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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纯粹·女性的战争

書城自編碼: 3855103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刘醒龙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59848789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2-07-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精装

售價:NT$ 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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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女性的战争》以城市和乡村环境为背景,荒诞中见真情,朴素中见奇诡,充盈着作者富含生命力的创作激情。或揭示了保护自然生态环境的重要性,或表现了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小说整体具有象征性,乡土气息浓郁,精致的故事中包含着对人性的拷问,对生态环境意识的召唤。系著名作家刘醒龙短篇精品力作系列。
內容簡介:
《女性的战争》是一部短篇小说集,包括《翡翠画儿》《汽车不敢撞人》《女性的战争》《麦芒》《老寨》《光辉》《两河口》《小小无锡景》等篇目。《老寨》讲述了在一个以驮树为业、没有通电的村子里,驮树人贤可在夺回为通电而另嫁他人的未婚妻后,为实现通电而外出学艺的故事。《两河口》讲述了为守护石堤,老人长乐一直蹲守其旁阻止众人堤下淘铁砂,然而因贪馋美食不幸中计离开,石堤最终坍塌的故事……这些故事或体现了浓烈深沉的亲情、率性自然的爱情,或揭示了保护自然生态环境的重要性,或表现了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
關於作者:
刘醒龙,湖北黄冈人,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湖北省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凤凰琴》《分享艰难》等。出版有长篇小说《一棵树的爱情史》、长篇散文《上上长江》、长诗《用胸膛行走的高原》等各类单行本约百余种。有作品翻译成英语、法语、日语、韩语、越南语、印地语、阿拉伯语、黑山语等。长篇小说《圣天门口》获第二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长篇小说《蟠虺》获2014年度人民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奖。散文《抱着父亲回故乡》获第七届老舍散文奖,中篇小说《挑担茶叶上北京》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天行者》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影《凤凰琴》《背靠背,脸对脸》曾获国内外多项电影大奖。
目錄
目?录
翡翠画儿
汽车不敢撞人
人是一种易碎品
第九十八回
冒牌城市(三题)
女性的战争(二题)
麦芒
黑爹
绿崖
黄龙
岔?路
我的雪婆婆的黑森林

人之魂
大水
返祖
老寨
光辉
两河口
地火
天雷
小小无锡景
眩晕
山那边
戒指
双卡,双卡
谁家姑娘
內容試閱
翡翠画儿
—谨此纪念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日亲历
大连周水子机场重大航空事故
这座城市的确很美。邓福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时,情不自禁地猛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他站在车门旁,一边将钱包掏出来,一边多看了几眼那漂亮的女司机。女司机正想从后备厢里拎出邓福的旅行包。邓福赶忙走过去,几乎是抢着将那旅行包拿过来,在脚边放好后,才又开始摆弄钱包。钱包里已没有多少钱,邓福原本计划昨天晚上将它们全部花光,可后来在酒吧里喝醉了,没顾得上去光顾在别处叫卡拉OK这儿却叫练歌厅的地方。实际上邓福当时已到了一家练歌厅门口,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想做的事,就被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骑警盯上了。女骑警的样子潇洒得惊人,邓福一点反抗的意识也没有。她们问邓福住哪家酒店,邓福一顺舌头就说出来了。女骑警随即就将邓福塞进一辆出租车,自己骑着马在后面跟着。在酒店门口,邓福歪歪倒倒地打了个立正,他本想来个在部队当侦察兵时练就的漂亮军礼,那手臂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反而将自己弄得像是纳粹的党卫军官。眼前的女司机有几分像那醉眼蒙眬时看到的女骑警,邓福在车上同女司机聊天时,女司机说自己本来也考上了,但在做那种检查时被刷了下来,所以她恨死了先前的男朋友,任凭对方怎么忏悔仍旧咬紧牙关离开了。邓福将钱包里的钱拿出五十元后,将还挺饱满的钱包扔进了车内,并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拎上旅行包一头钻进机场的候机大厅。
邓福用仅有的五十元钱买了一张机场建设费纸券,接着又办理好各种登机手续,这才不慌不忙地来到安全检查门前。在等待过程中,邓福不时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那些穿着制服的安全检查人员,并在心里形容他们都是“狗屎”做的人模人样的东西。邓福心里提防的是另外两个没穿制服的人。那两个人打扮得像个旅客,一个坐在墙边的那排椅子上打盹,但邓福从那眯着的眼缝里发现一道犀利的光芒。另一个则背着一只普通的黑色皮包,两眼只顾着看电视屏幕上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的航班信息,可邓福分明看见那个后脑勺上还有两只眼睛。一九八九年下半年,邓福曾被民航部门借去干过一阵这样的事,对这些人几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心里看明白了,邓福并不慌乱,临到过安检门时,他镇定地将旅行包往输送带一放,取下手表放在一只篮子里,这才走过那门框一样的东西,警报器哼也没哼一声,他还装着好奇地问,这皮带扣是金属的,怎么会检查不出来。还说来这儿时,那边机场的安检门可是报过警的。那个大块头的安检员,不耐烦地向他一挥手,说没你的事快走吧!邓福听那口气,分明是在说,快滚吧!
