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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温柔末世

書城自編碼: 2971813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科幻
作者: [美]威尔·麦金托什[Will McIntosh] 著 耿辉
國際書號(ISBN): 9787302454434
出版社: 清华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2-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72/209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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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威尔麦金托什是2010年雨果奖得主◆作为一位功成名就的教授,威尔麦金托什年逾不惑还能去追求自己的科幻文学梦,并获得了成功,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敬佩。◆《温柔末世》一问世就获得了坎贝尔纪念奖和轨迹奖提名◆作者预言了末世来临的另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这是一个充满力量的简单故事,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丝安慰◆主人公的成长经历十分离奇,他用乐观和幽默来抵御无奈,并做出了终极抉择◆译者用温情的语言,将故事娓娓道来、将作者的思想准确传给了中国读者。《温柔末世》由原点阅读出品。原点阅读(The Origin)(微信号:ydreadtup),清华大学出版社旗下的图书品牌,秉承科学,让个人更智慧,让社会更理性的理念,致力于科学普及和科技文化类图书的出版,传播科学知识、科学精神、科学方法,展现科学的真实、独立、智慧、多变、宽容、动人及迷人。
內容簡介:
2023年,世界开始在缓缓走向衰亡,能源耗尽、疾病蔓延、恐怖活动、经济衰退、大国战争旧的社会秩序瓦解。
曾经还是中产阶级的嘉士伯和朋友们,不得不为了自身和下一代的生存而过上流浪生活,在努力寻求生存空间的同时,也不断探寻心灵的归宿。他们在求生之旅中,穿越美国东南部,坚守*后的道德底线,不断抗争外界的危险和诱惑,奈何等待他们的却是关于人性的终极抉择
關於作者:
作者简介威尔麦金托什(Will McIntosh)著有6部长篇小说和多篇短中篇作品,曾获得星云奖提名和雨果奖,他的科幻作品已被翻译成5种语言出版。威尔在从事全职写作之前曾是心理学教授,如今仍然在威廉玛丽学院讲授心理学入门课程,他和妻子以及双胞胎女儿生活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威廉斯堡。译者简介耿辉,生于1981年,是一名设计机车动车组牵引控制算法的工程师。陪女儿玩耍之余,翻译科幻小说,翻译的作品发表于《文艺风赏》《科幻世界》《人民文学》和豆瓣阅读等媒体。
目錄
目.录
第一章:流浪生活.. 001
第二章:美术展览.. 035
第三章:摇滚明星.. 057
第四章:达达分子.. 091
第五章:温柔末世.. 120
第六章:街头英雄.. 139
第七章:奏鸣片段.. 166
第八章:偷猪之贼.. 201
第九章:持枪匪徒.. 218
第十章:新城雅典.. 252
內容試閱
温柔末世
第一章 流浪生活
001
002
003
第一章
流浪生活
2023年春
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蹚着齐膝深的野草,迎面经过一群墨西哥人。也有可能是厄瓜多尔或波多黎各人,我分辨不出。他们大约有二十几个,情形十分糟糕。一个女人昏迷不醒,由两个男人抬着,一名儿童看上去得了流感。代表大家说话的是一名棕色皮肤的小个子,他有着孤儿一般的双眼,请行行好,有钱或吃的吗?抱歉。我摊开手心说,我什么都没有。a对方耷拉着脑袋点点头。柯林和我在沉默中继续前行,心情却糟糕得无以复加。如果我们有多余的,就会施舍他们一些。假如你不是饿得要死,不过一个月后也不好说,那么拒绝把食物送给那些马上就要饿死的人是不对的吗?底线是什么?你要穷困成什么样才可以眼睁睁看别人饿死而不觉得自私?a 此处对话为西班牙语。真难以置信。柯林说。我们正在穿过冒着蒸汽的空旷停车场,走向保龄球馆。什么?我们一贫如洗、无家可归。可不是嘛。我是说,我们可都是大学毕业。他说。没错。我说。保龄球馆旁边有一块年久失修的迷你高尔夫场地,上面野草丛生,好几处人工草皮已经彻底烂掉。风车只剩下一张叶片,我们远望球场足有一分钟时间(因为我们俩以前都是迷你高尔夫爱好者),然后继续朝球馆大门走去。你知道我愿意付钱看点儿什么吗?柯林说。知道。我说。柯林没理会我,继续自言自语。我会花钱看一场水平差劲的高尔夫巡回赛,百万奖金那种。欣赏高尔夫比赛的最大乐趣在于看着选手们在压力之下把草皮打得比球还远。那还真是值得一看。说着我绕过某种小型动物已经腐败的尸体,话又说回来,我们可不是无家可归,我们过的是流浪生活。别再用错标签了。哦,可不是嘛,我怎么没想起来?从小学起,柯林就是个讽刺大师。他先走到门口,拉开之后,摆手让我进去。虽然我小时候参加过不少保龄球联赛,可让我吃惊的是,球瓶的撞击声居然没有勾起我一丝往昔的回忆。也许是因为这里缺少照明,仅有的灯光来自于门窗之外。离门最近的球道上,有个胡子浓密的家伙弯腰投球,没有打中剩下的分瓶,然后只好走进黑暗的球道尽头,手动把球瓶重新摆好。有希望,如果他们没法自动摆瓶,这说明他们非常需要电能。几台大小形状各异的风扇像航模一样嗡嗡作响,似乎发电机的负载只有它们。柯林突然停下来,电池在吗?但愿你带了,因为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从口袋里掏出蓄电池,把它举到柯林面前。这我就放心了。柯林说,我可不希望一路走回去取。我们办完这事赶紧走。手机发出丁零声,提醒我有短信。我急忙掏出手机,却努力表现得不那么急迫,而手机必须得对着窗户才能看清。想你,短信里说。也想你。爱你。我回复。索菲娅和我说着肉麻老套的情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别人口中让我感到别扭的话由我说出的时候似乎激昂有力。爱死你了,整天都在想你,我愿意为你而死。这是纯粹的诗歌。你真是陷进去了。柯林说。他浑身冒汗,衬衫从颈部一直湿到肚子。我明白,这没什么意义。可我就是难以自拔。你吃的苦头还不够。一旦你受够了,自然就会离开她。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柯林哧哧笑了起来。我也爱你。我拿开手机,这需要一点毅力。我能想象索菲娅坐在单位的办公桌前,盯着手机,等待着铃声响起。我的是丁零声,她的是气泡声。其实,这两部电话都是她的,由她来付账单。这不是普通意义的婚外情,她特别地投入,我希望自己也是一样,可她从不主动告诉我,所以我也无从确认。也许不那么投入的话,可以让自己被完全投入的人包围,所以你自己投入到什么程度也就无法得知了。说完没有?柯林问,我们能干点正事儿了吗?我跟随柯林来到前台,头发灰白的女人正在往柜台里摆放的红色和蓝色鞋子喷洒消毒剂。打扰一下,你们有兴趣用水或者食物交换能量吗?柯林举着蓄电池说。女人继续喷洒。能说句话吗?柯林提高了声音,可她看都没看。两名球手把他们的计分卡放在柜台上,女人直接走过去为他们结账。打扰一下。女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可她还是继续弄那些发臭的鞋。嘿!我说。还是没有反应。我环顾球场,看是否有人在围观。正进行双对约会的4个人遇上我的目光之后看向了别处。其中一个女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笑了起来。没眼力见儿吗?有人在球场的远端喊道。我的心突突直跳,知道吗,还有8个人指望我俩呢。他们水米未进,就要饿死了。我们只是做交易不要饭。前台女人又喷了几双鞋。算了吧,嘉士伯。我们走。柯林说。我的电话又响起来。我们转身要走,可我却停下来再次面对前台的女人。去你妈的,丑老太婆。我说。她摇着头笑起来,可是并没有看我。踩着粘满口香糖的地毯走向门口感觉特别漫长,我突然非常不安地感到几乎没法行走好像两条腿不一样长,两只手没处放。该死的流浪族!大门关上的时候有人吼道。外面,一个人骑着山地车赶过来,用一只脚踩着满是烟蒂的人行道,然后把保龄球袋从肩上甩下来。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我的电话响起铃声。看短信吧。柯林说,我不介意。短信写着:你在做什么?我给索菲娅打电话,告诉她刚刚的经历。她为我哭泣,告诉我她非常非常爱我,不会再让我经受这些,夸我是个在逆境中奋斗的有为青年。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萨凡纳市的河边给非法移民的孩子分发圣诞礼物,我则在那里协调给孩子们注射肺结核疫苗的事情,不过我有报酬。不管什么时候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的第一个念头都是给索菲娅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工作和丈夫之外,她没有更多闲暇的时间留给我。如果你打算跟你不爱的人携手走向未来,你该如何看待以后呢?这个问题令我头疼不已。虽然索菲娅爱我而不爱她丈夫,可是他们不会分开(因为她丈夫是个好人,还会因为她离开而崩溃),这令我无比沮丧,即使我们如此心有灵犀,我还是会感到难受。这一连串的想法我曾反复考虑过无数次,至今都挥之不去,它们让我的内心受到创伤。真该死。我俩翻过一片高地,看见我们社群其他的人在生出杂草的主干道上无所事事地避暑。吉姆把所有6台小风车都投入工作,愿上帝保佑他。这家伙年近60,比其他大多数人的年龄多一倍,可他总是在工作。风车被安置在离公路尽可能近的地方,以收集途经车辆产生的风力。每次有车经过,它们都会欢快地旋转。他们还在有阳光的草丛里展开了几块小些的太阳能毯,并且扎下了帐篷。珍妮用一个拥抱迎接柯林,然后便问,进展如何?科尔特斯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和安吉去便利店采购食品。我说不去,因为我们只有两辆自行车,他们俩去能快一些。实际上,我虽然对安吉喜欢得不得了,可不怎么在乎科尔特斯。他过于好斗,配上宽厚多肉的嘴唇,谁都会把他当成坏蛋。我不明白安吉看上他哪点,到现在也是这样,也许我只是因性感火辣的安吉跟科尔特斯在一起而对他感到嫉妒。我靠在一棵树坐下,给索菲娅发了一条信息。旁边的汽车呼啸而过,风车随之旋转起来。在想你,我写道。深深爱你,疯狂想你。回家睡觉。她写道。为什么我总想找一台打印机把她的信息打出来?似乎我想要一个证据,向别人证明这个美丽女人爱着我。我有那么缺乏安全感吗?有些吧,就是的,特别是此刻我还在流浪的时候。又收到一条消息:我能看你吗?我打字的速度几乎快到了极点。好!301国道北边,隔离带,梅特以西。40分钟后见。.早已迫不及待!!!我一跃而起,像个傻瓜一样笑起来。一辆经过的货车减速经过,副驾驶的窗口飞出一个塑料快餐杯,击中了我的脖子。汽水全都洒在我的脸上和胸前。变态!一个女人从加速离开的卡车里喊道。她肯定得有60岁。丑肥婆!我喊道。可是她不胖,也听不到我的咒骂。吉姆递给我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别生气。他用充满禅宗意味的平静嗓音说。我找到毛巾上最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我的胸脯。都他妈怎么了?我说,我们又不是非法移民。现在每个无家可归的人都受人歧视?吉姆只能耸耸肩,然后回到他的风车旁。其实,那些是大家的风车,一切都是公共财产,归我们共同分享。我们承担不起资本主义的奢侈。当食品柜里空空如也的时候,即便是根植于心的价值观也会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崩塌。30分钟后,我发现索菲娅的银色本田出现在远方,连她驶过这段距离的时间我几乎都难以等待。我走到路边,看着她面容逐渐变清晰,美妙的棕色嘴唇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还没有完全停下我就跳到路上,一边在凉爽的空气中狂奔,一边跟同伴们挥手告别。到了车上,索菲娅凑过来,在我耳边深深一吻,同时还竭力盯着路况。嗨!嗨!我说着拉过她闲着的那只手,欣赏起我们交织在一起的棕白相间的手指,工作如何?糟透了。她的说法一如往常,不过她也知道,能有一份工作已经非常幸运。即使失业率已达到40%以上(这还没有考虑每天登陆海滩和越过围栏的数百万难民),大部分会计还没有丢掉工作。与此截然相反的是,我所学的社会学专业,已经完全没有了市场。真该听我父母的话,不过我又想起来,当初纠结于专业选择的时候,父母让我遵从内心。现在,有8000万艺术家、赌场发牌手、纪录片导演、花匠和社会学研究者一起对自己开始的选择感到遗憾。索菲娅把车停在沃尔玛停车场的远角,为了能使用空调,她没有关闭引擎。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她说。我喜欢她美妙的多米尼加口音。她转身从后座拉出一个塑料购物袋,若无其事地扔在我的大腿上。她努力表现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们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平等。我打开袋子朝里看,发现了香皂、驱虫剂、维生素、阿司匹林、蛋白质棒和一张20美元的钞票。不管我什么时候见她,她都给我们社群带来补给,简直就是我们的圣人。一小捆光滑的卡片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把它从袋子里掏出来后就笑了。棒球卡?我以前像傻子一样每年春天都买这种棒球赛季的启动仪式,是从我童年时代遗留下来的。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我还没有失业,世界也还是老样子,我在咖啡店买了一包棒球卡,拆开以后逐一为她介绍球员。她曾是一名多米尼加棒球队的球迷我觉得她亟须了解世界上最伟大的棒球运动。她笑道,关键补给。我用手指滑过铝箔包装,又用鼻子闻了闻破开的地方。新封好的棒球卡的气味触动了我最珍藏的记忆,我闭上眼睛发出一声轻叹。在我肮脏的手上棒球卡显得如此光滑洁净。克里斯卡罗尔,我一边审视着第一张卡,一边说出球员的名字,然后把它翻了个个儿,他上赛季表现怎么样?我没看多少比赛。