么问起此事了?” “汴州人氏?”沈问玉喃喃自语,自顾沉思,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不可能! “小姐,和亲之事怎么办?” “等旨意。” 和亲的旨意一送过来,她就会进宫拜见太皇太后,聆听太皇太后的训诫。 既然已身在绝境,她就不妨再赌一回。
清晨时分,暮青被一阵登楼梯的声响吵醒了。 “昨夜又死人了。”月杀道。 暮青迅速起身,捕快在府外等着,见到暮青后连忙禀告说,昨夜的案子发生在内城。 “内城?” “可不是?府尹大人命人严守外城,不承想凶徒在内城犯案了!” 内城只有一家青楼——玉春楼! “人在何处?” “城南!” 城南的鹭岛湖两岸有不少宅子,案发地在胭脂巷里,巷子深处通着一条窄巷,一顶小轿停在当中,轿夫趴在地上,血腥味扑面而来。 郑广齐见到暮青如同见了救星,暮青问道:“何人报的案?” “胭脂铺里的小二。”郑广齐将人唤了过来,说道,“小二晨起后到巷子里小解,发现死了人。” “这条巷子通向何处?” “古董巷。” “巷子里可进去过人?” “没有,下官命人将巷子口把守住了。” 暮青问话时已将行头穿戴好,而后带着月杀、郑广齐、仵作和稳婆进了巷子。 暮青在查西北军抚恤银案时老仵作获罪,隶属北派的仵作对暮青多有不满,正想见识暮青的能耐,不料,离轿子尚有十步远时暮青便命众人停步,只身到了轿夫身旁,探了探轿夫的颈脉。 仵作淡淡地道:“禀都督,轿夫只是被迷晕了。” 暮青问:“有何证据证明他是被迷晕的?” “前三起案子,轿夫醒后都是如此说的。” “哦。”暮青起身退到一旁,说道,“你来看看,此案的现场与前三起的现场有何不同。” 仵作依言上前查看了一圈,说道:“并无不同。” 暮青点了点头,又在轿夫的身旁蹲了下来。 仵作讶异了。他还没见过不先验死人而先验活人的验法。 暮青在轿夫的身上仔细翻找了起来,翻到袖口时目光一变,那挽着的袖口里竟有一些粉末状的物品。 暮青将那些粉末状物品拨到帕子里,它们在帕子里显出淡淡的粉色。她将帕子一收,又走向后面的轿夫。 仵作跟着观摩,见暮青逐层翻看轿夫的衣物,但再未发现粉末状物品。 暮青对月杀道:“去轿顶看看有没有这种粉末。” 月杀飞身而起,靴尖点在轿顶低头察看,少顷,蹲下,拨开轿顶处的流苏,说道:“有!” 暮青将帕子递给月杀,月杀用匕首将流苏下的粉末收集好后跃了下来,说道:“此药像软筋散,但软筋散不会致人昏睡。” 暮青点了点头,这才对仵作道:“轿夫之言只是供词,而非证据,这才是勘查现场时应该找的证据。” 仵作问道:“都督是怎么想到轿夫的身上会留下药粉的?” 暮青指着巷子,道:“假如人是被迷晕的,药粉就有留在现场的可能。这条巷子是东南走向的,现在乃四月,京城里刮的正是东南风,凶手会择上风向动手,也就是巷子口那边。轿子从巷尾而来,凶手将药粉撒出,有药粉落在前面的轿夫身上的可能性颇大,而后药粉被风吹散,后面的轿夫只是吸入性昏迷。至于轿顶之上为何会留下药粉,原因很简单,巷子两边的院墙颇高,凶手作案时可能隐藏在高处。” 巷子口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梨花开得正盛,暮青对月杀道:“你去看看,树上可有脚印?” 月杀飞身上树,细看一番,下来后道:“没有,但只有这棵树上能藏人,看来凶手的轻功不错。” 暮青点点头,这也是线索。 勘查完现场周边后,暮青才来到轿子旁掀了帘子。轿子里有一大片血迹,死者梳着仙髻,簪着花,身着桃红色的襦裙,只有十三四岁,因施有脂粉,所以面色看起来并不苍白。 暮青提起少女的袖口看了看,守宫砂被剜走了。她又挑开死者的衣裳看了看死者的肩,见肩上没有尸斑,便问仵作:“那三具尸体上也不见尸斑?” “不见,血都被放干了。”仵作答道。说到验尸,他自信不会验错。 “那就不对了。”暮青指了指地上,说道,“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已死了四个多时辰,身上不见尸斑,显然血已流干,但你看地上,血量不对。以死者的身量、胖瘦而言,她的血少说有六七斤,地上没这么多血。” 仵作笑了,问道:“六七斤?都督怎知?” 暮青道:“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体内的血量约为其体重的百分之八,即不到一成。当然,这有个体差异,但一般来说,男子比女子血多,胖人脂肪多而血少。” “一成”之说仵作倒是听懂了,只是不知这个少年为何对此知之甚详,莫非他放过人血? 暮青并不在意偏见,而是喜欢用事实说话。 “根据死者的体重,可以猜测死者的血量有六七斤,就算轿子的地板和砖缝里都吸饱了血,这血泊还是小了。如果前三具尸体的情况也是这样,那就说明死者的血有一部分被凶手带走了。”暮青道。 郑广齐闻言甚是惊骇,问道:“莫非这凶徒杀了人还要饮血?” “这就不知了。”暮青命人将轿子从血泊前挪开,这才进了轿子。她摸了摸轿子的四壁,又把死者的衣裙摸了个遍,说道:“没有精阳,把尸体抬出来!” 捕快拿了一张草席铺到地上,将尸体放倒,尸体已变得僵硬,躺着的姿势怎么瞧都像是承欢的姿态。 暮青命人扯住死者的裙子,而后钻入裙下,退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她对稳婆道:“你来看看,与先前验的可有不同?” 稳婆哆哆嗦嗦地钻进死者的裙底验看了一番,退出来后禀道:“回都督,并无不同。” “哦?” “回都督,女子头一回与人欢爱时,若对方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多是这样的,这凶徒又格外爱折腾些。” “把你的帕子给我。”暮青对月杀道,她的帕子用来包药粉了。 月杀取出帕子递给暮青,见暮青寻了一把镊子,又钻进了死者的裙底,似乎正在捏什么东西往帕子上放。提取完物证后,她又在轿子中搜找了一番,将找到的东西一同收到了帕子里。 仵作见帕子里包着的竟是毛发,脸上变得火辣辣的。 