过了安检门,邓福还是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机厅里的广播响了。女播音员说,叫邓福的旅客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到问询处来一下,有位姓林的小姐找你有急事。邓福怔了怔后,有些明白那林小姐一定是那位女司机。他记起自己扔在出租车上的钱包,除了差不多三百元钱以外,还有一本作废了的工作证。那是他从部队复员回家后,最早工作过的,也是最喜欢的那家公司发给他的,事隔多年他还舍不得丢掉。邓福不理睬那声音,按照登机牌上的提示,在登机口附近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这以后,关于林小姐找邓福先生的消息不下十次地响彻整个大厅。
从宽敞的玻璃墙向外看,邓福愈发感受到这个城市的美丽。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跑道两旁的绿草洗得异常娇嫩,特别是那地平线上的,简直就是堆砌在云彩下边的翡翠,而且还是他用在部队多年的积蓄,外加在公司工作两年后的全部存款所买的送给那个名叫竹子的女孩的那种。邓福的目光盯久了,那翡翠竟变成一团火焰。阳光有了,地上就有了霞光。邓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两只眼角都有一种潮湿的感觉。邓福怎么也去不掉脑海中的那颗翡翠。那翡翠胸坠不知怎么弄的,竟挂在竹子那光洁的脊背上,胸坠下面是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大手是属于被竹子叫作老板的公司总经理的。邓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上去的,只是后来在法庭上听说总经理那胖得比别人的腿还粗的手臂,被自己弄断了。邓福再也没见过这狗东西,就连法庭开庭判决时,狗东西都可以花钱买到不到庭,只让律师作代理。邓福见过律师出示的照片和X光片,这两样东西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惬意。
蒙眬中邓福听见有人在远处问:“你是邓福先生吗?”
邓福睁开眼睛一看,一个穿制服的女人正挨个叫醒那些昨晚显然没睡够的人。邓福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迎上去说:“我是邓福!”那女人责怪了几声,说这样拼命广播你为什么听不见。邓福不作声,跟在女人身后走进一间屋子。女人在电话上拨了一个号码后,将话筒递给他,然后做了一个诡秘的微笑。
电话里传出女司机的声音,她说:“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邓福说:“就几张钱,你不必大惊小怪。我昨晚在街心花园里吐得一塌糊涂,就当我交的罚款。”
女司机说:“可你的钱包里还有一只非常漂亮的翡翠胸坠,这可是一般人买不起的。”
邓福一愣,有一阵竟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想不起竹子什么时候将翡翠胸坠还给自己了。女司机在那边催问着,邓福镇定下来说:“你别当真,那东西其实一钱不值!”
女司机说:“你别这么说,女孩子对这些比你们内行!因为它贵重我才这么费劲地找你。你是准备送给哪个女孩?”
邓福的眼角又出现了潮湿。
女司机继续说:“你是不是失恋了?男人要坚强,天下好女孩不止一个。我有个妹妹叫画儿—”
邓福突然说了声:“谢谢!”
邓福放下电话,低着头迅速走出那间屋子,一旁的女人在身后不停地追问他怎么了,并要他别对女孩子这么凶,还说女人就是活到两百岁,也还是需要男人用好听的话去哄!
邓福一直坐到周围的人都拥到登机口前面站着时,也没想起竹子如何将翡翠放进自己的钱包里。这时,邓福似乎想起什么,非常冒昧地走到一个拿着手机的富态男人面前,请他将手机借给自己用一下。邓福一连说了三遍,那男人都佯装不知,将脸扭向一旁不作理睬。邓福有些火,他一伸手,只是微微一动,那手机就换了主人。可邓福没法打开它,因为它被密码锁住了。邓福还在摆弄,两个穿制服的年轻男子被那男人招过来,一左一右地将邓福挟住,问是怎么回事。邓福委屈地说自己想起一件人命关天的事,必须告诉家里,他向这人借手机用用,这人却一点不通人情。接下来又将在钱包里发现翡翠胸坠的事说了一遍。邓福一说完,那男人就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像邓福这样的人能拥有上好的翡翠,这种话只能去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邓福马上回敬道,说这种话的人永远也搞不清真情的价值。邓福的话显然打动了穿制服的年轻男子,他们让那男人将手机打开给邓福用一用,语气中有一种命令。可是,竹子不知干什么去了,电话铃响了许久也没人接。邓福将手机还给那人时,脸上有些木讷。这是事隔多年以后,他第二次使用这个号码。在很长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再记得这个电话号码了。但三天前他决定这次行程时,突然想起要给竹子打个电话。他给竹子买了翡翠胸坠以后,身上几乎没有一分钱。竹子很感动当即掏了一百元人民币到银行开了个账户,并说以后每月发工资各自往这个账户上存一百元,他们坚持了几个月,随之就发生了那件事。银行存折一直放在邓福家里,邓福不知道密码,他打算花光自己挣来的每一分钱时,终于忍不住记起了那个电话号码。竹子在那一端说话时,语气先是惊讶,接着又很消沉,说了半天要求同邓福见一面。邓福坚决不同意,一得到那组密码后,就将电话挂上了。