突然间我哭了起来,索菲娅也抱着我一起哭。我希望她欲言又止,不过我知道她的想法。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泪湿的脸庞埋在对方的脖颈里。我最多待两个小时,然后就得回家。过了一会儿,她说。也就是说到时候让保罗会回家,即使这样间接提起她丈夫,混合着嫉妒、受伤、绝望的感觉再次给我沉重一击。索菲娅并没有向丈夫隐瞒我们的情事。他受伤很深,暗自生气,可他还是隐忍下来,因为不想索菲娅离开他。换句话说,索菲娅在他们的关系中完全占据主动,不管这是不是她想要的。就我所知,一共有4种类型的两性关系。有一种是你疯狂爱上某人,而她他却不冷不热,在这种情况下,她他掌握主动,而你努力靠机智迷人的表现争取让她他爱你,一直追求她他对你观点和身份的认同,并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可悲。让保罗就是这样。第二种是别人爱上你,而你只能对她他产生一种温暖而又暧昧的喜爱。在这种情况下,你负担着愧疚的心结,因为你在谎言中生活,会一直想要体会无法获得的感受,最终在一种经验主义的空虚中备受煎熬,并坚信自己不仅不能感受对此人的爱,还完全无法爱上任何人。面对让保罗的索菲娅就是这样,所以她心中才有我足够的空间。第三种,两人都不爱对方。这其中存在一种精妙的平衡,两人情形相同,所以没有必要努力争取,谁都不会觉得失败和愧疚,不过还是会有一种悲哀诞生。当你凝视某人的双眼,看到从中反射出的平淡,很难不去追问自己为何选择这种一直令人麻木的爱情。这种关系从来都是我最擅长的,至于原因我就不是特别清楚了。最后是第四种,你和某个人疯狂地相爱,取得一种完美的平衡,和谐中充满激情。我们都想要这一种它会令你进入某个瞬间,让你长久地享受当下、不再考虑其他,不再有没完没了的痛苦和空虚。遇见索菲娅之前,我从没见过这种关系,而且开始怀疑它的存在,觉得遇见两情相悦之人的可能性跟目击雪人差不多。我们最好得动身了。索菲娅说。她又从后座给我拿出一个塑料袋,把这保管好,以备不时之需。那是一件白色正装衬衫,固定在纸板上,外边包裹着塑料,以及一条柠檬绿色领带,比如说接受采访。一个小时前洒在身上的汽水还黏糊糊的,我打算嘲笑一下这种荒谬的感觉,可又不想表现得不领情。小心移民局的人。索菲娅开上公路的时候说,他们把无家可归的美国公民同非法移民一起驱逐到第三世界国家。你开玩笑吧。我说。他们的托词是报复穷国鼓励国民来美国的行为,得到了很多右翼人士的支持。我估计也是这种烂事儿。我说。还有,不要去林孔他们会处以私刑,特别是对陌生人。老天爷,我们在那儿有个买家。可靠的生意伙伴越来越少,不是因为地域的危险性就是因为对方退出交易。糟糕。索菲娅在接近我们那伙人的时候放慢了车速。一辆闪烁着红灯的警车停在隔离带上,就在我们营地旁边。我劝说索菲娅离开,吻了她的脸,又谢过她给我买东西,然后便加入了同伴。他们正聚在一名中年的红发警官面前。我们没做什么违法勾当。科尔特斯说,途经车辆的能量都是被浪费的,我们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是在当地谋生。什么时候开始这也算违法了?在梅特这儿流浪是违法的。警察说,你们都得离开。到哪儿?科尔特斯说,我们没有家。这我不管。你们得离开市区。他沿着公路指向西边,往这边走大约10公里就可以扎帐篷了。没等我们进一步提出抗议,他转身走向警车。梅特不开放了,女士们,先生们。他说着关上车门,流浪族会传播疾病。我们收拾东西开始转移。轮到吉姆和卡丽骑自行车,我们其他人步行。老天保佑,天上有了云彩,稍微凉快一点。我们得做点儿计划了。科尔特斯说着把空闲的手举在空中,毫无目的的漫游没有一点用处,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业务策划。什么计划,什么该死的业务策划?我真想大喊出来。科尔特斯总是谈论一些观点和计划,可我们每天还是得干那些在哪儿都逃不掉的工作找地方揩油蹭能量。我赶上柯林和珍妮,跟他们一起蹚过草丛。接下来将是漫长的10公里。一辆要报废的水星汽车慢慢驶过,车窗也被摇了下来,嗨,甜心。让我看看你的奶子!一个皮包骨的黑人呲着满口坏牙喊道。安吉头都没回,只是朝他比画中指。嘿,汽车驶离以后珍妮喊道,你怎么知道他想看你的?也许他在跟我说呢!安吉转过身,掀起衬衫,使劲朝珍妮摇晃胸部。这是我以前没见过的她的乳房不大但是看上去美极了,跟她的人一样美妙。她放下衬衫、转过身去之后我有点失望。他说的也许是你。我对珍妮说,你的也挺美。闭嘴。珍妮笑起来的时候柯林说。不是,真的。我继续说,它们挺漂亮,巨大、坚挺,像意大利椰子。珍妮笑得更厉害了。不行,说真的,别再谈论我老婆好看的胸部了。柯林伴着笑声说。珍妮的胸部确实好看,可她绝不会掀起衬衫使劲摇晃。这可真让人遗憾。珍妮亲了一下柯林的脸,仍旧笑着跑步追上安吉,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知道车里那家伙以及他的同类有什么问题吗?我说。什么?柯林说。他们撸得不够多。他们牺牲每一丝尊严去换取一种渺茫的可能,即某个女人会回应他们这种行为,真去跟他们上床。这种做法会暂时让他们内心深处愚蠢的呐喊平息一会儿,因为仅靠打手枪他们根本没法让那个声音平息。唉,见解深刻。柯林说,谢谢,我还真喜欢谈论其他男人的手淫习惯。天空开始掉雨点儿。大家忙乎起来,有几个抓起油布在草丛中展开,调整角度让雨水汇聚起来流向一处。其他人抄起塑料奶瓶开始接水。我们是一台运转流畅的机器,你发觉没有?仰头接受雨水洗礼的科尔特斯说。雨下得更大,我们一群人欢呼起来。不到10分钟,道路中间的水坑反射出闪烁的警灯,混蛋警察又来了。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他把头伸出车窗说。求你了,警官。我们非常需要这些水。珍妮说,我们不会逗留太久,结束就会离开。除了珍妮,我们都在忙着接雨水。警察打开枪套,掏出手枪。他没有举枪,只是稍微抬起枪口指向我们的方向,我不会再重复说一遍。我们只好卷起油布。警察就像是一位监督孩子整理房间的家长,安吉要去跟他说些什么,我们四五个人抛给安吉警告的眼神,她也只好闭嘴。我们开始动身,这位混蛋警察也驾车离开。紧赶慢赶,我们想在雨停之前离开城市,然而脱水的身体背着四十几磅的零碎很难提高速度。嘿!科尔特斯指着右边消失在树林里的铁轨说,不如沿着铁轨走。我们可以在不太远的地方扎营,警察都不会发现我们。没人反对,所以我们爬下多石的沟渠沿着铁轨前进。在砂砾上骑山地车很颠簸,可是对于我们步行的人来说,这比在潮湿的草丛跋涉要轻松一些。公路的喧嚣渐渐隐去,只有雨声充斥耳边。长叶松密集地生长,凸起的轨道上落满了金色的松针。我的电话响起,看见你真是好极了。你还好吗?我们两个都容易在见面后产生重度抑郁。我挺好的。被警察驱赶,又在搬家。往西走,离我近点儿。:)那是什么?卡丽指着铁轨说。有人挥舞着布单之类的东西朝我们走来,随着人影越来越清晰,轨道开始嗡鸣起来。真他娘的难以置信。安吉说。那家伙在轨道上玩帆板。他不断变换方向,乘着伴随降雨的旋风前进,他的装置的两侧轮流被抬离轨道,仿佛真的在冲浪。上了油的轮子跟轨道的撞击声随着他的接近越来越大。我们向两侧分开让他通过。他招招手,指着身后的方向喊道,还有不到两公里。然后便乘着一股强风加速离开了。那里有什么?我说。我们暂时停下来尽可能地收集雨水。降雨又持续了20分钟,我们努力在牛奶瓶里增加了一些存水。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另一个团体的营地出现在输电线经过的空地。另外4台风帆设备排在轨道旁边。这个团体大多数人都在阴凉处休息,不过一对情侣站在折叠桌后边,旁边就是一座高大的银色输电塔。两个女人跳起来,边欢笑边挥手欢迎我们。其中一个四十几岁,不过也许会比看上去年轻一些。年轻时候苍白皮肤会很好看,可是不好保持,特别是在帐篷里生活并且常常在没有防晒霜的情况下在太阳下度过一整天。另一名可能有25岁,红头发,纤弱苗条的样子,身材又高又瘦,瘦得连胸都没有,不过还是特别性感。她有种英国范儿,我看着她朝我们走来,她的优雅气质让我想坐下来看她一整天。来买大麻?年龄大些的女人问,同时还朝折叠桌比画了一下。不是,我们刚好朝这边走。珍妮说。你们去哪儿?年轻女人问。我觉得暂时还没有目的地。我说,我们刚刚被撵出梅特。我向她伸出一只手,嘉士伯。菲比,很高兴认识你。她说。另一个女人做了自我介绍,可我很快忘了她的名字,有时候我就是这么笨。一个家伙走过来加入我们的谈话,他留着尖尖的红色山羊胡,戴着金丝边眼镜。你们有没有听说一种新型设计师病毒在流行的传言?没有。严重吗?他飞快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我们不清楚,另一伙人告诉我们的,可他们也是道听途说。据说病毒会让肌肉痉挛。吓人。我说,你了解西边发生什么了吗?我们最近听说,一支墨西哥土匪部队入侵了得州南部。听说军队被派往那里,可我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菲比主动回答。我们继续聊了一会儿,结果几乎两边的每个人都加入聊天,交换新闻和消息。两伙人这么快就融洽地相处,真是太令人吃惊了。他们邀请我们一起露营,在这里继续待一段时间。她似乎是你的菜,我们从自行车上解下帐篷的时候柯林说,有点儿像精灵,她要是有尖耳朵我也不会吃惊。我必须承认,她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心跳加速。索菲娅灿烂的笑容浮现在我脑海。你应该跟她聊聊,约她出来。也许我会去。可是你没有车子和房子,就算能到达电影院又没钱看电影,你该怎么约女孩呢?我不了解规则,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许规则还在编制中。科尔特斯建议我们应该问问他们是否有储存能量的设备和毒品以外的交易物品,我自告奋勇接下这份差事。安吉觉得换点儿大麻会振奋我们的情绪(她15岁时曾用一年时间在戒毒所戒除可卡因毒瘾,但时间早已过去8年),不过她的提议没得到通过。他们没法存储能量,所以令人很受打击。不过我利用这次机会悄悄走过去跟菲比搭讪,最后我鼓起勇气约她。嘿,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刚刚产生这个想法,过一会儿你想进城吗?比如买几块糖或者在市中心逛一下。约女生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很蠢,好像我在想方设法骗她一样。很显然,我有这方面的问题。好啊。她的回答就这么简单。太好了。我尽量保持高兴但平静的声音,过会儿我来找你?类似7点钟来接你这样的说法也许更明确,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手表,我也没有接她的交通工具。我用公共牙膏干刷了一下牙齿,然后跟社群伙伴们不停地聊天,同时还一直感到对不起索菲娅。我根本不了解两性关系准则。考虑到索菲娅已婚而且我们没有睡过,我能见别的女人吗?我猜更重要的问题是我想不想。就现在而言,我当然想。我想改变现状做些正常的事情。所以我漫步回去接菲比。她涂了口红和眼线,喷了不少香水。一股感激之情在我内心油然而生,因为她为了我们的约会而努力装扮。准备好了吗?我问。她点点头,我们便一起离开,爬上铁轨高起的路基,朝梅特走去。我们先说了些来自于哪儿和过去干什么的普通话题(她拥有英国文学的硕士学位又一个遵从内心的可怜人儿),然后谈起音乐和电影。她有一种轻松的自信,绝非高攀不起那种,这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让我也觉得自信。我喜欢她,同时也很高兴自己能对索菲娅以外的女性有所心动。这又让我想起索菲娅,让我希望跟自己一起欢笑的是索菲娅。散步期间,我的心绪总是飘离菲比,而我一直在努力把它收回来。我们在便利店分享了一个玉米馅饼,然后买了糖果当甜点。她伸手在皮包里拿钱时,我提出请客,她却说愿意各付各的。我们坐在停车场的围栏上,尽可能远离呛人的汽油泵,旁边是给轮胎充气的气管龙头,满地都是散落的烟头。绿色的垃圾箱后出现了一只骨瘦如柴的小吉娃娃,它开始朝我叫,同时还向后一蹦一蹦的,好像叫声有后坐力一样。它饿得要命,似乎因为没人给它喂食而愤怒不已。我掰下一块糖扔给它,它一口吞下,然后立即又开始叫,同时冲过来轻咬我的脚。菲比觉得这很逗,特别是小狗根本不去烦她,只来骚扰我。吃完以后,我返回店里上厕所。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送菲比一点什么会很美好某种小礼物,肯定不能买贵的,可我不想送她玩具或口香糖,应该是体现心意的礼物才行。架子上的明信片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旋转架子,梅特鸟瞰风光和相互聊天的小猪没有打动我,有一张是草裙舞者显然是夏威夷的照片素材,上边用大写字母印着梅特的一切都更好。就这张了。我给你买了件礼物。起身离开的时候我说。她接过卡片,仔细审视,然后笑道,刻画的是著名的梅特草裙舞团!谢谢。天空是深蓝色,我们经过一家有些荒废的九厅影院(实际启用的很可能只有2~3个影厅他们不可能放映那么多场),我真心希望能有钱看一场电影。上次我还是跟索菲娅一起看电影,大概是在半年以前。我在黑暗中吻了她,她也回吻我,然后她等了一会儿,低声对我说,我不该这样。同时还捏了一下我的手,我们后来就看电影了。索菲娅的笑容就像我心情里的屏保,回到了应有的位置。现在我感到内疚好像我在误导菲比,因为我的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她还一无所知。假如她喜欢我,就会希望有进一步的发展,所以可能会为了给我留下好印象而操心。可是我们不能发展关系,不管怎么样,现在就是不能。似乎是一种暗示,我的电话在这时候响了。离开营地之前,我忘了把该死的电话从口袋里拿出来,因为过去一年里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有电话?菲比问。短信。我说,回头看。喔噢,你和同伴们怎么负担得起电话?紧急情况下使用。我不清不楚地说。菲比拉住我的手,手指自然地交织在一起。我们来到铁轨,伴着夜间活动昆虫的叫声,向着深邃的黑暗之中走去。撒谎有点像塞牙的感觉,我努力把它抛在脑后,享受约会。可是我现在觉得这次约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你知道刚才的短信吗?我没有说实话。我猜出几分。人们通常不会在电话铃响时吓一跳。实际情况是什么?我还在跟别人约会?牵扯到婚外情?我对一个人产生了感情。我给她讲了索菲娅的事情,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显得非常理解我。我们好像朋友一样谈论此事。发表了一些体贴的评论和建议之后,她说自己正在从一次痛苦的分手中走出来,一直同她约会的家伙在几个月前离开了她。因为对方是黑人,她的父母同她断绝关系,把她逐出家门,所以她跟男友离开城市加入了他高中好友组成的群体,如今男友离开她,只剩下群体里的人跟她在一起。讽刺的是,我连大麻都不抽,她说,几乎不怎么喝酒。