暮青道:“奇怪,凶手行事如此粗暴,现场怎么没有留下他的毛发?” 仵作诧异了,问道:“都督怎知这里没有凶手的毛发?难道男子的毛发和女子的毛发还有差别吗?” 暮青道:“自然有,以阴户上的毛发来说,女子的约十一岁时开始生长,男子的十三岁时开始生长,起初稀疏且长,柔软且直,随着年龄增长变得黑、粗、卷曲,二十五岁时最旺盛。你看这些毛发,颜色浅而细、软,符合死者年龄该有的特征,绝对不是凶手的。” 仵作无言以对。 “毛发的生长有顺序和周期,腋毛比耻毛晚两年,胡须与腋毛时间一致,生长顺序是上唇、两颊、下巴。其他部位毛发的生长顺序是小腿毛、大腿毛、前臂毛、腹毛、臀毛、背毛、上臂毛和肩毛。直至成年,毛发的生长范围和程度都在增加,大约持续到四十岁,只有头发在成年后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打斗案和奸淫案的现场很可能有毛发遗留,乃重要物证,不可不查。”这番话与案子无关,暮青只是想给仵作传授经验,这仵作前三具尸体验得几乎无错,只因缺少一些理论没能验出疑点,实属难得。 仵作闻言神色变得复杂。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也不知这少年为何不知藏私。 “根据此事,我只能做出两种推测:凶手要么并非男子,要么不能人道,是借物行凶。”暮青说回案情,再次语出惊人。 “借物行凶?”郑广齐震惊地道。 暮青道:“有两件事郑大人可以立即去办。第一,受害者皆未及笄,查查她们是被何人以何种方式在何种场合下买下的,以便分析凶手为何能事先得到消息。第二,查查案发的巷子是否都是东南走向的。” “下官马上就去!”郑广齐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暮青将物证交给仵作,仵作接过时态度已变得恭敬了许多。 “我们去瑾王府。”暮青把清理现场的事交给了仵作,而后带着月杀往瑾王府去了。 这时,盛京宫中。 身着深色衣袍的元敏倚在榻上,淡淡地道:“抬起头来。” 沈问玉未佩戴饰物,未施脂粉,尽显娇柔之态。 “果真是美人,怪不得即使身为罪臣之后,也敢肖想修儿。”元敏面无表情地道。 沈问玉垂眸跪着,不发一言。 元敏道:“哀家说穿了你的心思,你倒不惶恐。” 沈问玉道:“太皇太后说臣女有罪,臣女就有罪。臣女无须惶恐、辩解。” 元敏嗤笑道:“看来,你知道哀家用得着你,便有恃无恐了。” 沈问玉又沉默了。 元敏的唇角微微扬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说:“你很聪明,也有胆量,若昭儿有此心计,哀家便会更看重她一些。不过,正因为你连昭儿都敢动,哀家才会看重你。” 元敏瞥了一眼身后,安鹤下了台阶,将一个锦盒递到沈问玉面前,锦盒里放着一颗药丸,药丸颜色鲜红,沈问玉一看便知它是毒药。 沈问玉望着药,说道:“禀太皇太后,臣女想举荐一人,她更适合和亲。” “哦?”元敏抚着指甲的手一顿。 “臣女要举荐的女子是镇军侯的心上人。”沈问玉此话一出,殿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半晌后,元敏问:“你知道修儿的心上人是谁?” 沈问玉淡淡地道:“臣女不仅知道此人是谁,还知道太皇太后为何寻遍朝中都寻不到她。因为此人不是朝中三品官员的女儿,而是朝中的三品武官。” “放肆!”元敏的面色骤然变得阴沉,她怒道,“来人,掌嘴!” 安鹤领旨,掌起掌落,声如春雷。 沈问玉两眼发黑,险些当场毙命,随即含血而笑,嘲讽道:“太皇太后英明一世,却为至亲之情所缚,不过凡人罢了。侯爷钟爱之人的闺名中带有‘青’字,此女非郑青然,也非姚蕙青,而是暮青。暮青乃汴州古水县的仵作之女,在江南有‘阴司判官’之名。她做得女仵作,怎就做不得女都督?去年六月,暮家人忽然不知所终,没多久,西北军中就出现了一个断案如神的少年,该少年乃仵作出身,与暮青年纪相仿。侯爷说他的意中人在三品朝臣的府上,而江北水师都督正是三品武官。侯爷戍边十载,军中多是儿郎,在何处与女子相识?除非那人就在军中!若那人在军中,除了英睿都督,还能是谁?” 沈问玉知道这个猜测很离谱,可当初暮青不敢在古水县待下去,离开后能去何处?当时正逢西北军征兵,只怕没人能想到一个女子会藏身军中吧?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半晌后,元敏忽然下了台阶,来到沈问玉面前,抬起她的脸,问道:“你可有证据?” 沈问玉答道:“没有。太皇太后说得对,臣女有恃无恐。臣女即使猜错了也不会死,朝廷需要臣女去和亲;猜对了,臣女倒觉得她更适合去和亲。” 元敏笑了,问道:“那哀家倒想知道,她去和亲,留你何用?” 沈问玉也笑了,说道:“臣女体弱,未必能活着到关外,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罢了,何不拉上一个人做伴?” “也是。”元敏怜爱地抚了抚沈问玉红肿的脸,温柔地道,“你这孩子够狠,哀家倒有些喜欢你了。” 说罢,她冷不丁捏住沈问玉的下颌,将药塞入沈问玉口中,逼沈问玉吞了下去。 沈问玉伏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何人和亲,岂容你举荐?张狂!”元敏睨着沈问玉,冷冷地道,“聪明人往往命不长,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能活得长久。记住哀家的话,在关外兴许有用。” 元敏说罢,安鹤便唤人进了大殿,将沈问玉拖了出去。 元敏转身而回,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掠过:修儿自戕那夜握着何人之手,那手是何等模样,修儿回京后常去何处,与何人过从甚密…… 好一个英睿!