通过廊桥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机舱门口的几个空姐同时向邓福发出一阵灿烂的微笑。邓福对此很漠然,从前,竹子工作的那家公司里,做文秘的女孩们一见到他,脸上就笑成了一朵桃花。那年春节公司办联欢晚会,邓福那一套擒敌格斗表演,让那些女孩激动得不断尖叫。后来跳舞时,差不多每个女孩都将脸贴在他那健壮的胸脯上,说没想到邓福脱下了西装,竟是个英雄胚子。邓福在飞机中部找到自己的座位。他在十九排A座上坐下来时,习惯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发现紧急出口就在自己左边,打开紧急出口的门闩一样的东西正横在自己的额前。邓福是故意磨蹭着最后一个走上飞机的,行李架上果然如他所料被别人的行李塞满了。于是他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将旅行包放在自己的脚边。
忽然间,邓福心里一动:一股非常熟悉的女孩气息从身后传来。邓福情不自禁地一扭头,正好遇上从机尾走过来的那位空姐的目光。空姐没有冲着他笑,却有比笑还动人的东西在洋溢着。邓福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她,这念头一出现,邓福就不是觉得了,而是坚信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
那气息飘飘然悠悠而过。邓福后来一下子记起来,这正是自己从银行取了那笔存款,毫不犹豫地钻进一家酒馆将自己灌醉后,不知怎的回到住处,醒来后在屋子里闻到的那样的气息。邓福猜测一定是竹子在银行门口盯上了自己的梢,跟到酒馆里将自己弄了回来,这是衣领上那块来历不明的桃红暗示的。邓福懒得去那酒馆追问,他将那件衬衣拎到卫生间里,用一把火烧成了灰。他刚将这事做完,管段警察就在外面敲门,问他在屋里干什么。邓福打开门,恶毒地说,自己在试验如何能烧死那些老在陷害自己的人。警察回敬说,最好是拿你自己先做个试验。
邓福趁飞机上的人还在忙乱时,悄悄打开旅行包,用手在里面摸索了一阵。重新坐好后,邓福看见那个空姐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同时领口上有只很像翡翠的小东西闪动了一下。邓福在公司里看见竹子时,竹子总是在老远的地方夸张地一甩头,让颈项间的胸坠迸出来,在领口外面一闪一闪地放射着小小的光芒。邓福想不通,竹子为何那么快就倒进全身没有一处显得可爱的粗俗男人的怀抱。当然,他不会拿这个问题去求教别人。在监狱里牢友们只知道邓福将自己的老板打了个半死,这让牢友们有了欢呼的机会,他们都说现在坐高级轿车的人比蹲大牢的人不知要坏多少倍,最坏的人要到最好的宾馆、最好的写字楼里去找。邓福刚到公司时是总经理的助手,实际上就是贴身保镖。他不止一次同总经理一道,乘飞机到北京,然后在那些奢侈之极的场所,将手中的黑皮箱,交给一些面容严肃的男人或女人。通常情况下,那些人只给总经理一只小小的信封。邓福只知道这是一种交易,内容是什么他是无权知道的。只有一次例外,那次的那只信封被总经理在寻欢作乐时弄丢了,总经理让他去找回来,并阴险地吩咐说别留后患。邓福找到那个女人时,那张床上又有一个挺富态的男人,他不声不响地弄开门进屋时,那不堪入目的场面让他不好睁开眼睛。邓福要回那只已经启封的信,没有动一个手指头就离开了。总经理听了汇报后什么话也没说,不久邓福就从助手变成了给公司看大门的普通保安,不过工资没少一分。邓福后来在法庭上陈述了这些,但他拿不出证据,其结果是险些被定为诬告,在宣判前一分钟,这条罪名才被撤销。
机舱里慢慢静下来。邓福忽然看见那个空姐匆匆地走过来,冲着他的身后说:“请不要使用手机!”邓福回头一看,那个不肯借手机给自己用的男人正在和谁说着悄悄话。空姐的话让那男人无奈地收起手机。过了一会儿,邓福又听见身后有悄悄话,他一下子站起来冲着那男人吼道:“要打电话就下飞机,别拿我们的生命当儿戏!”邓福一吼,四周的人也纷纷指责起来。那人阴着脸嘟哝一句什么后,讪讪地将手机放进皮包里。邓福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好后,一阵莫名的沮丧袭了过来。他再一次看了看脚旁的旅行包。
飞机在等待起飞指令。两个空姐一前一后在走道上拿着氧气面罩,演示着紧急情况下氧气面罩的使用方法。邓福不愿看这个,他将目光移到舷窗外,心里在说,这东西顶屁用。左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机场上一定在刮风,机翼的顶端有些颤动。除了远处一些低矮的旧房子,什么也看不见。邓福这时特别渴望能看见一片鲜花,就像这座城市到处都能见到的那些鲜花一样,哪怕就生长在马路边,也无人践踏。
这时,有人在身边轻轻叫了声:“不许动!”