不是瞧不起他们,可我这样观念相当保守的人居然生活在一个贩售毒品的群体里。我还当你是个野孩子,嗑药,按照自己的准则生活。我更偏向于品茶读书那种类型。我喜欢她说喝茶的口音,有种英国腔调在里边。我们在惬意的沉默中前行,很快便听见从两个社群传来的音乐,好像是重金属。菲比放慢脚步,拉着我停下来,我们在被别人看见之前告别吧。我用双臂抱住她亲吻美妙、柔软的约会之吻,她的技术不赖。虽然她口气发酸,不过我肯定也是一样,甚至比她更糟。我们已经习惯了难闻的体味和糟糕的口气。我很开心。她说,谢谢你邀请我。我能用什么方法联系你吗?也许我们能再聚一下?等一下。她蹲在轨道上翻自己的包,然后从中掏出笔纸,匆匆写下一个号码和克里斯通这个名字。这是一个朋友的电话号码。联系我可能需要几天时间,不过我总是去她那儿查看,也会通过她回信。我们手拉手走向营地,来到双方的中间时,松开手指,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群体。进展如何?我刚在倒伏的野草上坐下,柯林就问我。她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人。说话间,我注视着菲比同其他几个伙伴站在远处,可能也在讨论我们的约会,索菲娅在约会时给我发短信,我忘记关闭电话了。不妙。柯林说。菲比的营地传出音乐声,他们有些人跳起舞蹈。四十几岁的那个女人(我已忘了她的名字)拉起菲比的手肘,让她也开始起舞。她羞怯得有些放不开手脚,也许是因为我的观看让她感到局促。我应该对她有兴趣,可我不想失去索芙。呃,索芙可不是你的。柯林说,每晚,她跟自己的丈夫睡一起,而你跟自己可靠的右手钻进帐篷。我是左撇子。我开的玩笑没人回应。索菲娅跟丈夫一起睡觉的情绪刺痛了我,我似乎看见他们接吻,她丈夫抚摸她裸露的身体,尽管这些像燃烧的烟头按在我的眼睛里,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我一定不能再见她了,是吗?我总算说出了以前从没说过的话,我曾经都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可现在的感觉太痛苦,令我备受煎熬。是啊。柯林说,如果她不离开丈夫,你得到了什么呢?电话和短信,这哪儿够啊?我眼含着泪水点点头。我不是说索菲娅不好。他说,毋庸置疑她是个好人,努力做好一切。可你得考虑自己。他站起身,我看得出来,你这就需要一个人抱住你,轻柔地摇晃着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肯定你不希望那个人是我。他走到安吉那儿,蹲在她旁边说了些什么。安吉看向我,然后跳起来走向我。还没等她来到我这儿伸手抱我,我就已经哭成泪人。两年了,她抱着我说,你不希望哪天一个回头,发现已经过了10年,而你还等在电话旁。你是个好人,值得别人全心全意爱你,而不是跟别人分享一份爱。可是我需要的就是索菲娅全心全意的爱。你跟泰勒分手,用了多久才彻底忘了他?我把脸埋在她满是我泪水的脖子里问道。我从没有把他彻底忘掉,只不过是痛苦少一些罢了,即便是现在,那些情绪有时也会倾泻下来,就好像我们刚刚分手时一样。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索菲娅。安吉第一次给我讲她16岁的男友泰勒时,她说,别误会,我爱科尔特斯,可是泰勒已经刻在了我心里。一旦你和谁相爱,真正地相爱,代价是高昂的。我走到铁轨旁给索菲娅打电话,她说不方便交谈,也就是说她丈夫在旁边。你能来一趟吗?我真需要跟你谈谈。她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她能听出我的语气,我塞住的鼻子表明出问题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抱歉,我说,真的很抱歉。我听见她走向前门,请别这样,她说着哭了起来,这让我也哭得更厉害了,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幸福。我们谈了几个小时,我说如果她永远不离开他(我一直不愿叫她丈夫的名字,就是用他来称呼),那有什么意义呢?她也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她不需要意义,只需要每天听见我的声音就够了。我对她说这简直就是在相互折磨。最后,她表示能够理解,可还是不想我离开她。我们相互重复了大约50次我爱你,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分手之后你会变得有点儿疯狂,你很清楚,思维都不靠谱,不能指望这时候的决定。可是除了等待你别无他法。我知道在这期间最好别做任何实质性的决定,因为最终它们几乎都被证明是糟糕的。所以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同伴,心里特别沮丧。我给索菲娅带去痛苦,而我可以给她打电话道歉并恢复关系来平复痛苦,一想到这一点,内疚的情绪就让我备受煎熬。我们的目的地是维代利亚,在沿途的河水中使用水电收集器,在公路边使用风车发电,只要停下来的时候还有太阳就会展开太阳能毯。尼采说杀不死你的会使你更强大。我们在撒满垃圾的路边跋涉的时候吉姆说。可不是嘛。我说,核辐射怎么样?科尔特斯背着的便携电台传来鲍勃马利的歌,痛心的感觉一下子漫过我的全身,我走过去捅了下电源键。马利是索菲娅喜欢的歌手。科尔特斯好笑地看着我,却没有说什么。他们都不忍触动我的心伤。在遇见索芙之前很久我就喜欢马利,高中时我曾和朋友一边打扑克一边听他的歌。这让我想起家人,他们曾容忍我们在地下室吵闹地打扑克,在亚利桑那州的水权暴乱中他们都丧生了。不能让索菲娅夺走鲍勃马利,于是我又打开电台的电源。远处传来几声枪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警车的警笛声,或许是急救车的警笛声。我突然发现自己区分不出这两者,便想找柯林问问,却发现温迪克西超市近在眼前,于是觉得已经没功夫再纠结于警笛声。超市里边几乎被清空,科尔特斯、吉姆和我走进超市假如我们过来谈生意的人少些,那么他们拒绝的可能性就会变低。成排的结账柜台只有一个女人看守。嘿,这些怎么样?科尔特斯拿起一包奥利奥说。我们应该按照购物清单购买。吉姆边说边闭上了眼睛他身上典型的怪癖,我们没有闲钱买高热量无营养价值的食物。科尔特斯把饼干扔回货架,怒冲冲地说,我们得偶尔享受一下,否则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柜台处传来的一声尖叫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匆忙赶到过道前方去看发生了什么。结账的姑娘正在把商品扔进一辆购物推车,她看上去吓得要死。别过来!她指着结账通道附近的女人喊道,别进来,就待在那儿!那个女人似乎相当痛苦她呻吟着,费力地喘气,身体摇晃得厉害,双手松垮地垂在两侧。老天爷,她怎么了?科尔特斯低声说。给。收银员把购物车推向那个女人,车子咣当咣当滑行了一段,然后转向了一个展示蛋糕的货架,把盒子都撞到了地上。拿上你的东西快走!那个女人虚弱而又僵硬地迈向购物车,一步、两步。她痛苦地紧咬牙齿,走路的样子可怕极了,面颊上布满了泪水。她一把抓住购物车,用它撑住身体,然后一晃一晃地缓缓转向门口。科尔特斯跑去给她开门。你疯了吗?收银员尖叫道,离她远点儿!科尔特斯猛地停住,球鞋在亚麻地板上发出尖叫。她怎么了?科尔特斯问。在我报警之前赶紧滚出这里。好,没问题。我们这就走。我说,可我们需要这些东西。还有一多半的东西没有买,让我们先把账结了。20美元。放在柜台上就走。她看都没看吉姆的购物车。科尔特斯从牛仔裤口袋掏出20美元放在柜台上。收银员已经把脸转向一边,她眼含着泪水咬住了下嘴唇。其他人都在一家一元店的阴凉处休息。我们得离开这儿。跑在我和吉姆前边的科尔特斯对他们说,这里有病毒。刚才进来的女人看上去就像僵尸肮脏的流浪族!都是你们干的好事。拐角转出一个留着长发、身穿南部联邦旗帜T恤的瘦男人,他来自门前的广场,无力的吓人步态和痛苦的表情跟杂货店里的女人如出一辙,而且他有一把手枪。看到他举枪我心里一颤,他的手剧烈地颤抖。有人尖叫起来。把你们都杀了,一个个都他妈手枪从他无力的手中掉落在人行道上。他灰心丧气地叫喊起来,把我们当成魔鬼一样狠狠地瞪。接着他弯腰捡枪,却瘫在地上。他躺在那儿咒骂,地面把他的鼻子和脸擦出了血。我们借机逃跑。卡丽在维代利亚长大,所以领我们从一元店后边跑出去,穿过一小片树林,钻进一片街区。几条街道远的地方有一条铁轨,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藏在那里。刚才怎么回事儿?珍妮说。他们就好像僵尸。科尔特斯说,我发誓他们的动作就像乔治罗密欧电影里的僵尸。那是某种神经疾病。吉姆说,可是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神经疾病?我从没听说过。一座黄色小屋敞开着窗户,我们听见那里传来尖叫声。他们极度痛苦地呐喊毫无顾忌地竭力嘶吼。这边走。卡丽说着从两栋房子间穿过。我们背着包,蹚着及踝的野草疾走。柯林和珍妮推着自行车跟在最后。穿过下一条街又走了一段距离,我们来到一座不大的公园,那里聚集了十几个人。他们戴着白色的面具和手套,正在往一个刚挖好的坑里填裹着布单的尸体。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直接穿了过去。流浪族!公园里有人喊。枪声响起,我听见电影里常出现的子弹撞击声。又过一条街就是铁轨,我们沿着铁轨跑进树林,回望身后并没有发现有人追过来。然后,我们一直跑到看不见大路的地方。在铁轨路基下我们搭建营地,然后在黑暗中紧挨着坐成一圈。大家一言不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远处传来警笛声。我们得尽量远离城市了。珍妮说,跟我们一起宿营的那伙人,野外生存能力远比我们强。我们需要更高超的生存技巧。那可做不到。科尔特斯说,我们得在城里谋生,又不能把能量卖给松鼠。我觉得这行当也干不了多久了,可联系的人越来越少,我同意珍妮的看法。柯林说。现在有两个世界,流浪的生活不属于我们。说出这话让我心里一沉,这种生活不再是我们的了,真的。我们不能在便利店只买食物了。珍妮说,得用挣来的钱买些枪支和渔具,手机通话时间也不能买。我不会在手机上花钱了。我说。明白。她说,我只想说我们得更强硬一些。强硬,我恨强硬的人。可她的话没错,我们如果不改变就会死。经过漫长而又糟糕的一天,我们等天一黑就爬进了帐篷。虽然同伴们就在周围,可我在帐篷里还是感到特别孤单。荒野是一只陌生的野兽,无声而又残酷地让我觉得,在无情的世界里生活没有人照顾我们,即使今晚大家命丧于此,它也丝毫不会怜悯。外边的蟋蟀发出清脆的叫声,我又想给索菲娅打电话,简直无法自拔。我把毯子撇到一边,爬到帐篷外。天黑得已经没法散步,所以我站在这座不大的营地中间,透过黑森森的树梢望着星星。我不想有感情生活,再去约会什么的。我被吓了一跳,3米之外,科尔特斯正坐在营地边一段倾倒的树干上。太艰难了。我不太想跟科尔特斯讨论我的约会生活。不过我还是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免得谈话声吵醒别人。不仅如此。科尔特斯说,白人的祸根落在了我身上。他举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画出七八厘米的长度。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每次我跟女人做爱都紧张得要死,因为害怕她看见之后会在心底里笑话我。这回我懂了,愣了一下之后说,哦,我能明白那多么让人紧张。他说的跟我理解的是一回事儿吗?他有可能跟我聊这么私人的话题?要是我的下体不大,我谁都不会告诉,连柯林都不会。突然之间,我喜欢上了科尔特斯。如果需要的话,他可能会为我两肋插刀,他是我们的一员,我应该向他学习,相互照应。当然了。我们谁都背负着十字架。他说着站起来,拍拍屁股,尽量去睡会儿吧。科尔特斯,我边说边伸出手,他跟我握到一起,用力一捏,跟你谈心真好,伙计。天还没完全亮我就早早起来,别人还都在睡觉。我坐在地上,翻阅自己的相册,回顾小时候的样子。妈妈爸爸乘坐迪士尼乐园的茶杯转盘,露出晒黑的皮肤和愉快的笑容;姐姐穿着乐队队长的紫色服装站在房前的草坪上;缺一颗门牙的我站在儿童垒球塞的本垒板上。一个女人急匆匆经过我们营地,登上旁边的铁轨。惊恐的表情表明她不是出来锻炼,可她浑身上下干净整洁,没带什么东西,所以也不是流浪族的一员。嘿!我朝她迅速离去的身影喊了一声,你没事儿吧?她回头看过来,然后猛然停住,手掐着腰站在那儿大口喘气,仿佛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事儿,也许是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我。我们不是坏人。我说着举起相册,仿佛那能证明什么。她又停顿了一瞬间,然后爬下路基,来到营地。她身材矮小,表情急迫而又略显强硬。你自己一个人出来干什么?我问。你们来自维代利亚?她说。我点点头。我从那儿过来,想离得越远越好。我的一些同伴从帐篷里伸出头,看我在跟谁讲话。她是一名医生。城里的另一名医生在情况开始变得糟糕时试图收拾东西离开,现在他除了治病救人就只能待在监狱里。这位女士在黎明时分出逃,没带什么引起别人怀疑的东西。她说自己名叫艾琳。她告诉我们病毒产生的症状类似脊髓灰质炎,但是像流感一样传播。感染者逐渐从肢体开始失去知觉,如果麻痹延伸到躯干,他们就会窒息。你们不清楚,那真可怕。她说,城里有一半人都感染了,老人和小孩都会丧命,强壮点儿的能活下来,不过也得瘫痪。人们不是离开城镇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给病人送水和食物的人手都不够,所以患者自己出去寻找,直到他们不能动弹,然后就会脱水而死。我给她倒了半杯水,放在我们两人的中间。艾琳谢过我之后才把它取走。喝水的时候她两手握杯,防止颤抖把水晃洒了。我已经无能为力。她说,我帮不了他们!那不是普通病毒,传播得特别快。肯定是有人设计的。谁会设计那样的病毒?柯林问。艾琳耸耸肩。可能是企图推翻政府的暴徒,或者就是政府。吉姆说。听着,我能从你们这儿买点补给吗?我有现金。艾琳说。我们卖给她一些东西之后她就继续赶路了。中午时分,我们开始听见交火声不是习以为常的零星枪响,而是自动武器的持续射击。军队在开火。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噢,天杀的。柯林说,他们在肃清维代利亚。我能想象穿着黄色防护服的士兵,挨家挨户击毙所有的人。政府肯定会这样处理瘟疫暴发。下午晚些时候我们来到斯泰茨伯勒。科尔特斯和查理主动去沃尔玛看看可以购买什么补给,我们余下的去城里向可靠的合作伙伴兜售电能。进城意味着七拐八弯地穿过一系列以前的中产社区,不过很难说那里现在属于什么阶层。现有的标签是饿得要死、食不果腹(我们)、一贫如洗、生活困顿和(永远存在的)富得流油。