暮青到了瑾王府,没让下人通禀,见到巫瑾时不由得一怔。 巫瑾穿着布衣,挽着袖口,正拿着锄头在药园子里松土。药园子的尽处是一间竹庐,廊下焚着檀香,一个孩子正盘腿坐在香炉后抚琴,琴声悠远,男子躬耕于药田间,令人见了不由得心驰神往。 忽然,琴声止住,孩子抱着琴站起身,朝暮青施了一礼。 巫瑾瞧见暮青时一怔,局促地笑道:“下人越发不懂规矩了,也不知通禀一声。” 暮青道:“是我让他们别通禀的。” 巫瑾当即吩咐孩子请暮青到竹庐里稍坐喝茶,自己匆匆走了,说去更衣。 暮青大为不解:这个时代的男子怎么如此在意形象?她在竹庐里坐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巫瑾换了一身衣服走了进来,他所经过之处衣带留香,想来他是沐浴过了。 暮青无语,但正事要紧,便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请兄长看一样东西。” 她拿出帕子,把药粉递给了巫瑾,见巫瑾捻了一些凑到鼻子下要闻,不由得一惊,急忙拽人,说道:“此药可致人昏迷!” 巫瑾失笑,道:“在妹妹心里,为兄就这点儿本事?” 说罢,他竟又将药粉放在舌尖尝了尝,暮青正惊异这人是不是百毒不侵时,忽见巫瑾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药蛊,食百毒。”巫瑾瞥见暮青的神色,不由得将袖子一垂,盖住了手腕,而后说道,“此药不过是在软筋散里混了些蒙汗药。” “即是说,此药很好配制?” “也不是。此中有一种名为秋水莲的药,秋水莲形似睡莲,全株含毒,服之有乏力、虚脱、昏迷之症,用量稍多便可致人死亡,配制此药之人必定深谙毒理。” “那京城里能配出此药的人可多?” “软筋散在江湖上用得多,药铺里的郎中识得药理,倒未必深谙毒理。太医院里倒是有一个人擅长配制毒药,此人是御药局的院判周鸿禄。此人喜爱钻研毒理,常给外城的一家药铺制药。那药铺名叫和春堂,其掌柜与各大镖局的人有往来,周鸿禄给人配药不要银子,只要镖局的人走镖时为他搜罗江湖奇毒和珍稀药材,可谓毒痴。” 暮青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命人去查一查。” 巫瑾道:“何须如此麻烦?差人请周院判来我这儿一趟就是了。” 暮青诧异地道:“兄长跟周院判很熟?” “不熟。”巫瑾蹙着眉道,“天下之毒,我这药庐里最多,那毒痴常来拜访。奈何他人老眼花,天赋不高,常糟蹋我的药草,我不许他常来。” 这叫不熟? 巫瑾很少与人深交,能让他如此挖苦的人一定是他的熟人。暮青难得地生了好奇之心,便由巫瑾做主请人了。 周鸿禄午时方到,暮青来到花厅时,只见一位身着褐色衣袍的老者正负手踱步,老者留着白色的胡须,年过花甲,身形精瘦,略显佝偻。 老者一见巫瑾便问:“王爷把老朽唤来,又不许老朽进药园子,究竟有何事?” 巫瑾淡淡地道:“英睿都督查案时得到了一些药粉,让你来瞧瞧。” 周鸿禄这才瞧见暮青,暮青拿出药粉,他只瞥了一眼就说道:“没错,此药出自老朽之手。” 暮青一愣,随即面色一沉,说道:“周院判只看了一眼就能如此肯定?” 周鸿禄得意地道:“因为此药中有秋水莲,以秋水莲之花入药,方得此药色,秋水莲之花多一钱则致人死亡,少一钱则不能立刻将人迷倒。京城中能将含有剧毒之药用得如此恰到好处的只有两个人——瑾王和老朽。” 暮青听得心寒,问道:“近来城里接连发生了四起案件,凶手以此药作案,周院判就没怀疑过此药出自你之手?” 周鸿禄愣了,问道:“接连发生了四起案件?什么案子?” 暮青蒙了,巫瑾忍着笑意对暮青道:“他是毒痴。” 一生专于一事即为痴。 周鸿禄本是江湖游医,先帝当年微服下江南时遇刺中了毒箭,周鸿禄正巧遇上,便救了驾,先帝担心御前没有解毒圣手,便将他留在太医院中。周鸿禄虽是院判,差事却是属官在做,他只钻研毒理。此人无妻无子,性情古怪,人缘也不好,要不是有救驾之功,早被赶出太医院了。 周鸿禄道:“药是和春堂的人要的,说镖局的人走镖时常常遇到匪徒,此药非常好用。他们只要把秋水莲拿来,老朽就给他们配,报酬是秋水莲的莲子。” 暮青不由得思忖起来:凶手的轻功不错,凶手会不会是镖局里的人? 她当即想让月杀传信给盛京府的人查此事,不料月杀不在,门童说他出府去了。 如无要紧之事,月杀不会离开,暮青急忙出府察看,在乌竹林中寻见人时,他正在看信。 “何事?”暮青问。 月杀把信递了过来,暮青一看,面色骤然变得阴沉——沈问玉猜出了她的身份,元敏紧急召唤元广进宫,商定明日宣她上朝回禀练兵之事,下朝后将她留在宫中秘密验身。 天近晌午,乌竹遮住了日光,暮青立在林中,竹影从她的眉眼间拂过,犹如刀影。半晌后,她默不作声地收起密信,往瑾王府走去。 月杀问:“临危不乱?” 暮青冷笑道:“鬼门关我都闯过,何况这回死不了。” 元家人的态度很明显——掩人耳目,秘密行事。 女子从军、入朝为官,犯的是祸乱朝纲之罪,罪当凌迟。若元家人想治她的罪,龙武卫早就奉命来捉拿她了。 江北水师尚未练成,且女子成了当朝的三品武将,丢的是朝廷的脸面。无论元家人看重哪一点,此事都不会被宣扬出去,验身顶多是以此为把柄,迫使她为元家人所用罢了,她暂时没有危险,只是沈问玉挺让人意外。 “传信给盛京府的人,让他们立刻去查外城的一家叫和春堂的药铺,并查一查与之有来往的镖局里可有身患隐疾之人。”暮青吩咐了一句就回了瑾王府,直到周鸿禄走了,才将密信递给巫瑾。 巫瑾一看,眸色变深,抬眼时笑道:“莫慌,将此事交给我们。” “不可,大事将近,莫节外生枝。我有一法可试,需问兄长求一味药。” “何药?” “闺房之乐的助兴之药。” 午后,暮青与月杀刚回江北水师都督府,相令就来了,果真是命暮青明日上朝回禀练兵之事的。 暮青冷笑一声,对月杀道:“传信给你家主子,让他今夜来江北水师都督府,光明正大地来。”