邓福吓了一跳,扭转头来,发觉一个小男孩正拿着一支玩具手枪对着自己。旁边的座位本来是空着的,不知何时坐上了这个小男孩。
邓福定了定神说:“飞机上不能玩这个东西!”
小男孩说:“请你保守秘密,我要用它来对付那些可恶的劫机犯!”
邓福被这话说得脸色很不好。
小男孩继续说:“我看你像个英雄,到时你一定得帮我!”
邓福点点头。小男孩下面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想了一阵,终于伸手按了一下头顶的呼叫键。不一会儿,那个让邓福感觉很好的空姐走过来,轻轻地问:“先生,您有什么不方便吗?”
邓福说:“能不能将这小男孩安排到他父母身边去?”
空姐说:“为什么?”
邓福差一点要说这小男孩带着玩具手枪,他终于忍住了,只说:“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空姐盈盈一笑说:“先生大概还没成家,对小孩吵闹不习惯。不要紧,这个小男子汉会很乖的。”
小男孩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空姐走开时的样子让邓福想到了竹子,接着又想到了那个打电话给他的女司机。一想到那女司机,邓福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低头同小男孩说起话来。邓福要小男孩去问问刚才那个空姐是不是名叫画儿。小男孩眨眨眼后,要求邓福不要再企图将他送回到爸爸身旁,他不喜欢爸爸那婆婆妈妈的样子,遇到困难只会同妈妈吵架。邓福望着小男孩往飞机尾部一蹦一跳地走动时,忽然觉得生活还有它可爱的地方。他又一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旅行包,甚至是狠狠地用目光盯了几下。
小男孩转眼又跑了回来,瞪着眼睛说:“你真厉害,一下子就猜对了!她说她是叫画儿。”
叫画儿的空姐也在向这边张望。
这时,飞机微微动了一下。
舷窗外的景物也跟着动了起来。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邓福将旅行包抱在怀里,有一股力量将他向后推得紧贴在座椅后背上。他闭着双眼,不去想几分钟以后要发生的事,也不管身边的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凭感觉他知道飞行滑行速度至少到了一百八十公里,只要机长再一加油门,机头就会被拉起来。机头还没开始拉,邓福的心先就悬起来。他有些不解,早就横了的心,居然对死亡与危险又有了担忧。
突然,飞机猛地抽搐了一下,没待大家发出惊呼,飞机又剧烈抽搐一下。接着速度就慢了下来,慢下来的飞机像癫痫病人发作时一样,在一连串的抽筋般地颤动着。舷窗外草地、楼房和围墙扑面而来,飞机顿时胡乱跳起来,机舱里全是砸水桶般的那种空洞的轰鸣声。就像事情发生时一样,癫狂的飞机一点过渡也没有便突然停歇下来。紧接着是机舱内片刻的死寂。
是邓福身边的小男孩第一个叫起来。
小男孩大声喊:“救命啦,爸爸,飞机要爆炸了!”
小男孩还没喊完,机舱里就乱成一片,找人的、找东西的,各种喊声几乎将舷窗胀破了。
没有一丝灯光,也听不见空姐那好听的声音。邓福下意识地一伸手,抓住那紧急出口的拉手,还没用劲,那扇门就倒向他的怀里。机身上立即出现一扇包容着蓝天、草地的小门。邓福什么也没想,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挟着小男孩,敏捷地钻出安全门。邓福从安全门钻出来正要往下跳,才发现那只长长的机翼被折成两节,一股航空煤油正从一根管子里呼呼往外喷射。邓福在剩下的半节机翼上过渡一下,才跳到草地上。他一点也没松劲,沿着草地一口气跑回远处坚硬的跑道上。三只起落架在草丛中不堪入目地散落着,地上尽是些不知名的金属零件。
邓福想将小男孩放下来。小男孩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还一次次地问邓福,这是不是电视里经常说的坏蛋在劫机。
邓福回答不出来。他有点奇怪:这架飞机上怎么会有第二个人有与自己相同的念头。
草地上逃命的人,多数滚成了泥球。
邓福忽然想起了画儿。他在人群中找了一遍没有看见她,再向飞机残骸看去时,发现那几个空姐正在飞机前部的舱门处招呼着最后那几个从飞机里往外逃命的乘客。邓福的心又被提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后,坚决地放下小男孩,逆着逃命的人群向飞机跑去。画儿她们也在撤离了。
就在这时,泥泞的机场震颤了一下,一团火球冲天而起,巨大的爆炸气浪将画儿她们全部击倒在地。邓福看见画儿爬起来刚跑几步又软绵绵地跌倒在草地上。他疯狂地冲过去,从泥水中抱起画儿,刚跑了十几步,一次更大的爆炸发生了。邓福没让自己倒下,他踉踉跄跄地一溜小跑。草丛中有只被人丢下的手机,邓福来不及躲避,抬起的左脚落下时,正好踏在上面,他感到像块石头样的东西被踩入泥土中。
许多人在冲着邓福叫喊什么,邓福听不清,当一块飞机残骸从天而降,砸进前面几尺远的草地里,像屏障一样挡住他的去路时,他才明白这些人是在提醒。邓福绕过那飞来的屏障后,看见那小男孩迎面跑来,一个成年男人在后面追。他认出这正是不肯借手机给自己用的那个人。
那人几步就追上了小男孩。小男孩挣扎着说:“你是个臭爸爸,你别管我!”