我们经过一群孩子,他们在玩移民局官员和非法入境分子的游戏,扮演后者的孩子手上戴着塑料环,被抓时还戏谑地模仿着吐字不清的西班牙语。一名男子穿着汗湿的T恤从他的车库里走出来,在胸前端着手臂直视我们。你们在这儿想干什么?他喊道。我们想帮你修剪草坪。安吉说。这玩笑有点儿过时,不过我们中有几个人还是笑了。快走,该死的流浪族。没人想买你们的东西。那家伙针锋相对。他戴着傻乎乎的大黑眼镜,好像15年前的嬉皮士。安吉朝他竖起了中指。剪草坪的笑话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我问柯林。嗯。他想了一下,得说是2019年的夏天吧,真正的穷人更早几年就不再修剪了,但那一年都开始了。不过我觉得最初的笑话是关于浇灌草坪的柯林停住脚步,噢,糟了。车库里又出来两个人,还都带着步枪。其中一个把空啤酒罐扔进杂草,大步流星走上车道。你觉得自己很有趣?他说着径直来到安吉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这家伙没戴眼镜,满身肌肉,耀武扬威,从头到脚都昭示着他是一名愤怒的退伍老兵。安吉一言不发。怎么了?他说,你觉得你挺幽默?他猛地一拳打在安吉的脸上,下手很重。几乎停顿了一下之后,安吉朝他脸上吐了一口。从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我都能看见,那家伙擦去眼睛下方的唾沫时,眼中燃起了怒火。我们这就走,这就走。我边说,边小心地走向他们,我们很抱歉。他转向我的时候我的心开始狂跳。你们聪明的话就赶紧滚。他抓住安吉的手腕拽向自己。安吉尖叫着努力反抗,朝攥住自己的手又抓又挠。我们都跑过去帮她,第3个人几步走到近前,举起步枪瞄准了柯林的胸膛。所有人都停住了。眼镜男抓住了安吉另一只反抗的手臂,他们拖着尖叫的安吉走回车道,登上水泥门廊。拿枪的家伙是个矮个儿的秃子,他向门口退去,枪口来回瞄准在我们每个人身上。识趣儿的话就赶紧走。他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说,随后压低步枪,跟他们回到屋里。在里边,安吉尖叫起来。来人救命啊!珍妮对着街对面的一群旁观者叫喊起来,他们没有人过来。糟糕,我们怎么办?柯林说。我不知道。我说,我们得阻止他们,别无选择。柯林点点头,似乎愤怒使他忘了呼吸,怎么办呢?安吉在屋里喊道,放开我。快报警吧。珍妮喊道。5分钟前就已经报警了。一名围观的少女说。我扫了一眼街道两侧,没有人来。屋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我快步走上车道。要是我就不会进去。街对面有人喊道。警察来了!吉姆喊。一辆警车朝我们驶来,我们发疯似地朝它挥手,它似乎比爬的还慢。警车的车窗打开后,冷气扑出来,出什么事儿了?戴着墨镜的警察平静地边问边上下打量我们。我们一起指着房子说明了情况,安吉好像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低沉的叫声。有几个人?警察问。3个。我说。有武器吗?我点点头。至少两支步枪,我们得快点儿了。警察摇头,3个持枪的家伙?你以为我是孤胆英雄吗?求你了,警官。珍妮说,我们会帮你的。他还是摇头,你们不应该惹恼他们。说完他关上了车窗。请求支援啊!我喊道。警车启动,珍妮拍着车尾求他停下来。我看着柯林,汗水从他肮脏的脸上流下来,我们必须得进去了。我说。柯林点点头,我明白。我们用什么家伙?吉姆站在我身旁问。这儿有。珍妮举着厨刀和炊具说。我颤抖着手抓过一把黑柄切肉刀。厨刀不够每人一把,吉姆从车道旁边抄起一把生锈的铁锹,艾迪从珍妮伸出的手里抓过一把烤肉叉。得有人从车库门进去。柯林说,我们两面夹击。他看着我,我们没有退路,不能任他们为所欲为。他看上去害怕极了。我点点头,确定自己真要这么做。我希望科尔特斯在身边,他才是冲锋陷阵的家伙,我们都是可悲的小丑。我们跑向门口,我推开纱窗门,咯吱声吓得我浑身一颤。他们就在里边,围成一圈,安吉躺在餐桌上,上衣和内衣已经被扯碎扔在地上,一个人按住她的手臂,另一个人在拽她的牛仔裤,她一边反抗一边尖叫。3个男人不慌不忙地笑着、闹着。在某种程度上,我心里还坚信这是电影中的情节,可是我冒汗的手掌中握着货真价实的钢刀。眼镜男看见我们进来,尖叫着发出警告。他抓起靠在桌子上的步枪,我被惊呆在门口。上。我随着柯林的口号行动起来。吉姆撞开侧门,举着铁锹冲进来。眼镜男掉转枪口的瞬间吉姆击中了他,枪声响起,但是没有打到吉姆。我来到秃顶男跟前的时候他刚摸到第二支步枪,我砍向他的锁骨,刀刃深深地陷进他的身体里。他尖叫起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砍了别人。他举起没拿枪的手自卫,我又砍了一刀这次很用力他的手掌从两指间被切开,直到手腕。这刀也太锋利了,我想。他又喊了一声,可我没有听清,因为他满嘴是血,吐字不清。艾迪在他身后把烧烤叉刺入了他的后背。他转过身,被我劈成两半的血手打在我脸上,然后单膝跪地,倒了下去。像一只被喷了杀虫剂的蟑螂,他在地板上无力地扑腾。我转身看见吉姆把铁锹拍在挣扎的退伍兵的后脑,珍妮骑在他背上,用力把他按在身下,他的后背上有好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吉姆和珍妮都在歇斯底里地叫喊。再次被铁锹击中之后,退伍兵也停止了挣扎。柯林、卡丽和安吉正盯着第三个家伙,一把餐刀插在他的喉咙上,只露出塑料柄,那里刚好是做气管切开术的地方,一团血雾喷在柯林脸上。屋里到处都是血,正播放着某部愚蠢喜剧的电视上和壁炉的砖墙上溅满血点,一个镜框里构图完美的全家福浸在地上的血泊里。惊呆的邻居汇集在房前的人行道上,在他们注视的目光中,我们逃跑了。我一直在想《蝇王》。我们一边逃,我一边说。我们别无选择。柯林说。他颤抖的声音并不让人十分信服。珍妮最难以接受,她哭个不停,眼中充满了惊恐。袭击那间屋子的时候我们并不是被动物的本能所驱使。我们只是一群被吓坏的乡下大学生,付出这个世界上我们能想象到的最后的努力。必须要强硬,珍妮早就说过。所以,我们强硬了一次,真了不起。我的手机响起来,似乎有一股肾上腺素注入我的身体,令我神清气爽,心跳加速。抱歉,我知道你让我别联系你。有新的消息!给我打电话?十分想你。不行,现在不方便。几秒之后又收到一条短信。求你见见我!求你了,这很重要。我渴望见她,可是又不能面对她。我不能告诉她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改天吧。不会太久。片刻之后,手机再次响起。然后又响了一次。我需要见到你!我们安排了见面。我把短信读了好几遍,寻找可能会错过的细节,分析蕴藏的每一种含义,只要是索菲娅发来的我都会这样。然后我收起了手机。我没有板着脸对她,甚至上她的车之前我就哭起来。她紧紧抱着我,耐心地听我伴着啜泣给她讲事情的经过。她也安慰我那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正确的选择,如果她在现场,也会跟我们一起救下安吉。可是她不在,也没有在别人的尖叫声中用刀刺向他们。意图和行动的差别如此之大,直到动手之后我才弄清楚。我思维中的那张屏保不再是索菲娅美丽的笑脸,它变成一个尖叫的男人,他的手在两指之间被劈开,直到手腕。我在萨凡纳给你安排了工作面试。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只是在便利店打杂。不过这是开始。她身上特别干净,着装整洁利索。我不能抛下同伴。我说,他们现在需要我,我们需要团结一致。不。她把我拉向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得来萨凡纳,那样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你能有一间公寓,他们可以跟你在一起,也去找工作。你能有一间公寓。不是我们。毕竟,我不能跟她和她丈夫一起生活。我现在不能离开他们。假如你们总也不愿意分开,那怎么会摆脱这种处境呢?我不知道。她把面试信息塞进我手里,还是去吧。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我会永远爱你,索菲娅,永远。她的黑眼睛里涌出滚烫的泪水,不,我不要你还手机。我没法再接你的电话。那就别接。我长久而又深情地亲吻她,这是我们在电影院之后的头一次,她没有拒绝。然后我下车走向树林,去找我的同伴。那就别接。她刚刚说。可我清楚自己做不到。如果她打电话,我就会接。轨道下边有一片柏木沼泽,树根像融化后流下的蜡滴,树枝都垂在下边的铁兰上。我把手机高高抛起,它撞在树上,扑通一声掉进棕色的水里。把糖果摆上结账处的货架时,黄油般香甜的气味让我有点想入非非,我幻想着蹲在柜台后面,躲开保安阿莫斯,偷藏几块。不过因此而丢了工作我可承受不起,而且我不能偷拉普鲁的东西。有这样一位19岁的老板已经够奇怪了,他居然还有颗金子般的心。最重要的,妈妈教导我不能偷窃。如此多不同颜色的包装在我眼前,不一会儿我就感到头疼。成排的薯片、饼干、口香糖、汽水、香烟、啤酒、能量包、净水器、杂志和3D色情片几乎没有一丝空白让我放松眼睛。阿莫斯端着手臂看着窗外,手枪就别在他的腰带上。最近怎么样,阿莫斯?马马虎虎。他头也不回地说。阿莫斯话不多,他的职业资格似乎来自于那把枪和跃跃欲试的冲动。门铃响起,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走进来,她头发花白,乍一看像金发一样。她手里掐着香烟在货架间闲逛,嘴里还小声地自言自语。从背影你很容易把她误认为二十几岁的女孩,可她的脸上的皮肤皱缩,牙齿也都掉光,只要一转身就会把你吓一跳。她走起路来内八字,展现出的精气神跟神闪a上瘾的人一样,可能我的猜测没错。她抓起一包麦丽素向收银台走来。我过得挺好。她说着递过来5美元,同时吸了一口香烟,对于我没有问候就作答这事儿她没有一点知觉。那就好。我说着找给她零钱。阿莫斯盯着她离开,警惕地体察着任何抓起商品就跑的迹象。另一个女人把一箱卫生棉放在柜台,打开塞得满满的手包在里边翻动。十二块七毛六。我说。听见自己报出便利店结账金额、看着自己的手在机器上收款找零仍然很奇怪。从埃默里大学毕业的那天,我还以为自己不用干这种工作。女人恼怒地叹了一口气,从手包里拿出几样东西放在了柜台上:钱包、钥匙、电击枪,然后继续寻找。你的钱不在钱包里吗?我问。她笑了笑,你觉得钱包里有钱,其实不然。她的胸衣肩带从T恤的袖子里掉出来,呃,你能给我装袋子里吗?她看也不看地说。我接下来就要做的分内之事,她却还要嘱咐我一遍,我花了1秒钟才想清楚原因。早晨7点来便利店买卫生棉,情况紧急。她肯定不喜欢店里有人知道她迫切的女性需求。哦。我从柜台下打开一个塑料袋,把卫生棉塞了进去,抱歉。谢谢。不用客气。a 作者虚构的一种毒品。(译者注)找到啦!她递给我20美元。我猜有些特定商品需要快点儿包起来。我边说边用双指从现金抽屉里掏出硬币。可不是嘛。卫生棉、妊娠试纸色情杂志。我补充说。没错。她指着我说。有点粗糙的东欧美女是她留给我的印象。金色脏辫、洁白但不整齐的门牙,33岁左右,比我大一点点。我想要说点别的什么,可是思维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我以为我们在调情,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毫无头绪,我以为也许是自己想的那样,结果却是犯了一个错误而已。你住在附近吗?她问。大概4个街区远,在琼斯东大街。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数着找给她的钞票,你住哪儿?南区。哇噢,你离家挺远呢。南区足有6.5公里远。通常我对长距离的两性关系感到怀疑,可是你很容易陷进她的蓝色双眸,只要我能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几个小时不眨眼都行。我在上课,SCAD。萨凡纳艺术与设计学院,声名远扬,学费不菲,没有奖学金。说明她是富家女。考虑到我的生活现状,她礼节性的善意可能被我误解成调情的企图。老天爷,我可是戴着员工铭牌呢。你学什么?我问。平面设计。想换个职业我为公司招人有10年了。有意思。尴尬的停滞,她犹豫着,等我说些什么。店里还有一伙顾客在后边逛,寻找着某种口味的佳得乐。阿莫斯正盯着街道,防止有人抢劫。你晚上到这边来过吗?听演唱会什么的?我问道。为什么不问呢?我能有什么损失?没。这边晚上不太平。我习惯在南区活动。嗯。我说。假如她清楚这个问题是我在试水就不会上钩。有空你应该来南区。她耸了耸掉出肩带的肩膀。我到南区应该去哪儿?她又笑着耸了耸肩膀,暴风雪俱乐部挺有意思的。你周六晚去暴风雪玩吗?也许吧。她说着把手包挂在肩上,朝我挥手的同时还眨了眨眼,然后朝门口走去。我对她印象深刻几乎所有人使眼色的时候都显得虚假和做作,可她不是。19岁的老板出现在外边的人行道上,他跟这位我忘了问姓名的女孩在门口擦肩而过。嗨,你好。拉普鲁笑着来到我身旁,跟我一起站在收银台后,一切正常?我点点头。好。今天发工资,这周你工作多少小时?他打开收银机。我从不用提醒拉普鲁哪天发工资。44个。我说。他数了242美元放在柜台上。这家伙对我的信任令人吃惊,甚至有点鲁莽。很多人觉得自己鲁莽开快车,踢恶狗可是相信一个陌生人告诉你他工作了多少小时,这才是真正的鲁莽。因此我对他刮目相看。我向拉普鲁行了合十礼后走向门口,手里捏着口袋里的钞票,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发工资的日子我总想哭。拉普鲁第一次数钞票的时候我哽咽得像个孩子。一份工作,虽然擦地板和摆放沙丁鱼罐头也是分内之职,但我父母还是会感到骄傲。我已然知道父母去世时我会倍加思念他们,可我不清楚自己的思念以后会达到什么程度。有趣的事情发生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常常就是该如何给亚利桑那的亲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对于我不断展现的生活,他们曾是无所不在的观察者。3年之前的那天,妹妹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在水权暴乱中丧生时,我觉得自己的第三只眼被关闭了,从此不会有人再从身后注视我的前方了。街道上除了潮湿还隐约有股排泄物的气味。先前下过雨,在人行道上露宿的人都被浇得很可怜。萨凡纳是一块磁铁,把小城镇的人们都吸引到这里的街道上,他们攥着肮脏的篮子和包裹,那都是他们带来的随身物品。我感到庆幸,可以不再像他们一样生活,时不时能洗澡(即使水是凉的),偶尔还换衣服(即使衣服来自于救世军二手用品商店)。在一个职业女性也许愿意跟我约会的地方生活是一件美好的事。我穿过奇珀瓦广场我生活空间的中心经过詹姆斯奥格尔索佩将军a雕像投下的影子。一个小男孩正沿着雕像底部的混凝土底座行走,玩耍着把上边的垃圾踢开。孩子让我紧张我不知道对他们说什么好,也不了解他们的语言。萨凡纳有24座城市广场,大多数都掩映在挺立的常绿橡树和树上垂下的铁兰中但是奇珀瓦广场一直在我心中占有特殊的位置。