是夜,皇帝驾临江北水师都督府。宫卫仪仗队一入府,平日冷冷清清的江北水师都督府里便人满为患。 范通领着宫人们在阁楼下候驾,皇帝自行上了阁楼。 夜深了,轩窗未启,阁楼里的说话声却清晰可闻。 “陛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少年冷漠地道,语气中含着怒意。 “朕想念爱卿,故来瞧瞧。” “那陛下瞧见微臣了,可以回宫了,微臣恭送陛下。” 阁楼里静了静,宫人们低着头、提着气,无不暗道:这英睿都督真乃狂人! 阁楼里,皇帝笑道:“来都来了,爱卿陪朕小酌几杯可好?” “臣不好饮酒。” “品茶也可。” “也不好。” 君臣二人一来一去,一个似无赖,一个拒人千里。 宫人们只听皇帝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看来朕只能跟爱卿讨杯水喝了。” 阁楼里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倒水的声音,而后是茶壶被搁下的声响,宫人们仿佛只凭声响就能猜到少年臣子之意——赶紧喝,喝完了滚! 谁也不知,此刻的阁楼里,两杯冷茶之间搁着一只玉瓶,暮青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春。” 步惜欢怔了怔,也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来,蘸着茶水写字:“药。” 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今夜,他在内务府总管府里演了一场戏才摆驾前来,此事一定有人向元敏禀报过,但元敏未必会来,他若想她来,则需用猛药。 他幼时入宫,他的荒唐、隐忍元敏都懂。青青在查步惜晟案时就表明了忠君的立场,他在此关头夜至江北水师都督府,元敏怎会信他是来寻欢的?她不信,就不会来看这场戏,为了逼她出宫,他才带了怀恩散来。 青青是元修的心上人,他带着春药来了,元敏必不敢赌。她视元修如子,若今夜发生的一切是戏倒也罢了,若真出了事,元修知道她知情而未到,她承受不起后果,元家的其他人也承受不起后果。 “爱卿不喝?”步惜欢一边慢悠悠地说话给窗下的人听,一边拿起暮青面前的药瓶,将药倒进了茶盏。 怀恩散药效强劲,只是为了引看戏之人前来,而青青的这瓶他一猜就知道是谁给的,药效必定温和,倒是可用。 “微臣不好喝冷茶。”暮青说着话,伸手就去取茶。今夜的戏必须逼真,但她演不出媚态,只能服药。 不料,她还未碰到茶盏,步惜欢就将杯口覆住,把茶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药三分毒,他怎忍心叫她受苦? 暮青惊住了,连忙去夺杯子。他克己多年,再温和的药对他而言都猛如虎狼,而她是女子,对此事的忍耐力比他强。 “这茶莫非隔了夜?朕怎么觉得有些不适呢?”步惜欢按着茶盏,还没喝就演起来了,“爱卿,来瞧瞧朕。” 暮青看似配合,暗地里却试图夺杯,不料刚靠近步惜欢就被步惜欢揽住了,男子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为夫内力深厚,沾了媚毒也无妨,娘子未经人事,待会儿若按捺不住,真要了为夫可如何是好?” 暮青磨牙冷笑,道:“说得自个儿跟小媳妇似的,你可比我老多了,真要了你,也是我吃亏!” “老?”步惜欢果然在意这个字。 暮青趁他分神之际,夺过茶盏饮尽茶盏中的茶,然后将茶盏往地上一摔,怒道:“陛下此举何意?” 画烛明影里,男子轮廓清晰,眸底似有火苗在跳动,仿佛能将人烧得尸骨无存。 暮青被看得有些心虚,说道:“那个……有解药。” 说话间,她便把解药摸出来,搁到了桌上。 步惜欢叹了一口气,将解药收至袖中,让暮青偎入他的怀里,对着窗外道:“朕觉得这冷茶滋味甚好,爱卿以为呢?” 此话他是说给宫人们听的,却又像是在笑话她非要喝那茶。暮青此时已觉出热来,但没有失去气力,只是懒洋洋的,于是没有动,只是枕着他的肩膀骂:“滚!” 她演了这么久的戏,唯有这句话最情真意切。 步惜欢笑了一声,倒了一杯冷水递给暮青,说道:“觉得难熬就喝一口。” 暮青倦倦地抬了抬眼帘。见男子的手指极美,像用玉雕琢而成似的,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向那手指凑了过去。 步惜欢“咝”了一声,茶盏从掌心中翻落,“啪”一声打碎在地。 宫人们竖直了耳朵,只听窗里声息,时缓时急,让人面红耳赤。 “爱卿,”皇帝嗓音沙哑,似苦楚,又似欢愉,“莫急。” 这时,忽闻铁甲相击之声从远处传来,满园的玉树琼葩之间忽然掠出了数十道人影,快若流星,裂月而下。 人影落在廊下之时,宫人已尽数昏倒。 范通听见声响出来时,一物“咻”的一声破风而来,正中他前胸的穴道。 身着铁甲的侍卫们接替宫人守在廊下,一拨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列于青石路旁,一驾凤辇落在了阁楼前,安鹤笑眯眯地扶着元敏下了辇,上了阁楼。 屋里一片狼藉,茶盏碎在地上,桌上倒着药瓶,床帐半掩,榻间昏暗,春情正浓。 元敏望向床帐,目光似出鞘之剑,锋芒毕露。 “何人?!”榻间的喘息声忽然变低,少年嗓音沙哑,语气中带着怒意,将皇帝的玉冠自帐中掷出,“啪”一下砸在了元敏的脚下! “放肆!”安鹤冷冷地道,“太皇太后驾到,都督还不接驾?” 安鹤话音刚落,榻间便伸出一只手,懒洋洋地拢开半边床帐,皇帝扶住榻围看来。 只见帐中锦被凌乱,堂堂帝王竟伏于少年的身下! “微臣倒想听听,太皇太后想要微臣如何接驾?”少年声音不似往常那般冷,带着几分沙哑。 “朕也想听听。”步惜欢笑着看向元敏,戏谑地问,“老祖宗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元敏审视着暮青,说道:“皇帝,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如今胡闹到了臣子的府上,成何体统!还不随哀家回宫?” 步惜欢玩味地一笑,说道:“老祖宗冤枉朕了,没瞧见是爱卿在朕这儿胡闹吗?” 