小男孩终于无法挣脱。邓福走近他们时,小男孩冲着他说:“叔叔,你是真英雄!”
邓福没有搭理。画儿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小男孩又说:“叔叔,这真是劫机吗?不是拍电影吧?”
邓福怔了怔,他绕开小男孩向飞机跑道上的那只孤零零的旅行包走去。
画儿在他怀里开始认真挣扎起来。
邓福放下她时,两个人正好站在旅行包旁边。
画儿看着邓福说:“谢谢你!”
邓福默不作声地望着画儿离去的背影。。
画儿的腿还有些软。邓福想起画儿脸上还有两道泪痕,觉得她一定是吓坏了。
这时,机场交通车过来了。有人大声招呼让大家上车,到宾馆去休息。
邓福一到宾馆,头挨着床就想睡。他同小男孩父子俩住一个三人间,那男人一进房间就打起了电话,邓福看着他拿的手机,知道那被自己踩入泥中的手机不是这人的。邓福睡了一觉,醒来时那人还在打电话。小男孩也睡着了。那人的声音不似先前一惊一乍的,变得柔和多情。一听就能感觉到对方是什么人。见邓福醒来,他关了手机,问邓福想不想给谁打电话,边说边将手机递过来。邓福谢绝了,但他心里想起竹子,他不明白竹子为什么要将翡翠胸坠还给自己,因为他说过,哪怕上街捡垃圾,也不会要回送给竹子的所有东西。
那男人告诉邓福,在他睡着时,有人打电话到房间里,找一个叫邓福的男人。邓福一开始对这话没留意,片刻之后他才警觉,他站起来走了几步,伸手刚要摸着旅行包时,门被敲响了。
邓福盯了盯那门,将牙一咬,伸手拉开门后,惊讶地发现门后站着的是画儿。
画儿一进屋,那男人赶紧知趣地抱着小男孩出去了。
邓福见画儿欲说什么,便抢先说:“你不用再谢了!”
画儿说:“我没打算再谢你,男子汉嘛,那样的时刻冲上去救救女孩是应该的。”
画儿说完轻轻一笑,邓福也跟着笑了一下。
邓福说:“你们吓坏了吧?”
画儿说:“开始倒还好,等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们时,大家才像丢魂似的,只知道哭不知道跑。”
邓福说:“其实你们挺英勇!”
画儿说:“你是不是想要我说你是英雄!”
邓福突然傻笑了几下。
画儿继续说:“我是代人还东西给你的,这是你的吧?”
画儿从脖子上取下那只翡翠胸坠递给邓福。
邓福看也不看就说:“我没有这种东西。”
画儿将翡翠胸坠举到眉间,对着阳光看了看。
“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没人要,它的背后一定有个忧伤的故事。”画儿一转话题说,“你想知道今天飞机为什么出事吗?有个叫竹子的女孩在飞机开始滑行时给民航总局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个叫邓福的人,可能在某个机场登机,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就在我们的飞机将要拉起时,上面命令停止起飞。飞机惯性太大,没办法了。”
邓福平静地问:“那叫竹子的女孩后来怎么了?”
画儿说:“不知道。只听说她要总局的人一定要救救邓福,说邓福是侦察兵出身,是个非常好的人!”
邓福站起来,从容地打开旅行包,将一只与茶杯无异的东西亮给画儿看。画儿看不出名堂来。邓福小心地将那盖子打开,画儿才看清是一只电引火的炸弹。
画儿说:“你不应该这样。”
邓福说:“我现在才明白不该这样。”
画儿说:“你一定是受了冤枉!”
邓福将竹子和总经理的事说了一遍,他说:“他们为什么判我入狱两年?这倒也罢,服刑时,有一次一名管教喝醉了酒胡乱打人,我就是上前抱住不让他动,也没动他一个指头,可没过多久,他就指使几个女犯人诬陷我,说我调戏她们强奸她们!结果又被加刑四年。熬满六年,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才发现父母亲都死了,自己的家也被居委会租给管段警察的亲戚做了像淫窝一样的咖啡屋。”
画儿说:“你就没碰见过好人?”
邓福说:“我只见过一些假惺惺的人!”
画儿叹了一下说:“等你又有了爱情,你会改变看法的。”
画儿又说:“这翡翠胸坠你就认了吧!”
邓福说:“好,我认了!我现在再将它送给你和你姐姐!”
画儿笑起来说:“一只宝贝却要送两个女孩,你的胃口蛮大呀!”