我停下来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30年前我的父母就常坐在这里我在他们去世之后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橡树的繁茂树冠笼罩在广场上,只有斑驳的阳光从中刺透。一只鸽子满怀希望地晃着身子向我走来,好像我会掏出一袋面包屑喂它似的。上一次有人喂鸽子是在什么时候?鸽子们怎么还记得我们以前的行为?它过了一会儿便走开,去啄些小石子和冰棍签子。a 詹姆斯爱德华奥格尔索普(16961785),英国将军、国会议员、慈善家、佐治亚殖民地创始人、萨凡纳市规划者。我站起来,让手指在粗糙的木质长凳上又逗留了一会儿。该回家了,我横穿广场上的道路,从另一侧出去,然后沿着公牛大街离开。我们街区的所有房屋都已年久失修,但是我们住的那一栋是最严重的。琼斯东大街五号的翠绿色灰泥已经有好多处开裂,暴露出里边的砖头,不同于街区的大多数房子,我们的铁栏杆歪七扭八,已经不再是一种装饰。一块不大的历史牌匾上写着这栋房子建于1850年。发黄的社区监督标志和披着斗篷的窃贼的剪影贴在底层的一扇窗户上,很注重细节。纱门被我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柯林正在客厅里。那种病毒到处传播。他指着电视说。似乎灰质-X病毒还不够劲儿,现在又出来食肉病毒让人担心。新闻播放了简短的受害者剪辑,看上去让人难受,唯一的治疗办法就是在扩散之前切除感染部位,这听起来也不怎么好受。要是抓住了释放这些病毒的人,应该惩罚他们,还得在国家电视台直播。柯林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笑意。他们通报新情况了吗?珍妮问道。走出他们的卧室后她停下来,盯着我们破旧的2D电视荧屏,我们攒够房租之后最先买的就是这台电视。柯林调成静音后说,只说不经过空气传播,所以戴面罩也没用,还得勤洗手。他们有英国和俄罗斯的其他消息吗?我问柯林。没有。都是关于病毒的。去年秋天的信风吹过之后,英国的气温就一直在陡降。俄罗斯停止所有天然气外销的决定让英国难以接受,所以英国海军来回在俄罗斯边境巡航,甚至已经爆发了一些小规模冲突。除非别的国家掺和进来,否则英国对俄罗斯绝没有胜算。不过有好几万人冻得要死,我猜他们无所顾忌了。自从买来电视我们就彻底看新闻成瘾了。总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时你很难不去关注它们。每天都有新花样。珍妮说,我真是受够了。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说。都过去几年了。珍妮嘟囔着走向角落里的小厨房,打开充当橱柜的箱子朝里边看。我吃几块米饼和一点花生酱你们介意吗?没问题。我说。估计在吃东西之前获得别人的许可已经没有必要,但流浪生活中养成的习惯我们没法完全丢掉。柯林关掉电视,嘉士伯,你觉得睡觉前开几分钟空调怎么样?我和珍妮认为凉快一点入睡是值得的。我耸耸肩,我觉的行。生活还算过得去,稍微多一点的能耗我们还买得起。骑车去南区可够远的,不过我有的是时间。我沿公牛大街行进,穿过好几座广场,所到之处的房子在我小时候都非常漂亮,以前这里被称作旧城区,也曾是萨凡纳最贵的地皮。现在人们只是称之为市中心。我努力不去回忆之前每况愈下的生活,可有的时候又忍不住。周围的一切承载着你的过去,这时候你很难阻挡住自己的回忆。经过博尔顿大街我从小长大的房子,父亲在车道洗车的情景怎能不浮现在我眼前?在克莱瑞餐厅的那个晚上,我曾告诉父母要把专业从商科调成社会学。惠特克大街和约克大街的拐角有一家棒球卡商店,凯利我六年级时的好友和我去那里买20年历史的棒球卡套装,然后到他家的门廊上拆封,我们颤抖着双手,希望抽出一张珍贵的新秀卡。花15块钱买一包棒球卡这种土豪行为现在几乎难以想象,可是在当时似乎总有足够的钱花,妈妈钱包里的钱取之不竭,放学打点轻松的零工也能赚些钱。回首过去,好像每个人都手头宽裕,即使最穷的孩子也能吃得起麦当劳的巨无霸汉堡。排气管的轰鸣让我停下了车,一脚踩人行道上。旁边就是通往住户深处的巷子口,一辆破旧的沃尔沃正要从里边开出来。坐在副驾驶的老太太透过金丝边眼镜紧张地看着我,同时还像得了中风一样不住地点头。除了充满了垃圾堆和招满苍蝇的大便,巷子里还散布着流浪者的棚户,其实是印着萨凡纳市的绿色大垃圾箱。它们被拖到这里,侧面放倒在地,住在里边的人把腿伸到外边。我不敢横穿福赛思公园,所以绕道惠特克大街。中央空调嗒嗒嗒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令我感到惊奇。这里居然能无所顾忌地使用电能,给公寓里的所有房间降温。随着我走向外城住宅区,背景声音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过一个街区,机械噪声中夹杂的枪响都会减少一些。二层楼上敞开的一扇窗户里传出男人极为痛苦的尖叫。一想到食肉病毒的新闻我就骑得更快,心里暗自希望这个可怜的家伙能一切平安。我已很久没来南区,不过这里变化很小,甚至看上去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更好一些。经过的社区都围着高高的铁门,透过它们,我能看见一些修剪过的草坪。我不敢冒险靠得太近,否则某位私人警察会被我邋遢的衣衫(为了来南区,我特意穿上了最好的)触怒,然后因为我来错了地方而揍我一顿。一辆汽车在我身后鸣笛,我靠向路边,它疾驰而过。我没敢继续骑到路中间这里路上的汽车更多了,甚至还有几辆卡车和SUV。把燃油用于驱动豪华汽车还是生产肥料养活饥饿的人群,这个选择的结果很明显是前者。既然能源稀缺,铺张浪费就成了身份的象征。让门廊的灯一直亮着等于向世界宣布你有这个经济能力。有时候我恨那种人,他们生活无比舒适而其他人几乎难以为继。也许我恨他们是因为自己总觉得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谁知道呢?我们一无所有,而他们物质过剩。可他们也是人,做自己应该做的,把自己的东西守护好。进到暴风雪俱乐部里花了我8块钱。要不是骑了8公里来这儿我是不会花这笔钱的,尽管这样我还是感到愧疚。珍妮还在为一点花生酱征求允许的时候我没理由花这种钱。我穿过宽敞的双扇大门,沿着一道斜坡走进这家俱乐部。我不敢相信自己走进了阿尔卑斯山脉,高高耸起的滑雪道望不到尽头,上边堆满了雪,雪人冰冷的手里握着饮料,人们在一座冰冻的池塘里起舞。肯定是全息图像的效果,可这也太完美、太真实,一下子就把我惊呆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嘴别像个土包子似的张那么大,然后装作以前来过的样子信步走过。尽管这是个糟糕的时代,可我不清楚世界还在高歌猛进,人们还在发明创造,我只是像第三世界国家的人民一样,没有见识。到处都是有钱的纨绔子弟,他们的发型像冰激凌的口味一样复杂多变:长发辫、莫霍克、贝蒂佩琪复古发型、双麻花辫以及各种发廊招牌风格的发型。角落里有一座高山吧台,位于离地足有9米多高的冰崖上,似乎不像是全息投影,因为坐在吧台前的家伙们不那么吸引人,看上去在那里我才能感到最放松。一个有着荷兰小男孩那种金色头发的家伙走上一块钢板,我目送他升到吧台,然后我也跟了上去。我坐在一位老大爷旁边,他60多岁,有着萎靡的红眼睛和稀疏的白头发。吧台后边的酒瓶上方安装了一台电视,微软全国广播公司正在播放难民从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涌入加利福尼亚的情形。我刚从那儿过来。一个家伙自言自语地说。从加利福尼亚?我问。亚利桑那。他说。我听说那儿的情形不怎么好。简直糟透了。他说。一个大耳朵的西装男转过身来,到处都糟透了,伙计。他说。老大爷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脸上被闪烁的电视屏幕映照得有点儿发蓝。先生,你不知道糟糕到了什么程度。你以为糟糕?那里缺水,一点儿都没有。有车的人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汽车直接碾过倒在地上的尸行了!别说了!闭嘴好吗?西装男转向旁边,真受不了。亚利桑那不行了。最开始说话的男子摇了摇头。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一边看着无声的电视,一边听音乐。大多数美国人直到2013年的大萧条才明白什么叫苦难。在学校我们常听说所谓的大萧条,似乎生活有保障的失业人口大量增加就成会演变成这种可怕的大灾难,那时候的人太软弱,我们已经改善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我们已经学会了吃苦。听说中国更不行了。我说。中国?那家伙说,让他们烂在地狱吧。我侄子就死在中国,让他们受罪去吧。他喝了一口酒,摇摇头说,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有退休后有基金,有房子和牌局,有找女人的钱。我扫过人群,寻找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的那个女孩,可是在结冰池塘的舞蹈区,一个黑人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她把手扶在头部,使劲地扭动屁股。索菲娅。她正在跟另外两位女孩跳舞,发疯似的扭着屁股在多米尼加,他们把这动作叫做呼啸。她看上去太不可思议了。我从高处的吧台回到地面,紧张地穿过人群,向她靠近,这时音乐突然换了,从当代音乐变成了加勒比风格打击乐,我感觉自己走过了一张随着声波震动的隐形薄膜,又增加了一种新体验。我停在离舞池几米远的地方观察起来。她认出我的时候停止了舞蹈,无声地说了一句老天爷。她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最后还是走了过来。嗨。嗨。我说,这几率有多大?不知道,我数学不好。她说,跳舞让她气喘吁吁,鼻孔像小马一样开合,我有点儿紧张,两腿都在颤抖。我也是。你怎么样?好多了。谢谢你帮我找到工作,这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珍妮也找了一份工作,在救援中心拆零件。柯林有时候在码头干点活。那可太好了!索菲娅笑道,可是她的眼中出现悲伤。我经常幻想这个时刻,可现在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抱歉,我们俩弄成这样。我说。她耸耸肩,生活就是如此,你还能怎么办呢?我猜也是。一位穿着白色丝绸衬衫的瘦高黑人男性走近我们,他双手举着装有饮料的细高脚杯,你还要一杯吗?他说。哦,谢谢。她说着接过酒杯,呃,嘉士伯,这是让保罗。她丈夫比我高十多厘米,而且更帅。我点头示意,他带着傻笑盯着我,我的对头。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我看着索菲娅问道。意思是,她考虑了一下,他的情敌。这让我该他妈怎么回答?让保罗还是一脸傻笑地低头看我,那么,你是跟踪我妻子来这儿吗?讲话的时候,他的嘴张得不大,这让他显得狡诈。几乎不怎么露出门牙的人你不能信任。我来见一个人。我说,我有个约会。我扫视整个酒吧,祈祷那个女生出现,这样我就能有点尊严地逃离眼前的噩梦。索菲娅勉强维持笑容,可是看起来尴尬得要命。我仔细盯着旁边卡座里和另外3人挤在一起的女生,她挽着头发,可我觉得有点像。我只见过她不长的时间,这时她转过来一点,我看得更清楚了:没错,就是她。她在那儿。说着,我跟索菲娅道别,紧张地朝她丈夫点点头,然后朝卡座走去。我能感到他们还瞅着我,音乐再次换成一首碳叶乐队的老歌。我老爸以前很喜欢这支乐队。你好。我站在桌子旁对她们说。4个女生都看向我。噢,你好。她说。她穿着乡村风格的白色长裙,袖子上有装饰的褶皱,看上去挺美。我想我得到你常来玩的地方看看。我说。好啊。你怎么样?她说,并没有任何站起来的打算。不错,挺好的。你呢?还行。你怎么来的?我耸耸肩,骑自行车。真不错。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说完她又跟朋友聊起来。我站了一秒钟,然后转回身。索菲娅的丈夫正在看我,他对索菲娅耳语一番,索菲娅瞄了我一眼,又对她丈夫说了什么,然后皱着眉转身走到修在雪堆里的一座吧台,她的朋友都在那里。我回头看向我的约会对象,不确定地希望自己曲解了她的冷落,她会突然对我感兴趣,就像在便利店那样。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桌子对面的朋友身上。在便利店她为什么要跟我搭话?要是我不值得她尴尬地交谈5分钟,那她挤眼睛是怎么回事?她不好意思在朋友面前承认与我相识?我回到她的桌旁,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我。我想找个聪明的办法羞辱她,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禁不住在想你为什么邀请我来这儿。最后我说。我没邀请你,我甚至不认识你。她撇了撇嘴,仿佛在说我是个可悲的家伙。我挖苦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她桌对面的女生站起来朝我身后招了招手,米奇!片刻之后,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家伙来到我身旁。他骚扰我们。这位女生指着我说。我没有。我抗议道。保安一言不发,抓着我的脖子和手肘把我拽离了桌子。他把我逐出酒吧,向角落里红色出口标志走去时,我试图挣脱,叫喊着让他放手。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在看,我发现让保罗在笑,索菲娅站在他旁边,低着头。保安把我推出门口,推进街头湿热的空气里。我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两个在人行道上闲逛的女孩哈哈大笑起来。酒吧的门狠狠地把我关在外边。我从架子上解下自行车,推着它走上街道。看着道路在我的车轮下滚过,我的脸还是红的。为了避开一个马桶的碎瓷片,我突然转向旁边,车子轧过了一个快餐纸杯。我的手握在车把上,看起来陌生而又奇怪。我隐约感到麻木,希望有办法摆脱这种感觉。让保罗可能还在笑,索菲娅刚才甚至都没有制止的打算。我唯一的安慰就是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俩了。明亮的灯光和街道一侧的人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拐向右边,骑到一小群人旁边,他们正在粉刷一新、窗户宽大的店面外边攒动。原来是一场艺术展的开幕式,老天,住宅区居然还有艺术展开幕式。管他呢。我不想回家,不想听柯林问约会顺利吗?,不想重温那种羞辱,即使现在我都没法直视旁边经过的陌生人的眼睛。我需要别的事情让我分一会儿心。