元敏斥道:“此事若传扬出去,你可想过皇家的脸面?” “这不正是老祖宗乐见的吗?”步惜欢媚眼如丝,笑容嘲讽至极。 元敏定定地望着步惜欢。她了解他,他心怀乾坤大志,绝非荒唐之人。她只能猜测,这些年来,皇帝不能立后纳妃绵延子嗣,且在宫里压抑得久了,性情终是有些不羁的。因此,今夜皇帝来江北水师都督府,也许是得了消息与英睿演戏诓她的,也可能是真的在胡闹。 而英睿…… 元敏看向暮青,那中了媚毒的神态不像是演出来的。 “把英睿都督拉开,服侍陛下更衣回宫。”元敏道。 两个小太监领旨来到榻前,眼见他们要掀被子,步惜欢道:“老祖宗若执意如此,朕便回宫。不过,怀恩散为何物,想必老祖宗知道,朕这一走,江北水师就得另择都督了。” 怀恩散乃天下至媚之毒,中了此毒之人若不与人欢好,则必死无疑。 “英睿乃栋梁之才,哀家自会替他考虑。”元敏回头唤道:“春儿。” 一个宫女颤抖着跪下。 元敏道:“你服侍哀家有些年头了,英睿虽出身微寒,却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英武儿郎,哀家今儿就将你赐予他为妻。” 春儿脸白如纸,却只能咬牙谢恩,来到榻前,唤道:“都督。” 暮青置若罔闻,掐住皇帝的肩膀,怒道:“解药拿来!我不信没有!” 皇帝的眉宇间尽是媚态,他笑道:“朕不就是爱卿的解药吗?” 这话触怒了少年臣子,少年臣子竟不顾帐前有人,猛然一撞! 屋里顿时陷入死寂。 步惜欢将头埋在枕头中,用尽定力才忍住了大笑之意。 她可真是个妙人儿! 宫女、太监面红如血,眼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见帝王双肩微颤,眉宇紧蹙,似愉悦又似痛楚,幽幽地道:“爱卿,轻点儿。” 此情此景难辨真假,元敏忍无可忍,亦不想多看,不由得斥道:“还等什么?!” 春儿和两个太监连忙去拉暮青。 “放肆!”常年笑脸迎人的皇帝忽然龙颜震怒,说道,“你们真当朕是死的?来人!” 他声音落下,一道黑影跳进窗来,剑光一挑,血光忽生! 一个太监的手臂被挑断了,血泼在了元敏的裙子上,太监惨叫一声,身子如落叶般砸中屏风,随即传来一声巨响,屏风破碎、倒下,太监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这名太监是永寿宫里的人,皇帝竟说杀就杀了。 元敏的面前横着一只血淋淋的断臂,她却无惊无恐,望着护在榻前的黑衣人,知道这便是皇帝的隐卫了。 历代帝王皆有隐卫,唯独本朝帝王没有,因为她不许。但皇帝在下江南时从江湖中花重金招募了一批死士豢养至今,只是从未明着用过。今夜为此事动用了隐卫,他当真如此在意英睿? 安鹤阴笑一声,一扬拂尘,大风忽起,床帐碎成布缕凌空一扬,月影迎着拂尘送剑而入,剑身如雪,气势如虹,安鹤两眼一眯,袖下却现出一道金光。月影退时已晚,金鞭擦着他的胸前扫过!在内劲的激震之下,他撞向窗台,衣襟裂出一道豁口,“噗”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说时迟那时快,安鹤手执拂尘凌空一绕,众人皆以为他要杀皇帝的隐卫,不料他原地一转,忽然掠至榻前,抬手就捏向了暮青的下颌! 暮青身中媚毒,猝不及防,安鹤捏个正着,使力一掀! 阁楼里忽然静了。 安鹤一掀未果,再掀—— “够了吗?”暮青怒道。 安鹤露出震惊之色,转头看向元敏。 元敏大感意外:怎么?这脸竟是真的! “滚!”少年神色阴郁,目光吓人。 安鹤退至元敏的身边,对元敏低语了一番,元敏眼珠转动了一下,面色慢慢变淡。 万般猜测,瞬间幻灭——不管沈家女和她如何怀疑,这张脸终究是真的。 半晌后,元敏道:“哀家已尽管教之责,皇帝既然执意胡闹,那便好自为之吧。摆驾回宫!” 说罢,她拂袖而去。 暮青道:“若此事明日传得尽人皆知,有损江北水师的军威,那微臣会让太皇太后陪着。太皇太后深夜出宫,赐婚赐到了臣子的榻前,管事管到了臣子的被窝里,天下百姓想必爱听这等趣闻。” 元敏闻言回头,目光越过众人,射向榻间。半晌后,她瞥了春儿一眼,春儿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凤驾离去了。 脚步声远去,铁甲相击之声亦渐渐远去,没多久便听不见了。 “伤势如何?”步惜欢问月影。 “回主子,调息几日就好。”月影回了话就掠到了窗外,月杀解开了范通的穴道,三人分工处理事情。 新床帐一挂上,暮青就呢喃道:“难受。” “嗯。”步惜欢应了一声,低头将解药哺入了暮青的口中。 解药带着薄荷香,清凉之气使人神志一醒,一入腹就扑灭了那团邪火。 步惜欢拥着暮青,怜惜地抚着她,却听暮青道:“我后悔了。” “嗯?” “早知如此,就不拿解药了。” “为夫真爱娘子的直白。”步惜欢失笑,心中的怅然只有自己知道。 “你说,元敏信了吗?”暮青问。 今夜甚是危险,幸亏步惜欢事先有所安排,若非月影和假安鹤的那一场打戏,今夜之事还真不好收场。 但元敏终究没亲眼见到暮青被验明正身,真会深信不疑吗? 步惜欢道:“暂时。” 暮青也觉得只是暂时的,元敏只是因为相信安鹤,所以暂时被蒙蔽了。 “祸兮福之所倚,如今宫里的人已知你我之事,日后为夫再来就不必避着人,亦无须半夜离开了。”步惜欢舒心地叹了一声,说道。 暮青翻了个白眼。 “娘子,陪为夫说说话可好?”步惜欢的嗓音依旧有些哑,他需要转移注意力,不然心里都是她,着实煎熬。 “你想听什么?” “说说娘子的故事可好?” “我的故事里都是尸体,还是说说你的吧。” 步惜欢没为难暮青,就这么说起了自己儿时经历的事。暮青安静地听着那些故事,听着听着,困意袭来,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步惜欢将胳膊轻轻移开,为暮青盖好被子,随后下了榻,立在窗前赏了一会儿夜色,欲念平息后又上榻歇下。 五更时分,步惜欢醒来,暮青未醒,他怕吵着她,走时没有让人唱报,就这么下了阁楼,出了后园,带着御前侍卫回宫去了。