邓福说:“其实我是想送给你!”
画儿说:“谢谢,可我已有男朋友了,他是踢足球的,是前锋!”
邓福说:“这不要紧,我只是喜欢你!”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邓福刚站起来,又坐下。
画儿见邓福神色有些异样,就说自己去开门,这宾馆是机场开的,她很熟。邓福扯住画儿说,门外肯定是一群来抓他的人。画儿问他怎么知道,邓福告诉她,自己听出那敲门的节奏里有些许紧张。
说着话,邓福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画儿说:“谢谢你和你姐姐!”
邓福将门打开,果然有几个人凶狠地冲进来,邓福在候机时见过的那个在一旁装模作样打瞌睡的人,用一只手枪顶着他的下巴!邓福心里说,这个孬种,老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的枪下了,但他手上没动,甚至连眼珠都懒得挪。
邓福听见有人说:“画儿,没你的事,你可以走!”
画儿款款地从邓福眼前经过时轻轻地说:“你是好人,会没事的!”
画儿的高跟鞋在外面的走廊里留下长串的回音。
邓福感到下巴上的枪管变软了,有种绵软无力的趋势!他动了一下眼睛,看见旅行包里的东西被倒了一地,两个人正趴在那里细细检查。别的人则在满屋子翻箱倒柜,连席梦思床都掀了个底朝天!
邓福忍不住说了句:“像你们这样子,一百架飞机也给我炸了!”
邓福又说:“别瞎忙了,就在那只瓶子里!”
有人停了停才问:“瓶子哩!没有瓶子嘛!”
邓福用下巴压低那支手枪,低下头看了看,果然不见那只瓶子。他一愣,马上脱口叫道:“是画儿拿走了!危险!”邓福一动腿就将眼前逼着自己的人摔倒了。他向门口冲去,却被门外站着的两个人一掌推回来。邓福只好回头跳过仍然蹲在地上的人,扑向窗口。邓福看见画儿在楼底的草坪上边走边回头向楼上张望,两只手却在腰间捂着。
邓福大叫一声:“画儿,将那东西扔掉,快点!”
邓福清楚地看见画儿回过头来灿烂一笑。
就在这时,楼房猛地一阵震撼,阳光中一团巨大的火球突然迸炸,美丽的画儿一眨眼间就变得无影无踪,片刻后四周的花木上多出许多衣服的碎片。邓福怔了半天,终于发现墙角的绿草中有一枚翡翠在闪光。他几乎没有用手,双脚一蹬,身子就向窗户飞去,这是过去他在部队屡受表扬的一招绝活!

一九九七年九月十七日于汉口花桥市委党校宿舍

汽车不敢撞人

老吴在车棚里放好自行车,拎着一只皮包往办公楼里走时,大家都用一种猜疑的目光看着他。老吴开始没注意,后来发觉了,他心里不明白,也反过来用目光猜测别人,直到同坐一间办公室的老郑对他说破情由,他才讪讪地用手指揩了揩满头的汗珠。
武汉的天气比老吴原来工作的小城常州要热不少,他一直不太适应,出的汗总比别人多。可现在夏天早过,秋天也来了不短的时间,一般骑车上班的人都是整整齐齐地穿着衬衣打好领带,有车接送的人则披上了西装。所以,这无论如何不是个流汗的季节。
老郑一说破后,就有人关切地问他这一大早忙什么去了。
老吴连忙解释说,自己什么也没干,吃完早点就出门往单位赶。
说着话大家进了电梯。老吴还要说,大家忽然都不作声了,一扫眼见单位一把手和他的秘书松松地占着半个电梯间,他也赶忙勒住舌头。电梯升到二楼与三楼之间时,一把手忽然冲着老吴开了个玩笑,说老吴早上一定背着妻子干了件什么坏事。大家都跟着笑,老吴只好也笑一笑。没等大家笑完,一把手就走出电梯。老吴望了望三楼走道上铺的羊毛地毯,正想对老郑说点什么,待望见老郑瞅着那被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一点点隐去的羊毛地毯的眼神时,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电梯外,不知是谁说了句,如今汽车越来越不敢撞人了。
电梯升到八楼以后,就只剩下老吴和老郑。在向十二层爬升的途中,老郑关切地问老吴到底有什么事,一大早这么匆匆忙忙地赶路,人多车多会出事的。
老吴坚决地说什么事也没有,那汗是想走快又走不快憋出来的。
老郑当即表示怀疑,他认为大城市的路比小地方好走多了,只要揣摩出窍门,几乎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没有可能与不可能。
老吴看着显示板上不断变幻的红色数字说,那路口的红灯谁能躲得过,那手拿红旗牵着根绊马索一样绳子的老太婆又如何能躲过?