于是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然后踱进了敞开的门口。展馆内不算明亮,空旷阴暗房间曾经被用作乳品商店、汽车展示间或是别的什么。一排纸模肖像高高挂在混凝土墙壁上,它们瘦削、诡异,没有明显的面目特征。肖像都面向展馆里边,被摆成了前进的姿态,仿佛在朝某个无力企及的遥远目标前进。无名人像虽然看上去来自异界,却又充满生命力,产生出一种怪诞可怕的效果。它们令我想起曾经的流浪生活,让我不禁怀疑,来到这个地方,以为一个萨凡纳艺术设计学院的女生有意跟我约会,我究竟是怎么想的。展馆前发生了骚乱。我转身看见一位牧师站在门口,他一手握着突击步枪,另一只手拿着未点燃的雪茄,看上去有东印度或阿拉伯血统,染白的头发挽成了跟相扑手一样的发髻。出去,所有人都出去。他朝屋里挥舞着步枪说。离他最近的人急忙逃开,我退到展览馆里边的阴影中。角落里堆着不少折叠桌椅我打算藏在它们后边,可那儿也不好藏匿。一个女人哭了起来。所有人从后门出去。牧师说。后门打开,大家一涌而出。我随着人流来到黑暗的小巷中。等在小巷里的是两个用圆形防毒面具掩住口鼻的人。靠墙站好。一人边喊边用毒气枪指挥。他穿着老式的军官制服有肩章和胸前的彩色嘉奖刺绣,另一个人穿着邮递员的制服。我则面对着砖墙站立。怎么回事儿?一个女人啜泣着说。闭嘴,转过去,面对墙。邮递员说。他其实不是邮递员我听说过一个帮派的传闻,那是个暴力政治运动组织,被称作僵尸党。他们身着制服伤害别人,这几个家伙符合那些传闻描述的形象。我听见牧师打扮的家伙从后门出来,他跟站在墙边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说了些什么,我无法听清,女人在喃喃地回答他。我口袋里只有3块钱,要是他们抢劫我,我猜他们会因为我没多少钱而生气。我也没有手表或戒指,值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一声枪响把我吓了一跳。别人也被吓得叫出声来。我寻声望去,看见刚才的女人瘫倒在人行道上,血从她的太阳穴涌出来。我移开目光,把脸紧靠在粗糙的砖墙上,抑制住自己的呜咽。天呐,这是在干什么?一个男人说。我看不见他,也不敢扭头去看。牧师对他说了些什么,低声地强调。什么?那个男人靠在墙上说,我不明白你在对我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牧师又说了一句。求你了,我不清楚。我听见毒气枪的尖厉响声,接着有人倒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呕吐起来。人们尖叫起来,有人努力地回答其他的歹徒提出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起来他们正在审讯大家,可又不给人回答的机会。牧师经过我,来到我身旁这个人四十几岁的黑人跟前。我拼命去听他问这个人的问题,要是我知道了也许能想出正确的答案,让他信服的回答也许能保住我的性命。另一方面,我知道没有正确答案。他们故意这样做,让杀戮显得更合理一点。我冒险向旁边扫视,看自己能否有机会逃走。小巷漫长而又荒凉,在我掩蔽起来之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射杀我。圣文德墓地有多少座坟?牧师问。我不知道求你了,别杀我。黑人说。牧师走开了,过一会儿又拎着一个桶回来。他停在我旁边。有多少座坟?他问。他的嘴就在我耳边,呼吸让我的脖子发痒。我想告诉他弄错了,他刚才问的是我旁边这位。他把桶里的东西浇在我头上。真臭不是尿液就是污水。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我,你在哪儿住?他问。琼斯东大街。我急忙说。能说出答案让我放松一点,我想要配合,渴望得到他的认可。他把枪举到我鼻子旁边。从这里到奥格尔索普购物中心要走多少步?我不知道正确答案。你准备受死了吗?我不想死。毒气枪就要响起,他几乎完成开枪前的准备,然后,他会把枪口上的面罩捂在我脸上,再扣动扳机。我拼命想办法把这段时间延长,让他再问我几个问题或者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哪怕能稍微延误一下也好。我不想死,在恐惧中,我发现自己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死亡会带来短暂的痛苦煎熬,然后我的生命就会终结。吃下去。他把一个塑料盖子举到我面前,上边是一只黏滑瘦小的白色动物,眼睛还没有睁开,细小的四肢蜷曲在躯干上。这是一只刚出生的动物幼崽,也许是老鼠,也许是猫。我从盖子上将它舔起,准备吃下去。这真是折磨人,因为它既黏滑又不好嚼。我也许咬到了脑袋,液体喷到了我的舌头上。我夸张地吞咽,这样他就明白我没有违抗他的命令。多少只猫在这座城市潜行?我不确定。我呜咽着说。他用力地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快滚,他说,我们今天不杀衣衫褴褛的臭老鼠。他话音未落我就开始跑。我高耸起肩膀,生怕子弹会射进我的后背。蹿出小巷之后,我冲上大街,耳边风声呼啸,嘴里泛起恶心的味道。一边跑,我一边尖叫,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出乎我的意料,在此之前我绝不会相信自己有这样的高音。跑过几个街区,我发现两名骑警。我连喊带摆手地招呼他们。他们在杀人,在一家艺术展览馆后边!我指着身后阿伯康大街的方向说。哪儿?女警官问。我指着说,我想是一直走3个街区,然后向右那不是我们的辖区。可是有3个持枪歹徒把大家排成队射杀!就是现在!滚开。警察说,然后啪嗒一声踢在胯下马匹的肋骨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又拾起了刚刚被我打断的话题。我回头看去,听见远处传来枪声。该怎么帮助这些只是去看展览的人呢?没办法,我无能为力,只能救我自己。我不敢回去取自行车,于是不顾一切地奔跑,跑累了就走。回到家附近的时候,我在德雷顿大街的小巷里,用身上的3元钱买了一瓶街边小摊的家酿饮料。卖饮料的商贩没问我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也没问我为什么身上有股尿味。我嘴里的腐臭味道被酒精冲淡了一些。柯林和珍妮不在家。我不想一个人,甚至连自己进屋换衣服都不能,因为我们的公寓很黑而我又很害怕。于是我去了安吉那里。一扇铸铁门后边哗哗的水声吸引了我。我停住脚步,透过门缝看见一座精心打理的花园。灌木被修剪出美妙的曲线,花园中间有座椭圆形倒影池,一个女人卧在喷泉边饮水的雕像屹立在池中,几只雕刻的飞鸟也在分享同一股水流。这景致是那么美丽祥和,要是能在园中度过一个小时,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我继续前行,时不时地从瓶中灌一口酒。来到安吉的住处,我在大门上猛拍。轮椅仔坐着他轮椅来开门,然后叫来了安吉。她一看到我便喊着我的名字冲过来,不过身子东倒西歪,原来她刚刚也在喝酒。怎么了?你没事儿吧?受伤没有?她摸着我胳膊和身上,检查有没有受伤。我无法描述刚刚的经历。讲给她没问题,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那么丢脸。我感觉就跟被强奸了一样。安吉领着我去卫生间,经过的室友都努力不盯着我看,他们这样反而让我觉得更难堪。她把手伸进帘子,拧开了淋浴。我衣服都没脱就钻进去往自己的脸上撩水。脏水顺着我脚下流进了排水口。你想不想跟我说下发生了什么?不说也没关系。安吉在外边含混不清地说。我把手指在脏兮兮的头发中间划过,在住宅区,我停下来参加一个艺术展的开幕式。开口之后,我颤抖着用麻木的手指解开纽扣,剥下衬衫,任凭它掉在地上。继续,亲爱的。安吉说,我知道你难受,讲出来你会感觉好些。我把经过讲述了一遍,讲到被迫吃下动物幼崽的时候,我恶心得几乎呕吐出来。我对着珍贵的水流张开嘴,让它冲刷我的牙床和牙齿。淋浴的挂帘被拽开,安吉光着身子迈进来。她把脸靠在我的脖子上。没有别的意思,明白吗?她说,帮你散散心,用成年人的方式娱乐一下,好不好?好吧。我说。我们磕磕绊绊地迈出浴盆,走起路来像慢舞演员,身上的水滴落在破旧的地板上。最后我们浑身湿漉漉地倒在安吉的床垫上。也许男性就是这么浅薄,看见女人脱下衣服就能把可怕的经历抛到脑后,看见硬挺的乳房就能忘记小巷里令人反胃的死前呻吟。无所谓了,这很管用,安吉帮我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逃离了地狱,让现实变得可以忍受。我觉得这就像心脏病发作时吃下阿司匹林一样管用,把创伤降至最小。创伤还是会有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经历之后还能轻松生活不过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安吉把一片阿司匹林放进了我的嘴里。我知道以后我们会付出代价,有些女人明白自己跟朋友上床不可能不投入感情,还有些觉得自己能做到,可实际上却难以自拔。没错,所有女人都可以分成这两类。可我不完全反对上床的朋友之间可能会发展出感情,所以结局也许会令人满意,至少在短时间内是这样。只不过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早晨6点我从安吉的床上坐起,双脚踩着粗糙的旧地板。我一向不善于早起,墙上折了角的海报在从百叶窗射进来的灰色晨光中显得模模糊糊。安吉翻身睁开双眼。我得去上班了。我小声说。她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你好点儿没有?我挺好。我说着站起来走向门口。再见,宝贝儿。我爱你但又没有完全爱上你。我也爱你但又没有完全爱上你。我说。我想亲吻她之后说再见,又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只好侧身溜出去。客厅里,安吉的两个室友轮椅仔和一个名叫莱米的印度人埋头在布满图标和笔记的咖啡桌上。轮椅仔挡住咖啡桌,表情明显是让我别在他们旁边逗留。他们似乎一直在忙,可看上去又不像是学生。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得记得下次问问安吉。在约克大街,我经过一个憔悴的小姑娘,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下巴枕着膝盖,3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女人在用卖胡桃,她把没有门的冰箱斜倚在墙上,胡桃就放在里边。一个从惠特克大街转过来的女人朝小姑娘挥挥手,这个女人刚刚吞下什么东西,她舔了舔牙齿,笑对着她的小姑娘,伸出手等着小姑娘来握住。我穿过奇珀瓦广场,转到自由大街,然后停了下来。省时便利店的前窗碎成一片,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店里,拉普鲁正坐在柜台上,对着自己被洗劫的商店发呆。阿莫斯死了。他们已经抬走了尸体。拉普鲁指着窗户旁的地面上被拖成一条的血迹说。他转过身,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我。他可能半夜就来这儿了。你能多干一班帮我收拾一下吗?你需要的话,我就在这儿。现在我正需要工作来让自己分心。说完我走向备品柜,拽出一把扫帚。我能问你点儿事儿吗?你觉得他们是因为我的印度血统才抢劫我吗?拉普鲁问。既是又不是。我说,这里的人憎恨外国人,所以你的店铺成了招摇的目标。他们还讨厌有钱人可我不是有钱人。拉普鲁打断我,我家9个人住在6间卧室的房子里。这家商店挣不了多少钱。我打扫着崩到饮料箱底下的碎玻璃碴,在以前这些箱子都是放在冰箱里的。我知道。可他们不明白,甚至不打算明白,只想要你店里的东西。所以那就成了一个方便的借口。我停在那摊血迹旁。不管是扫帚还是拖布都会把血迹抹得到处都是,我环顾四周,发现底层架子上有一袋被打漏的猫砂,我抬出袋子,把沙子撒在了血迹上。可怜的阿莫斯,他可能连掏枪的机会都没有。我现在才明白他就是个摆设,真有人想抢劫这里的话,用一支冲锋枪来回扫射几次就足够了。我每月给民防组织交800块钱来保护商店,拉普鲁边说,边收拾没来得及被抢走的几箱汽水,我的商店在他们的保护下受到枪击,我跟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他们提出给我补偿了吗?没有。他们只是提醒我在4天内把下个月的800块钱交齐。我觉得民防组织愈加成为这个城市的麻烦,而不是我们的保护机构。我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他们是我唯一的麻烦。拉普鲁坐在摞在一起的汽水箱上,我能够进货的商品一周比一周少。咖啡没有了,从11月起百事公司也不往南方那么远的地方发货,阿司匹林已经断货好几个月了。他无助地耸耸肩,我能怎么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说,也许你应该寻求就近交易,卖些当地商品花生、蜜饯、手工毛毯之类的东西。拉普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找到这些人和他们一个一个交易比较麻烦,这边的销售工作就占去了我所有的时间。我可以帮你打理货源拉普鲁摇摇头,我付不起你额外的工时。他说。付不付我钱都行我说,这份工作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帮你经营好这家商店,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愿意做。我觉得拉普鲁要哭,他拍拍我的肩膀,忍住了泪水。你是我的好朋友。他说,好吧,要是我能从你进的货上赚钱,我会给你提成的。好吗?听起来不错。说着我们握了握手。拉普鲁又拍了下我的肩膀,然后我回去继续工作。扫地的时候我振作起来,可自我感觉又不应该过于良好,因为早晨这里刚刚有人被杀。不过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有希望在燃起。这也许是为我开启的一扇门,一个让我不仅仅整天去给人找钱的机会。要是能帮上拉普鲁,我知道他会给我合理的利润分成。我可能会成为类似有限责任合伙人的角色。过去的一天让我现在还天旋地转。我感到高兴又难受,疲惫又振奋。安吉在淋浴中的情形叠加在我被牧师强迫吃下饮料盖子里的东西那一幕,此刻阿莫斯倒地后留下的血泊又借机在我眼前打转。我觉得自己应该及时行乐,让认为苦中作乐就是自私行为的想法见鬼去吧,因为痛苦无时不在。普瓦斯基广场挤满了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人,这可真是非同寻常。他们让我联想到在草坪和砖路上漫无目的乱转的鸽群,好像在期待好事降临比如一块披萨面皮或者奶酪条。你觉得她会来吗?一个长着痤疮的少年透过荧光紫色的防病毒面具对他的朋友说。