暮青醒时已错过了上早朝的时辰,索性不去了。 梳洗过后,暮青便往前院走去,刚到前院就见一人飞了过来,此人踏着老树上的新枝,枝头竟未多晃一分,这轻功除了魏卓之,江湖上大抵再无第二人拥有。 “听说昨夜府上很热闹?”魏卓之落地后笑着问道,脸上却有几分急切之态。 暮青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魏卓之摇着扇子,笑道:“我从玉春楼里出来,听那些纨绔子弟说的,他们都说你睡了圣上。” 魏卓之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响起! 暮青循声望进花厅,见巫瑾坐在花厅里,脚旁是一只碎了的茶盏,不由得急忙进了花厅,关切地问:“兄长可有被烫着?” “无事。”巫瑾淡淡地一笑,问道,“妹妹昨夜可好?” “有惊无险。”暮青解释道,“昨夜骗走宫里的人后我便服了解药。” 巫瑾这才松了一口气。 暮青问魏卓之:“你从玉春楼里来?” 昨天死的那女子是玉春楼里的,魏卓之两次进城都说是来看故友的,莫非他的故友真是玉春楼里的女子? 魏卓之这才坦白,担忧地道:“我今日是请你去玉春楼见一个人的,前夜死的人是她的贴身丫鬟,我答应她请你去玉春楼里一见。眼下出来,我着实放心不下,你能即刻随我去吗?” 暮青看向巫瑾,兄长一大早来府里是因为担心她,定然还未用早膳。人命关天,不能耽搁,可她也不想怠慢兄长,于是说道:“兄长用过早膳再回王府吧。” 巫瑾却道:“我今日无事,若妹妹不嫌为兄帮不上忙,为兄就陪妹妹走一趟。” 暮青很意外,但没时间细问,于是吩咐月杀备车,两个人在马车里匆匆吃了一些点心,便赶到了玉春楼。
一行人到了玉春楼,掌事引着暮青和巫瑾绕过一片假山、园子,进了一间雅舍。 院子里种满了山茶花,四月时节,茶花将败,但屋前的一株红色的山茶花开得正艳。只见红英覆树,一位女子坐在木制轮椅里,执着一本泛黄的古卷,年岁未至桃李年华,神韵却如老者。 暮青一见,便知此人是谁——玉春楼的头牌萧芳。 见人来了,萧芳看向身穿武将衣袍的暮青,巫瑾这谪仙般的人物,她却连瞥都没瞥一眼。 “晨间风凉,回屋说可好?”魏卓之低头问道。 暮青从未见魏卓之这般温柔过,萧芳却视而不见,抚着古卷说道:“这《琼花集》乃前朝诗圣王鼎所书,辗转落入苏家,此后便成了苏家的祖传之物。苏家人落难时,苏大人冒死藏匿古卷,唯有其女可儿知晓藏书之处。可儿来玉春楼时八岁,怯懦不争,受尽欺凌,一日挨打时,我听见有人向她逼问古卷的下落,这才动了救她之心。哪知这丫头从此将我视作恩人,不仅偷偷取回古卷供我私藏、翻阅,就连前夜也是替我送了性命。” 萧芳神情颇淡,语气也淡,仿佛她真是一个性情冷漠之人。 暮青见萧芳抚着古籍的指尖微微泛白,不由得问道:“我听说萧姑娘是清倌儿,但可儿前夜是被送出去侍夜的。” “这事得问都督军中的传令官大人。”萧芳淡淡地道。 魏卓之苦着脸道:“此事因我而起。” 萧芳白天接客,夜里从不留客,这规矩已有好几年了,上个月魏卓之来见她,怎么也不肯走,硬是留宿了两夜,坏了萧芳的规矩。烟花之地人多口杂,事情被传了出去,京中的纨绔子弟们便恼了,闹着要萧芳侍夜才肯罢休。 可儿瞒着萧芳,将那闹得最凶的公子吸引住,以侍夜为条件平息了此事。 魏卓之是有意破坏萧芳的规矩的,为的就是将萧芳包下,不让她再接客,没想到可儿为了护主竟会遭人毒手。 暮青问:“那闹得最凶的人是谁?” 魏卓之道:“恒王的庶子步惜逸。” 暮青当即皱起眉头:怎么又是恒王府的人? “即是说,可儿前夜是要被抬去恒王府的?” “外宅。”魏卓之道,“恒王世子骄奢荒淫,庶兄弟们也常去那座宅子里作乐。” 暮青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步惜尘在容貌被毁后性情变得越发暴虐了,前夜之事他可有参与? “去问问盛京府的人,事情查得如何了。”暮青对月杀道。 月杀领命而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郑广齐和一队捕快。 原来,在暮青和巫瑾来玉春楼时,郑广齐不巧率人到了江北水师都督府,听说暮青去了玉春楼,便立刻率人赶来了。 “都督,下官已查到凶手!”郑广齐一见暮青便道。 萧芳闻言握紧古卷,坐直了身子。 暮青问:“何人?” “盛远镖局的二镖头。”郑广齐道。 昨日晌午,盛京府的人从和春堂的人的嘴里问出了与药铺有来往的镖局有两家——盛远镖局和武威镖局。 两家镖局里轻功卓绝且身患隐疾的只有一人,便是盛远镖局的二镖头。 盛远镖局的当家正在江南走镖,二镖头看家。此人在楚香院里有个相好,花名叫红儿。四桩案子的案发当晚他都去了楚香院,且半夜就走了,回镖局时都到五更天了。即是说,案发时他既不在楚香院,又不在镖局。 郑广齐怀疑此人就是凶手,因知其轻功了得,便待入夜后人从楚香院里醉醺醺地出来时,命盛京府和巡捕司的人合力将其拿下,押入了大牢。 “下官审过了,此人已认罪,只是犯案经过与都督推测的稍有不同。” “哦?” “人犯说,案子是他所犯,但他未用器具。”郑广齐瞄着暮青,道。 暮青问:“你一审他就招了?” 郑广齐笑道:“哪儿有一审就招的犯人?下官昨夜升堂,他不肯招,今早再审时他便招了。” 暮青诧异地道:“郑大人夜审醉汉?” “喀!嫌犯尚未烂醉,下官命人给他灌了醒酒汤才审的案。嫌犯初时暴怒,拒不肯招,下官杖责了他二十大板,今晨他便招了,想来是刑罚震慑之效。” “哦。”暮青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那就去会会这位走南闯北押镖无数,杀人手段毒辣,却被二十大板震慑住的凶徒。” 到了府衙,暮青先要来口供看了一遍,之后将楚香院的艳妓红儿传到了公堂之上。 红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上了公堂一看见官员便跪下,见坐堂的人是个少年将军,猜知其身份,不由得多瞧了一眼,瞥见巫瑾后不由得又多瞧了一眼,这一眼颇有勾人之意。 