老郑不屑地说,如果你连这点都不能应付,还怎么在这个城市里混。
说着话,他俩从电梯里出来,在走廊一侧找到自己的办公室。老吴正要掏钥匙开门,老郑抢前一步,用手一推,门就开了。老吴往里走了几步后,发现有些不对头,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再一看自己的办公桌还在这屋里,只不过被挪了个地方。从窗户边搬到了门口,他勉强在新位置上坐下来,又发现一向放在老郑桌边的开水瓶也被放到自己桌边。
这间办公室坐了四个人,看着另外两个先到的同事,老吴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一齐指向老郑,说是他出的主意。
老郑这时拿了一只茶杯走过来,拎起开水瓶,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说,自己最近认识了一个气功大师,他将这办公室的四人情况都说了后,那气功大师就算出他们各自的吉祥方位,他认为这对大家都是好事,就趁着下班时,独自将四张桌子挪了挪。老郑只顾说话,将杯子里的水倒多了,冒着白气的水,淌满了半个桌面。老郑哎哟一声,用几个手指掐着杯子走回自己的坐处,之后就嚷着往医务室去了。
老吴用抹布揩着桌上的水,水还很烫,拿抹布的几个指头都有些疼,他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去隔壁办公室找处长评理。
老吴在处长的办公室里站着,将自己不满意的事说了之后,又说老郑这样的搞法哪像是一个有十几年党龄的干部。老吴补上这句自觉有分量的话,竟让处长开心地笑起来,说老郑就是鬼点子多,笑过之后又劝老吴不妨试试,移桌子是小事,举手之间就能办好的,如觉得不合适,依然搬回去就是。老吴发现处长的办公桌也调了方向,一时无话可说。正要走时,处长叫住他,说处里要提拔一名副处长,问他觉得谁合适。老吴想说只有自己最合适,无论资历、文凭和工作能力,别人都无法比,特别是老郑没法比。但老吴说不出这种话,正犹豫时,处长告诉他,老郑说只有老吴是最合适的人选,老吴听了大吃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老郑会在背后力荐自己,虽然他知道这不一定是老郑的心里话。
回到办公室不久,老吴就连续接了三个电话,都是找老郑的。
那些人神神秘秘地不肯留话,只说过一会儿再打过来。
老郑一去之后,快十一点钟才回来,一进门脸上就放着油光,问有什么喜事他也不说。直到中午吃工作餐时,一名清洁工冲着老郑点头后,才慢慢弄明白,老郑上午根本没去医务室,他借给清洁工搬东西时,从电梯里进了一般人轻易不去的三楼,还进了一把手那秘书的办公室,聊了一上午。
老吴逮着机会单独问老郑是不是已把那副处长的职务划归自己名下了。
老郑马上反问老吴是不是怕那桃子被别人吃了。
老郑还说桃子只有一个,就看哪只猴子会爬树。
老吴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下午五点半钟一到,老吴又开始往回赶。在路上走了五十分钟,到家后,他正要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妻子铁青着脸走过来一把抢过那遥控器,隔着房门,扔到卧房的床上。老吴一闻,屋里没有饭菜香,以为妻子又在为她的工作问题没落实而生气,便起身到厨房里忙碌起来。
老吴刚进去,妻子也跟了进来,而且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像是用鼻子在嗅什么。老吴一下子明白了,他一生气,扔下手中的菜刀,回到客厅重重地坐下。妻子见他如此模样一下子便来劲了,扯开嗓子要他坦白下班后到底干什么去了,别人只需二十分钟的路,他却要走五十分钟。那半个钟头是不是去会相好的情人了,不然不会如此匆忙,满街骑车上班的人就他一个人浑身冒虚汗。
老吴一摔茶杯,张嘴同妻子干上了,他要妻子将狗鼻子再伸长些,仔细嗅一嗅身上哪处有别的女人气味。
妻子则数落老吴一身狐臭将别的气味盖住了,不然她早就发现了。
妻子以前在黄州一家工厂里当化验员,鼻子的确好使,那时他只要同女人站近了说说话,回家后也瞒不过妻子。不过那时他上下班身上都没有出汗。
夫妻俩吵得正起劲时,外面有人敲门。
妻子开门放进来的人竟是老郑。
老郑说他有事从这儿经过,就顺便上来看看。接下来老郑就谈到老吴妻子的工作问题,老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教他先找一家单位办个假接收手续,将人和户口弄进武汉。
老吴对老郑的话非常不相信,认为这种事不可能作假。
老郑就说老吴在机关待了十几年,还不知道机关的套路,比如行政待遇,厅级以上管得非常严格,往下就是另一番天地,只要有办法打通关节,连处级待遇都可以作假。
天下的事不可能不认真,也不可以太认真,老郑说了一阵后,看看手表就要走。
老吴的妻子突然问老郑,上班下班在路上要走多少时间。
老郑说,十五到十八分钟,不会少,也不会多。