他的朋友在眼睛上下涂了炭黑来搭配自己的黑色面具(青少年时尚潮流这种无意义的鬼东西谁还能跟得上呢?)。作为回答,他只是耸耸肩。谁要来?我问。迪尔德丽。涂着炭黑的孩子说着在袖兜里掏出一包香烟。迪尔德丽是谁?快闪歌手,最好的。他点燃香烟,把面具拉到额头,吸了一口之后朝头顶垂下的铁兰吐出烟雾,满脸都是我很酷的样子。据说这里要开一场快闪演唱会。哦。我说,这样的话可能没必要凑热闹。我点点头,耍酷的家伙也同样点点头,然后我继续穿过人群。嘉士伯!我转过身,科尔特斯!挤过人群,我来到他跟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天呐,真不敢相信!没听说你回到城里啊。可不是嘛,都4个月了。科尔特斯拍着我的肩膀说。他穿着黑色T恤和黑色宽松裤子,剃光了头发。科尔特斯跟他爸爸住在一起,干些保安工作多数时候他都是不特别有钱的家伙为了打动约会对象而雇用的临时保镖此刻正在为快闪演唱会当保安。广场西侧的人群开始发出尖叫声。得走了!科尔特斯说,在这儿待会儿,完事儿我们喝杯啤酒。所以我就没走。一大群孩子开始呼喊,迪尔德丽。范围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高。广场另一侧的人群向两边分开,迪尔德丽在黑衣保镖的簇拥下走来,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迪尔德丽身材小巧,就像个孩子。她带着六七个突出细长脖子的粉色项圈,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裤,显出波涛汹涌的胸部。她的眼睛有点儿凸出,摆成O形的丰满嘴唇充满热切的期望。有些女人不需要十分漂亮就会特别性感,迪尔德丽就是其中之一。舞台由牛奶箱和厚木板搭成,连同音响、灯光和发电机一起,都是由演出助理拉来的。在指引下,迪尔德丽缓步行走,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没有什么介绍或寒暄,音响发出尖叫,四处响起欢呼。迪尔德丽跳上这座不大的舞台,一下子充满了活力。没错,她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不是说她有多伟大当然,她嗓音不错,但是吸引你的还是她的活力。无穷原始的力量藏在她高亢的声音里,你总会以为她凸出的眼睛就要爆炸。她在舞台上四处飞奔,跳跃、旋转、舞动,小巧的身形似乎充满了抵抗重力的燃料。她的歌愤怒又狂暴,充满了爆发、做爱、死亡、绝望和不忠。她真是绝佳的时代代言人。每唱几首歌,演出助理就会拿着塑料桶绕场收钱。科尔特斯和别的黑衣人站在场边,他把手臂叉在胸前,看上去十分强悍。把现在的科尔特斯和5年前跟我们流浪团体里那个人统一起来让我感觉很奇怪。他练出足有9公斤的肌肉,可能部分是因为他现在的饮食更有规律,不用每天走好几公里。迪尔德丽唱完最后一首歌,拘谨地行过礼,便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离开了舞台。一位保安脱下T恤递给她,她套在了紧身连衣裤外,遮盖住膝盖以上。随着她们离开,演出助理们开始整理舞台和设备。一路上科尔特斯对迪尔德丽说了些什么,她点点头,然后科尔特斯挤出人群,微笑着朝我走来。快来。他说,我们去参加他们的庆祝聚会。聚会的地点是一家名叫肮脏马提尼的酒吧,至少在它停业之前叫过这名字。酒吧正面的观景窗已经被钉上了木板,唯一的陈设是橄榄绿色的吧台,上面堆积了厚厚的尘土和污垢。照明用的是挂在椽子上的煤油灯。我们俩拿了酒站在吧台旁边。科尔特斯问我是不是常见到安吉,我告诉他我们偶尔还会联系一下。我讨厌像这样歪曲事实,可是告诉他我跟安吉一年前开始就成了偶尔上床的朋友能有什么用呢?他还对安吉有感觉,我撞见过他去听安吉的博士课程。她提起过我吗?科尔特斯问。见我犹豫,他摆手又不让我回答,算了,她可能还在讨厌我像个逃跑的孬种。他们因为一连串的小事分手,不过导火索还是一个生物科技博士点以全额奖学金接收了安吉,而科尔特斯对此没法完全接受。安吉以为科尔特斯被这件事吓到了,科尔特斯却说,她用自己当时的评论(读博士似乎不切实际)作为借口分手。不管怎么样,那不是一次和平分手。我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考虑到双方都没受到打击,我觉得没必要厚此薄彼。就我所知,分手不会把谁变成坏人。持有枪支,强迫你吃东西的才是坏人。我会告诉安吉撞见科尔特斯这件事儿,估计科尔特斯跟我再成为朋友她也不会太在乎。安吉好像不在乎我跟谁约会,更别说我跟谁交朋友了。令我吃惊的是她把跟朋友上床这种事应付得很好。除了做她的好朋友,她从不对我有过高期待,也从不对我付出太多。科尔特斯和我谈起一起流浪的伙计们、我们那些比现在贫穷的时光、无家可归的屈辱和大家被迫杀戮的那一天。快7年过去了,可是提起那一天我仍然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这时迪尔德丽进来了。她换了件衣服:从腋下到大腿上部,她裹了一整条黑色皮革,展开的话肯定得有15米长。我想象了一下展开后会是什么样,然后又坠入现实之中。她我可高攀不起,如果说我属于高中联赛,努努力的话能打一打NCAA或者发展联盟,那她就属于NBA。几名狂热的少年粉丝围绕着她,滔滔不绝地夸她是纯粹的毒药、才华横溢、血气方刚。她从中穿过,好像他们是乞求施舍的流浪族。她来到吧台旁边,就停在我和科尔特斯这里。我的心头一颤,当你靠近某个名人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可是考虑到她只是在木板搭成的广场舞台上卖艺赚钱的小妞,我反而又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儿傻。一个略有些年长的矮子穿着亮眼的皮鞋,彰显出贫民出身的土豪身份。迪尔德丽还没有开口,他就递过一塑料杯这里自酿的酒水。她人不错。科尔特斯指着迪尔德丽说,按时发工资。他举起杯子,只要你不出格,她就会让你在为她工作期间参加聚会。她有点疯,但是人不错。迪尔德丽正在问皮鞋锃亮的这位先生有没有可卡因。他说没有,但是如果迪尔德丽有门路,他可以花钱请客。科尔特斯又跟我说了句话。好,好。我回答的同时努力听迪尔德丽的对话。土豪说迪尔德丽非常性感,想跟她上床,随即又给了她一张名片。她接过名片的样子就好像那是一只死老鼠。她是不错的歌手。我对科尔特斯说。当你的认知能力被其他任务所消耗,你说出的话就会不知所云。土豪正在说他是亚当斯市长的好朋友。迪尔德丽用舌头划过腮帮内侧,好像要把后牙那里塞的东西弄出来。然后她建议这位土豪还是去找市长搞基吧。迪尔德丽!科尔特斯趁她从惊呆的市长朋友那里脱身时说,我想让你认识一下我的好朋友嘉士伯。曾有3个带枪的退伍兵试图强奸我的前女友,嘉士伯救了她。他用一把厨刀杀了他们。总算说点有意思的事儿。她手叉着腰,慢吞吞地上下打量我,你不像杀过人。科尔特斯唬我呢吧?我倒希望他唬你。我说。没什么特别值得自豪的,而且也不止我一个当时有5个人。退伍兵的裤子脱到了脚踝,他们的步枪远远靠在一个瓷器柜上。是吗?你可真勇敢。谢谢。我说,也许我可以在你表演时当保安,免得某个昏迷的人会醒过来并失去控制。迪尔德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她的眼中似乎闪出火花。我挣扎着不中断与她的对视,感觉这就像某种测试。我感觉自己会喜欢上你。我一下子站不住了,像个傻瓜一样笑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音乐响起,重音震颤。迪尔德丽!有人喊道。别走。转过身的迪尔德丽回头说,我想再听听你杀人的事。我对着她的背影,可以放心地盯着她看了。科尔特斯和我喝酒、叙旧、再喝酒,眼睛被旱烟的蓝色烟雾呛得生疼。在这之前我就应该找你。我说,跟好朋友失去联系说来也奇怪。可能我们还没到好朋友的程度,不过饮酒让我心里暖暖的,充满了对旧时光的回忆。别在意。科尔特斯,我本来也有可能找到你的。我们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嘿!科尔特斯的朋友!迪尔德丽从屋对面喊道,过来跟我一起玩!她挥手让我过去,科尔特斯把我朝她的方向推去。我一来到她身边,她便挽住我的手臂。我感到立刻高大起来。你是干什么的?迪尔德丽问。我管理一家便利店。我说。这不算撒谎。你一直刺那些强奸犯直到他们死了,还是他们不反抗的时候你就住手了?他们到死都在反抗。不过我猜中间有着从争取优势到免于死亡的转化过程。迪尔德丽眼睛一眯,说得好。你有笔吗?没,我没有。一个女人打断了我们。她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穿着蓝色超短裙。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指环吗?怎么了?迪尔德丽说着从我这里抽出了胳膊。切蒂找到关系了。真的?突然间,我成了这次对话之外的旁观者这种境地我耳熟能详。显然我的人生巅峰到头了,不过酒精给我最后一搏的勇气。我碰了碰迪尔德丽的肩膀,她转过来。你有电话吗?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知从哪个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很漂亮,有一个电子窗口滚动着迪尔德丽表演的照片。我紧紧攥着名片,自顾自地挥手告别。她早已回到关于指环的谈话中。我就不能给她发短信吗?我问。不能。安吉叹息一声。打电话给她。她把一条腿搭在折叠椅的扶手上,在读微生物学课本的同时还能跟得上我们的交谈。给她打电话。珍妮附和。安吉和珍妮来之前,我在前廊编写又删除短信花了一个小时。现在我真希望自己当时把短信发出去。可那太令人难堪,我也害怕。我说,她有点儿吓人。这正是你得打电话的一个原因啊。听着,安吉合上书,伸长脖子看着我,假如一个男人没有勇气走过来大方地约我出去,我是不会心动的。他得有种才行。所以这就像是一个火圈,我必须得鼓起勇气钻过去。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被安吉这番话戳中。她也是因此才从不让我们俩的关系更进一步吗?对她来说我是不是也不够自信?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安吉反驳说。嘉士伯,听起来她是个相当自信的女人。是的,她非常了不起。我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活跃、最精彩、最自信、最勇敢、最刺激的女人。一想到跟她在一起我就感到眩晕。那你非打电话不可了。珍妮说,你知道男人有多喜欢女人的乳房吗?女人喜欢男人自信的程度也是一样,特别是自信的女人。哦。我说。谈到爱情和约会的细节,我显然有点儿自闭。在外边街道上,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其中一个拿着充满红色液体血液,或者更有可能是食用色素的注射器,走向另一名年纪更小的男孩,后者正戴着面具在一辆废弃的卡车里玩耍。嘿,过来一下。拿注射器的男孩靠近破损的司机一侧车窗说,有没有一块钱借给我?嘿。我朝他们喊,滚开,别欺负人。挨欺负的孩子从车窗里探出头,他们3个都向我的方向看过来,关你什么事儿?举着针头的男孩说。我抄起靠在门边的球棒,俩大孩子赶忙溜了。谢谢,先生。卡车里的小孩等俩坏蛋走远之后说。不用客气。我低头看着我的手机说。迪尔德丽那样的女人真的约会吗?我问,很难想象陪她走回家并在门前吻别。只有一个办法能找出答案,宝贝儿。安吉说着又继续开始看书。她怎么会不觉得烦恼?我一直想把迪尔德丽的事儿告诉安吉,指望她至少会有点儿嫉妒。真受不了。我说。为了能有点隐私,我迈下咯吱作响的门廊台阶,走进我们房子旁边的狭窄巷子,然后又走了一会儿,牢记能让谈话继续的头几件事。拨通她的号码之后,我的心跳加速连话都要说不好了。等待接听声音响起,持续,然后电话接通,汹涌的肾上腺素让我神清气爽,随后我才发觉接入了她的语音信箱。我是迪尔德丽。电话又发出嘀的一声,一秒之后我才发觉留言提示就只有这一句。嗨,迪尔德丽。我说,我是嘉士伯,我们昨晚在酒吧见过。我想问你是不是愿意哪天出来不对!安吉在门廊上喊道,不是哪天,确定一个时间。我还以为她在那里听不见我呢。那么,你听到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或许我们可以定在周五?不能说或许!安吉喊道。再见。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多谢!我对安吉喊道,这下我听上去像个大傻瓜,我留言的时候背景里还有个女人在评论。好印象算是留下了!安吉大笑起来,噢,亲爱的,即使没有我,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迪尔德丽没有回电话,我等了3天,每次电话响起,我的心里都会颤一颤。我决定发一条短信,让安吉和珍妮的建议见鬼去吧。发短信没什么不妥。你不回电话的意思是滚远点儿还是说我仍有机会把你约出来?她没有答复本身就是一种回应我很清楚可和迪尔德丽谈恋爱的幻想令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我在门廊上踱步,两个小时后还要跟一个有意在拉普鲁店里销售自制果脯的女人会面,可我无法对其他事情集中精力。坐在发了霉的健身椅上,我盯着房子旁边的小巷。一间摇摇欲坠的小仓房旁边,生了锈的烧烤架被胡乱丢在齐胸高的荒草里,一小捆木材斜倚着仓房,大概是属于某位动手族早已被遗忘的原材料。我的电话发出丁零一声,阅读迪尔德丽回复的短信时,我满手都是汗。好啊。周五六点,别扫兴。我一跃而起,把拳头挥向了天空。跟迪尔德丽约会,是我她要跟我约会,不是那个皮鞋闪亮、自称认识市长的家伙,而是我。而且她回复了我的短信,不是电话留言。对于约会,安吉和珍妮并不是像她们以为的那样了如指掌。我立即开始准备坐在门廊上,在心中排练着要说的一些趣事儿,想象迪尔德丽会怎样回应。这时夕阳已沉入德索托希尔顿酒店背后,楼顶的标识格外醒目,隔着街对面的房子清晰可见。开门以后迪尔德丽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叫什么?我如实相告,她点点头。散步的时候,我不知道把手放在哪儿合适,让它们垂在身体两侧感觉很别扭。我刚刚在想我们可以去萤火虫咖啡馆。说着我把手塞进了屁股上的裤兜。我不想去。迪尔德丽说。词穷了一下之后我问,好吧,那你想干点儿什么?迪尔德丽想了想,我去买点儿苹果和棉花糖麦片,然后想办法到希尔顿酒店的楼顶欣赏城市美景。我希望自己的不解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苹果和棉花糖麦片?你的口味还真是特别啊。我说。被你说中了。在心里,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我需要放松下来,陪她一起玩。我得承认,你的计划比我的好玩多了。迪尔德丽笑了笑,第一次正视着我,那就好。