暮青冷冷地问:“你就是名满京师的艳妓红儿?” 红儿笑着答道:“都督过誉了,妾身正是。” “我也觉得过誉了,世人的眼光多媚俗。”暮青淡淡地道。 红儿呆住了。 巫瑾忍着笑:义妹这张嘴啊,太毒了。 “盛远镖局的二镖头是你的恩客?”暮青问。 “是。”红儿垂首作答,不敢再勾引人。 “他有隐疾,你可知?” “妾身知道,镖头年少时在押镖途中遇匪,打杀时伤了身子。因妾身修得房中术,镖头便常来找妾身求治隐疾。” 暮青这才懂了,怪不得如此媚俗的红儿能名满京师,原来是修得房中术。 “他到你那儿多久了,治得如何?”暮青问。 “回都督,约莫半年,但镖头的身子伤了有十多年了,因此尚无起色。” “这一个月来,他有几日未在你那儿留宿?” “镖头从未在妾身处留宿过。” 暮青愣了愣,问道:“为何?” 红儿叹道:“镖头心急,妾身说了短时日内难见奇效,他每试不成便沮丧、暴怒、无心留宿,通常是三四更天时走,一直如此。” 暮青沉默了片刻便遣退了红儿,起身道:“走,去大牢。” 盛远镖局的二镖头姓万,二十五六岁,一身草莽气,身形魁梧。他挨了二十大板,正伏在草铺上,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暮青道:“我只问你一件事,那些女子被害时是何穿戴?” 万镖头道:“草民是粗人,怎会留心女子的穿戴?” 暮青道:“好,你记不清了,我替你说。你身患隐疾,久治不愈,于是心灰意懒,又恼房中术无用,一日从楚香院离开后,路遇青楼雏倌儿的轿子,便生了报复之心。你不能人道,便想让别人花了银子也不能行房,于是入轿将人杀死,见那少女安静、乖巧,忽然觉得她是世上唯一可以任你摆布,还不会嘲笑你有隐疾的人。你看着她,忽然生了欲念,多年不能人道,那夜却不治而愈。从那以后,你便一发不可收拾,接连犯下四起大案,可是如此?” 什么? 郑广齐张大嘴,暗想:这不对吧? 万镖头道:“正是!都督果然断案如神。” 暮青笑了笑,转身走了。 一回到公堂上,郑广齐就问暮青:“都督,这不对吧?” “这人不是凶手。”暮青把口供递给郑广齐,说道,“该问的你都没问,比方说受害者的穿戴。嫌犯不记得,就说明他不是凶手。我曾说过,凶手有强烈的独占欲,这些女子的穿戴,他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且常回忆才是。” 郑广齐蒙了,说道:“那何人才是凶手?天底下哪儿有这等充满巧合之事?轻功、隐疾、药粉、作案时间,都被这人占了!” 暮青道:“这话说对了,巧合如此多,定然不是巧合。我昨日让你查的其他事,有何结果?” 郑广齐急忙禀道:“四起案子案发的街巷的确都是东南走向的,四个青楼女子分别被四人买走——太祝令的嫡长子、辅国公的嫡长孙、建威将军和恒王府的庶三子。前三人皆是在青楼里被公开叫得的,唯有第四人不同,恒王的庶子分文未掷,是玉春楼的人将可儿送给他的。” 即是说,前三起案子的受害人是被公开叫卖的,凶手很容易寻找目标。 暮青道:“死者皆未及笄,买家的癖好一样。” 郑广齐道:“纨绔子弟里有此癖好者不少,尤以恒王世子为甚。恒王有一座外宅,恒王世子常邀京中的贵族子弟在那里一同纵乐。” 暮青目光一变,问道:“我记得我让你查过京中的贵族子弟中何人有隐疾,查得如何?可有去过那座宅子的?” “下官查过,有隐疾者都深居简出,去那里不是自取其辱吗?”郑广齐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 案情进入了死胡同。 暮青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再去一趟大牢。”
见暮青去而复返,万镖头很诧异,问道:“都督又有何事要问?” 暮青道:“我似乎没自报家门,镖头能认出我来,眼力不错。” 万镖头道:“草民行走江湖,自然要有眼力。朝中能查案的武将,除了名满京师的英睿都督,还有谁?” 牢头搬了一把椅子来,暮青坐下,瞧着是来闲聊的。 “郑大人说,镖头招供是刑罚震慑之效,你以为呢?”她问。 万镖头怔了怔,随即大笑,说道:“万某行走江湖,挨刀杀贼无数,竟惧这区区二十大板?” 郑广齐顿时面色涨红。 暮青道:“我也觉得可笑,杀人乃枭首之罪,镖头连死都不惧,怎会惧二十大板?” 万镖头道:“还是都督懂草民。” “不算懂,比如我就想不明白,镖头既然不惧一死,昨夜招了便是,为何拖到今早才招?” 万镖头道:“草民一饮酒,性情就会变得暴躁,加之昨夜在楚香院外被擒住,丢了颜面,恼于认罪。今早酒醒,草民一想,既然被官兵逮住了,就该认罪受罚,省得落个胆小怕事的名声。” “镖头在乎颜面、名声?” “混江湖的,不就混个名声吗?” “但杀人是恶名,镖头为何要认?” 万镖头“哈哈”一笑,说道:“能扬名天下,恶名又何妨?” 郑广齐听得瞠目结舌,天底下竟有这种人! 暮青道:“那若我告诉镖头,凶手不举,镖头还想认罪吗?” 万镖头顿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暮青道:“镖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京师镖局二镖头的位子,武艺高强,小有名气,本该春风得意,奈何身患隐疾,不敢娶妻生子,只能流连花街柳巷,以此掩盖此事。如此一来,隐疾虽遮掩住了,名声却毁了。你本是侠士,朋友遍布四海,却因好色之名受人冷眼。你将希望寄托于艳妓红儿的身上,结果却令你失望。 “昨夜你莫名被擒,因拒不认罪被打了板子关入牢中。你倍感悲愤,想到这些年的病痛折磨、难言之隐、误解冷眼,又想到如今的含冤入狱,于是心灰意懒。你想着,此生也就如此了,近来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官府势必找个凶手交差,一介江湖人士怎敌得过朝廷之师?既然如此,何不认了?反正痼疾难愈,名声已毁,不妨彻底毁了,兴许此案日后能被人编成话本子,你也能被天下人记住。