见妻子的眉毛又竖了起来,老吴叹口气后主动说,自己也不明白,同样的路自己走起来总比别人长那么多。
老郑又一次看了看手表,匆匆地说,待哪天有时间,他亲自来帮老吴会诊一次。
老郑只让老吴送到门口。老吴在窗口看见老郑从门房那里拿出一只包,放在自行车后面,往隔着一条街的那片建筑标准比周围高出一两个档次的小区走去。
两口子在床上头挨头睡了一觉就没事了。
老吴还是像以往那样上下班,只是天越来越冷,身上的汗出得一天比一天少。
老吴约了好几次,要老郑抽空陪他将上下班的线路走一趟,看看自己走路的速度比别人差在哪里。
老郑嘴上答应,却总是不见行动。
办公室的另两位同事劝老吴不要痴心妄想,像老郑这种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教给别人。
又过了几天,上面发了一个文件下来,老郑真的当了副处长。
别人都替老吴抱不平,特别是办公室的那两位同事,好几次泡茶时,故意将开水瓶里的水泼洒在老郑的桌子上。
老吴心里正不舒服,老郑忽然对他说,自己明早先到老吴家,陪老吴走走那条上班线路。
老吴本想拒绝,可嘴里还是答应下来。
这天,老吴回去得更晚。妻子不知从哪里得知老郑被提升的消息,在家里给老吴备了一份酒菜,并陪着老吴喝酒。老吴没醉妻子先醉了,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当老吴,一边亲一边说,过去是虎狼当道,现在是黄鼠狼当道。
第二天一早,妻子还没醒,老郑就在外面叫门。
老吴开了门扛着自行车下楼后,老郑让他看看手表现在是多少时间。边说边骑车上路。出了小区一上马路就碰上一盏红灯,老吴一动腿正要下车等候,老郑却叫,没事没事我们照骑不误。说着老郑就往马路中间冲,果然那些大小汽车都忙着为老郑让路。老吴连忙跟上去,转眼间就穿过了那条大马路。走了一阵,又到了一个路口。一个老头正吹着口哨,舞着小旗,让骑车的人绕行。这一次老郑事先提醒了老吴,说别理他,我们假装准备绕,一过他的人就往路口上抢。老吴紧跟着老郑,果然顺利地通过了路口。那老头一点也没有追赶的意思。不过老吴还是忐忑不安。看见前面过街人行道上站着一名警察,老吴说,别硬闯了,警察可不好对付。老郑说,我知道,跟紧点,准保没事。老郑将车速放得很慢,待那警察将头扭到一边时,脚下才突然发力,警察还来不及将头转回来,他连人带车已到了马路中间。老吴反应不及,无法跟上,等了几分钟,直到警察挥了手他才推着车走过马路。老郑在那边已等得不耐烦了,冲着他大声说,你的时间就是这样白白浪费的。说归说,接下来的一些关卡,老吴还是有些跟不上。按老郑说的,就老吴这样拖泥带水的,跨进单位大门时,也比平时少用了二十分钟。
在电梯里他俩又碰见一把手和他的秘书,他们问老吴怎么今天没出汗,是不是思想觉悟提高了,改邪归正了。
老吴回答说是郑副处长的功劳。
下班后,老郑又陪他走了一趟。
分手时,老郑对他说在城市里生活,一切事情都得揣摩透,不然就会吃亏。
老吴走到自己家门口时,见妻子正倚在自家门上同对门那家的男人说话。见老吴这么早回来妻子忽地红了脸。老吴知道妻子不会与别的男人有什么事,他放心地进屋,将上班下班的经过都对她说了。
妻子愣愣地想了半天,说警察和老头都长着眼睛,可那汽车是不长眼睛的。
老吴安慰她,说老郑已摸出一条真理来,汽车绝对不敢撞人。
老吴照老郑的办法试了一阵,就尝出许多甜头:第一是早上可以搂着妻子多睡二十分钟,有这么长的时间,他可以多做几回恩爱之事。第二是不会出汗,身上的狐臭也就没有了,因此他的形象比以前潇洒多了,不时有女同事主动同他说话。第三点最关键,他因此悟出了老郑为什么会比自己升得快的道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绝对不能少,真正运用时一定要三七开。老郑擅长的这些东西,在老吴那里也慢慢有些得心应手的样子了。
这天,老吴正盘算着如何同老郑谈谈自己的体会,处长忽然通知老吴代替老郑去开个会。
处长很不理解,也有些不满,一向不迟到、不早退,只会中途开溜的老郑,有事也不打个招呼,当了副处长后终于起了变化。
老吴去的那个会议,由于事先说好来个副处长,所以老吴一说自己姓吴,主持人就马上带头鼓掌说是欢迎吴处长莅临指导工作。听了几遍后老吴感到这个称呼的确悦耳。
散了会,见时间还早,老吴就先回单位。
一进门就听说老郑在上班的路上让汽车撞死了,样子很惨,脑袋辗得像武钢工人扔在垃圾桶里的破皮鞋。
别人还没说完,老吴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
下班回家的路上,老吴不曾犹豫,依然选择了老郑教他的走法。
老吴已经习惯这样了。不只是他,大家都还照样这么走。
回家后,妻子对老吴说,死了个老郑就像死了只蚂蚁,别的蚂蚁照样继续爬。
老吴则说,这是个偶然事件,从根本上看汽车还是不敢撞人的!

一九九七年八月于汉口花桥市委党校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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