即使以大恶之名扬名江湖,也好过做个无名之辈。” 牢里昏暗,墙上悬挂着一盏铜油灯,火苗照亮了万镖头震惊至极的神情。 “可你不知,此案的凶手跟你一样身患隐疾,极有可能不举。你应该不想要这样的名声吧?”暮青收敛起闲聊的神色,继续说道,“为扬名天下而不惧恶名是何等昏聩!你可知你死后,真凶若再犯案,不仅你白死了,那些少女也要枉死?枉你曾有侠士之志,我只闻身残志坚,你却身未残志先残,身残尚可治,志残却无药能医!” 万镖头闻言,苦笑道:“我这副样子,还不算身残?” “身残者,即身有缺失之人,你可是?” “虽不是,亦形同废人。” 暮青被气笑了,说道:“没错,你是废人,你的心也废了。” 万镖头凄惨地笑了,认为暮青骂得对,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此疾虽难以治愈,但非不举,未必不可治。”这时,巫瑾忽然出声,其声犹如仙音。 暮青猛地回头:兄长不是不医此疾的吗? 巫瑾温柔地看着暮青。世间无从不之事,只有例外之人。为她,他已破例无数次,再破例一次又何妨?谁叫他是她的兄长呢? 两个人目光相接,牢里响起“咚”的一声,万镖头从草铺上滚了下来,拜道:“若王爷肯医草民,草民的这条命就是王爷的,草民为王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巫瑾敛袖一避,说道:“不必谢本王,都督愿意劝你,本王才愿医你。” “谢都督!日后都督凡有差遣,草民必定万死不辞!”万镖头如获新生,喜极而泣。 暮青道:“我看过供词,你对犯案过程的叙述毫无颠倒,且凶手轻功了得,身患隐疾,能拿到和春堂的药粉,你样样符合。我不信这些都是巧合,你在京城可有仇家?” “没有。”万镖头斩钉截铁地道,“草民好交朋友,在京城非但没有仇家,反而对人有恩。” “对何人有恩?” “卫尉。” “卫尉?”郑广齐大惊。 卫尉司掌宫门,统领禁军,乃元广的心腹。当朝卫尉姓梁名俊,乃青年武将,其父曾在上元宫变那夜率禁军大开宫门,助元家人血洗禁宫。此后,梁家司掌宫门多年,深得元广之宠信。 暮青道:“你且慢慢道来。” 万镖头应“是”,道“此事说来话长”。 两个月前,他走镖回京时,在虎岢山附近见到一伙山匪打劫。山匪有一百来人,他因不想伤及自家弟兄,便用药粉将匪徒迷晕了,救下了卫尉梁俊的独子和小舅子。事后,梁俊登门道谢,闲谈间问起药粉,要了几包去,说家眷日后出城时可带着防身。 之后,卫尉为镖局大开方便之门,常有重赏。上个月,卫尉府的管家来镖局走动,说了案子的不少细节。以梁家的权势,府中的人知晓案情不足为奇,他不曾怀疑过,直到此时才琢磨出不对来。 “天子脚下少见匪影,草民迷晕那伙匪徒后曾搜过他们的身,但没见到江湖信物,只在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上看见了一块烧疤。”万镖头道。 “烧疤?”暮青皱起了眉,问道。 郑广齐道:“不对啊,梁大人膝下有一子,下官可没听说过他有隐疾。” 暮青问:“他只有一子?” “听闻是因为梁夫人身子虚,梁大人夫妇是表兄妹,感情深厚,故而梁大人未纳妾。” “查!”暮青道,没听说不代表没有,“还有,查查常去恒王外宅作乐的人里有没有卫尉府的人或卫尉府的亲眷。” “下官这就去办。”郑广齐说罢,立刻出了大牢。 晌午时分,事情就有结果了。 常去恒王外宅的人里并无卫尉府的人,也没有卫尉府的亲眷。 梁家家教甚严,梁俊品行端正,好武好厨,梁夫人的陪嫁里有一家酒楼,他闲时常请知交前往此酒楼品菜、舞剑,从不流连花街柳巷。 “都督,卫尉府的人显然与此案无关,可否再查一查和春堂?凶手一定是能拿到药粉的人,和春堂的掌柜说此药只给镖局的人,谁知道他有没有撒谎?或者镖局里有人偷偷将药卖了呢?又或者,和春堂、两家镖局、卫尉府里有药被盗呢?再或者,此药是从周院判手里流出去的呢?” “有可能。”暮青问道,“那么,郑大人能保证半日内将凶手获取药粉的途径排查清楚吗?” “这如何办得到?”郑广齐试着和暮青讲道理,“镖局和药铺都是人来人往之地,排查起来难度很大,下官就是把人手都派出去,也需要时间呀!” “可我没有时间。”暮青摊手。她傍晚就要回军营。 “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看着凶手再杀人吧?” “你说对了。”看着郑广齐瞠目结舌的样子,暮青问,“郑大人可有盛京内外城街市的地图?” 郑广齐不明其意,但还是将地图找来了。 郑广齐命人将两张地图铺在桌上,暮青坐着,巫瑾和郑广齐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三人一同看图。只见两张图上,内外城门矗立,街巷纵横交错,四方城区、官署市巷、河渠要道皆有标示。 暮青一边执笔勾画,一边说道:“这四起案子,前三起发生在外城,案发的巷子是这三条,三家青楼分别在这三处。想破杀人案,要先了解五个地点——受害者最后被看见的地方、最初接触地、最初攻击地、杀人地点和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在此系列案中,五个地点都集中在青楼和街巷,青楼是一等青楼,街巷是东南走向的街巷。外城只有这三家一等青楼,而东南走向的街巷还有这条、这条、这条。” 暮青将东南走向的街巷描成红色,又提笔蘸取颜料,说道:“凶手在作案时需要时间,不可能选择在有巡逻兵马的主街作案,他选择的作案地点都是偏僻的巷子。因此,街道排除,只留巷子。” 暮青把主街画上蓝色的叉,把外城的地图挪到一边,移来内城的地图,以同样的方法勾画了一番,排除了皇宫、官邸、街道和非东南走向的巷子,最后只剩下几条了。 画好之后,暮青将两张地图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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