我们绕过露宿街头的流浪族,迈过睡在肮脏被褥里的人,去了东边的沃尔玛超市。太可怕了,俄罗斯和中国之间是怎么回事儿,嗯?迪尔德丽茫然地看着我,啥?你没听说?我说,俄罗斯朝两国交界的中国军队发射了核弹。核弹?似乎有点儿过分。嘿,甜心,杀了那个衰人,跟真正的男人一起快活吧。一个脖子上有吓人伤疤的家伙从门廊上喊道。他正坐在从防火梯垂下的秋千上,我听到他的话吓了一跳,而迪尔德丽却看也不看地朝他伸出了中指。幸亏那家伙没被激怒,我们也得以继续前行。沃尔玛里人山人海,可能是中俄互投核弹的缘故。每次发生大灾难,不管离得多远,人们都会拥到沃尔玛来买东西,不光买饮用水和手电筒,还有芭比娃娃、浴室地垫、无跟筒袜和清洁牙线。我觉得这个观察结果相当有趣,于是在心里排练几次之后便讲给迪尔德丽。人们真是傻得冒烟,特别是住在南区的人。她说着从贩售机拽出一个塑料袋,开始用纤细的手指挑苹果。一个西班牙裔的小青年从旁边经过时上下打量了一番迪尔德丽。自从我跟她走在一起就总有人盯着看,每当这时我就孩子气地对此感到格外骄傲。花椰菜和青椒那边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嚣,于是我过去看个究竟。一位超市员工用黑色马克笔画掉了原来的价格并手写了新的,比原来高出一倍。一位保安紧跟在她身边,红色的沃尔玛腰带上别着一支手枪。吵闹声更大了。搞什么呢?我说。通常我会说究竟怎么回事?不过我在努力学习迪尔德丽的说法。在卖面包的地方,一群愤怒的顾客已经围住了同样被保安护住的店员,这位,是个中年男性,所以他肯定是管事儿的。于是我过去听他怎么说。嘿,非常抱歉。他说,新的病毒危机已经中断了货运,我无法预测配送货何时恢复正常,在那之前物价会高一些。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跑回到迪尔德丽那里,她还在挑苹果。我扯下塑料价签递给她,我去拿棉花糖麦片。别让拿马克笔的混蛋得到价签。还没有人来到放麦片的货架。我来回奔跑,寻找她要的品牌,心里明白买错了她肯定不要。在货架底层发现之后,我拿起两盒和价签,在结账处和迪尔德丽碰头。24.6元。收银员说。应该是15块才对。不对。说着我出示了价签,看这些商品还没提价呢。他们还没改,可系统里已经变了。收银员说。胡扯!我说,你们不能不公布就在结账的时候提价。我只负责结账。她用同样大的声音说,你以为我喜欢这样?我怎么抚养我儿子?我们怒目而视,她嚼着口香糖可能是她最近吃到的最后一块,因为口香糖已经变成3块钱一包,而她还有儿子要抚养。胡扯!我又说了一遍。迪尔德丽从口袋掏出一个苹果,微微仰身之后把它投向了农产品区。胡扯!她喊道。她的手臂很有力气,苹果飞过负责人的头顶,把货架上的面包打掉了一地。她又抓起两个苹果,一名保安摸索着枪套的按扣朝我们跑来。迪尔德丽朝保安扔出一个苹果,他躲开了。骗人!两个收银台之外,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高喊起来。他留着齐肩白发,显然不是医生而是一名僵尸党。他扔出一罐汤,击中了保安的额头。保安捂着脸弯下腰,而这位僵尸党伸手又拿起一罐。伴随着欢快的笑声,迪尔德丽飞快地向超市里扔出更多的苹果。在农产品区,那个西班牙裔青年也朝仍在弯着腰的保安扔了一个梨,鲜血从保安的手指间滴落在地上。西班牙裔青年从金字塔一样的梨堆上又抓起一个扔向收银台,再下一个,他直接咬了一口。僵尸党把他推车里的商品一件接一件地扔向柜台后结账的女孩,后者用手捂着脸,一边尖叫,一边弯腰躲闪。人们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枪声响起,然后传出尖叫声、怒喊声和更多的枪声。僵尸党躲在即兴商品货架后,掏出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开了一枪。一名保安朝空中举着枪从超市里跑出来,一个胖子把没开封的电视机朝他扔去,虽然没有砸到保安,却砸中了一排衣服货架,难看的V领T恤都散落在过道上。僵尸党当胸射中了保安。快走!我对迪尔德丽说。开玩笑吗?眼前这一幕像喜剧电影一样让她开怀大笑。管事儿的家伙已经倒下,四五个人站在他身旁,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修改售价的女孩也倒下了,起初我以为她被打出了粉色的脑浆,后来才发现那是西瓜。我忽然觉得暴徒也许会杀掉所有超市员工。待在这儿别动!我对迪尔德丽说。她耸耸肩说,随便。从收银台旁边的货架拽下一包奥利奥,开始舔里边的白色夹心。我爬到结账通道外边,嘿,我对柜台下缩成一团的收银员说,脱掉马甲!我打着手势向她解释,她点点头,脱下蓝色员工马甲,扔向卫生间。然后我沿着收银台一路跑过去,告诉其他的收银员。等我回到迪尔德丽身边,枪声已经停止人们不是在抢就是在砸,没有负责的人来阻止大家。一个穿着猎装、腆着啤酒肚子的男人跑向运动装备区,他在一摊血迹上滑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入口处抓娃娃的游戏机摔散了一地毛绒动物和廉价手表,推翻机器的两名女孩正俯身收获她们的战利品。还有老人、带孩子的母亲,看吧,都在往购物车里塞东西。快来。迪尔德丽使劲拉我冲向免费的商品。我跑去弄了辆购物车。我们带着非法所得来到迪尔德丽家位于加斯顿大街上一栋老房子里的阁楼公寓,那里有高高的屋顶和古老的大型吊灯。刚刚发起暴乱产生的肾上腺素还作用于我们,迫不及待地引领我进入了迪尔德丽的性爱世界。她喜欢迅速、狂暴、激烈的性爱,像她的音乐也像她的生活。虽然感觉下流,可我很喜欢,因为迪尔德丽也喜欢。更酷的是,我在跟一名摇滚明星谈恋爱,这可是多少人都在期待的啊!没错,她引发了一场暴乱,没错,有人因此丧命。可是(我一边抚摸她的身体,一边理顺事情的发生经过)她只扔了苹果,说真的这还挺有意思呢。是别人把它演变成暴力行为。事后,我搂着迪尔德丽稍有一点雀斑的肩膀,躺在床上喘息。回家吧。迪尔德丽在她的枕头里闷声说,我讨厌跟别人在床上睡觉。她苍白脖颈上的汗水甚至还没有蒸发。我找到并穿好自己皱巴巴的衣裤(没穿袜子,因为有一只不见了,而且我不敢在毯子下翻来翻去),最后不舍地看了一会儿迪尔德丽她一腿伸直,一腿弯曲,后背随着舒缓均匀的呼吸起伏便回家了。收起该死的电话。柯林从房顶喊道,这还会演变成跟索菲娅那次一样。迪尔德丽没结婚。我朝他喊道。不过我把电话塞进牛仔裤兜,捡起了铁锹。迪尔德丽没有回我电话。前天晚上的闪回在我面前直晃,我连眼前的土地都视而不见。我听见珍妮朝柯林喊了句什么。珍妮听广播里说沃尔玛几周之内不会开业。柯林说,人们盘踞在超市里,公司得调派安保力量夺回商店才能重新上货。也许这会提升便利店的营业额呢。我说,我们或许真能从迪尔德丽的壮举中受益。我把土壤装满一只大塑料桶,然后向柯林示意。他拽起绳子,一边用力一边发出哼声,塑料桶在绳子的末端晃动摇摆。天要黑了,再运几桶我们就得叫停。噢,那可太妙了。还有,我觉得僵尸党应该为挖了那么多坑负责,我总被它们绊倒。来找我的迪尔德丽靠在路灯上,她的穿着容易让人联想SM中的女施虐狂:黑红色服装,大片皮革,大量束带。没戴面具,迪尔德丽从不戴面具。她踩着高跟鞋,手扶着臀部,高傲地阔步走来,细长的鞋跟深深地陷进我挖的土里。我突然觉得自己脏兮兮的,浑身是汗。我还不够强壮,所以体力劳动也不能让我看上去更男人一些,还是整洁干净的外表更适合我。你肯定是迪尔德丽吧。柯林在上边喊道。迪尔德丽抬起头,用手遮住眼睛,你肯定是某个我不认识的人吧。柯林笑了。你在上边干什么?我们在建一座菜园。柯林说。几个小痞子去沃尔玛闹事儿,结果我们得自己种蔬菜了,在这上边省得被别人偷走。不过这就意味着我们没法继续铺设太阳能毯来补贴电费。迪尔德丽把手指搭在嘴唇上笑起来,她转向我,你想出来玩会儿还是想继续待在土坑里?等我5分钟。我说着便把铁锹靠在了门廊栏杆上。你们年轻人好好玩,不过别太晚回来。我一路小跑进屋里的时候柯林在外边喊道。我扯下衣裤,跳进浴缸。冷水冰得我直喘气,可我心里已经急不可耐,迪尔德丽过来找我。这说明我不无聊!我飞快地擦干并穿好衣服,心里清楚迪尔德丽很可能没有等待的耐心。我今天半夜有演出。上路时她说,我们得转过街角之后我们都对眼前的东西瞠目结舌。一群乱叫的狗拉着一辆被拆剩下的汽车,除了车轴上的座位几乎没剩下什么,车前的硬纸板上写着出租车。这也行?迪尔德丽说。其实这说得通。因为狗的数量很多,它们到处都是,就像大一号的老鼠。我们目送着这两辆出租车离开视线。你自己走过来的?我问。迪尔德丽看着我好像一个傻瓜。我的意思是街上太危险。我说。是吗?那又怎么样?我耸耸肩,她问得也有道理。人们现在似乎比我小时候更爱冒险,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指望活到父母那么大的年纪。是这个原因吗?为什么不冒险,我可能随时就会丧命,这是我们的真实想法吗?没错。小时候我相信自己会活到90岁,也许100岁。从那时起,我就不断向下调整期待值。现在我觉得除非情况有所好转,否则能活到50岁就是幸运。你想去哪儿玩?我问。迪尔德丽耸耸肩,给我个惊喜吧。让迪尔德丽感到惊喜?难。或许我们可以在希尔顿酒店和圣约翰浸礼会教堂钟楼之间走钢丝,或者炸掉萨凡纳大桥,看着它坠入河中。这些她都会喜欢,我却想建议去吃饭。我看了一眼迪尔德丽:她的表情中满是激动和期冀。我渐渐明白,迪尔德丽的情绪多种多样,它们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快速切换。我拉上她的手,走上琼斯东大街,穿过特鲁普广场,边走边想怎么给迪尔德丽个惊喜。有人给广场上坏掉的灯柱缠上了一段电缆,类似圣诞节的花环,只不过没有颜色。我几乎忘记圣诞节这回事,可它很快就要到了。我连今天是哪一天都不确定,大概是十几号吧。约翰韦斯利的大理石雕像坐落在广场中心他自己的陵墓上,为了适应圣诞节的氛围,除了面孔的其他部分都被喷成了红色和绿色。至少我觉得那里是他的陵墓,我从没有真正去读过嵌在雕像水泥底座上的铜牌。墓地,这也许会让迪尔德丽喜欢。来。我拉着迪尔德丽的手走上阿伯康大街。嗯。我们横穿自由大街,走向殖民陵园锁闭的大门时,迪尔德丽发出满意的声音。她没用我帮忙,自己摸索着翻过护栏。我握住粗糙生锈的铁杆,跟着她爬了进去。形状各异、参差不齐的白色墓碑隐隐闪现在树木暗影中,仿佛巨人的牙齿。没有树皮的紫薇闪着光泽,扭曲地伸向天空。迪尔德丽跨过一根倒下的灯柱,走向远处墓地尽头的水泥墙。我跟上去,走到她身后,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她凝视着一排排沿墙而立、没有归宿的墓碑。这些墓碑是怎么回事?她问。南北战争期间经过这里的士兵,把墓碑从地下刨出来,扔得到处都是。本地居民不知道它们原来在哪儿,所以没法把它们放回原位。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在乎死尸。人死之后被放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吗?我把手掌沿着她的体侧向上滑,在胸前的位置将她抱住。她笑着回头看我,你想跟我在墓地做爱吗?我把手伸进她衣服里的时候她扫视了整座墓地。这边。她拉着我的手领我翻过一道矮篱,两排水泥墓穴被围在里边,旁边放着好像是随后要掩埋的棺材。这一小块家族墓地里有8口棺材,其中之一比别的都小大概是为四五岁的孩子准备的,迪尔德丽选中它当我们的床。我沿着约克大街缓步走向迪尔德丽的公寓,享受着凉爽的天气,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握着我的薪水。我喜欢兜里揣着厚厚一沓钞票的感觉。640美元生意不赖,薪水不少。这些钱还不够我很快搬进封闭小区,而且迪尔德丽赚的可能是我的10倍,可是能赚到足够的钱,毫无顾虑地买份报纸,这已经很不错了。我想把个人财务状况的改善归功于整体经济形势的复苏,可这又很难说。对我而言,状况似乎稍有改善,可无家可归的人还有不少,股票市场持续走低。就算政府清楚失业率有多低,他们也不会公布,不过在新闻上一位经济学家的估计值已经接近60%。面向太阳仰起头,我决定不再郁郁寡欢,毕竟我没有成为流浪汉。整体看来,局势在变好,我应该对此心存感激。迪尔德丽跟我的关系已经达到了每日一见的程度,我正认识到在狂暴热烈的表象下她是一个更温柔的女人。我停在橡树底下一个被抛弃的巨大垃圾箱旁边,有两个家伙正在街对面盯着迪尔德丽的公寓一个年纪大些,个头不高,物价便宜时留下的啤酒肚现在仍有残余,另一个个头也不高,稍微年轻一点,看起来像个吓人的土地佬。土地佬看我过来,便指引我朝上看。秀色可餐吧。他小声说。迪尔德丽正在她的阳台上摆弄园艺,不过完全没穿衣服。填土的时候她的乳头扫过深色的土壤,她的脸上充满了强烈的满足感。就是。我之前看过她裸体。我说。土地佬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她以前就光身做园艺?没,她是我女友。牛。他笑着说,你真走运。谁说不是?我说着攥紧手里装着相册的塑料袋,走向门口,从口袋里掏出迪尔德丽给我的钥匙。宝贝儿,我回家了。我说。迪尔德丽抬起头,隔着滑动玻璃门看见了我。她起身拍了拍膝盖和屁股上的土,推开了玻璃门。可不是你家,你家在琼斯大街。她迎着我贴上来,给了我一个霸道的舌吻。你肯定没领会我的潜台词。我本来是要讽刺一下的,嗯,也不完全是讽刺或者嘲笑。不过的确是话里有话。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笑着说。我也没想好。我边说边走向阳台。那两个家伙仍在街对面,土地佬朝我摆手,我也摆手回应。你在种什么?各种特别辣的辣椒,我喜欢辣椒。哦,没有番茄?没有菠菜?没,只有辣椒。我不喜欢别的那些蔬菜。她噘起嘴唇,就像吃蔬菜跟舔下浴帘上的霉菌似的。你跟谁摆手呢?有俩人在对面看你,不是坏人,没在打手枪什么的。非常有礼貌地看。真的?迪尔德丽来到玻璃门这儿往下看,她笑着说,他们在看我?我都没注意到。土地佬又试着招了招手,迪尔德丽做出回应。然后我们离开了阳台窗口。你今晚来演唱会吗?迪尔德丽问。不会错过的。我说。太好了。她打开3D电视,扎进沙发,一条腿搭在咖啡桌上,另一条腿放在沙发上。你明天没有演出,对吧?大家计划去海边。没错。大家是谁?柯林、珍妮、安吉、科尔特斯。我报上名字,你去吗?去。她说,不过听起来不怎么热衷。迪尔德丽似乎不喜欢跟我的朋友们一起玩乐,虽然认识很多人,她似乎也没有多少朋友。我举起塑料袋,记得我说过要给你看我童年的照片吗?想看吗?迪尔德丽掏出一本相册,开始逐页翻阅。我对此兴奋不已,觉得这就像是让别人了解你的过去,了解你是谁。你有吗?我问。她摇摇头,没有。我等着她跟我细说,可显然她没有这打算。为什么?她不耐烦地叹口气,因为我不想回忆我那糟糕的童年。她合上相册,以后我再看这些?她拿回遥控器,逐一扫过每个频道。好吧,没问题。迪尔德丽没跟我说过任何童年往事,原因显而易见。我把相册摞在她的沙发底下,心里边又多记下一件应该庆幸的事儿。当晚在演唱会上,我欣赏迪尔德丽演绎暗黑魔法时全身都在过电的感觉。演出结束后大家围着她,邀请她出去一起玩。去不了。迪尔德丽紧靠在我身上说。这感觉无与伦比。改天吧。她在下边张开五指,我把手跟她的交织在一起。她的手掌凉爽而又柔软。我们要回她的公寓。犀利,迪尔德丽!简直是深入骨髓的表演。一个孩子经过我们时喊道,他正是那天在广场上眼睛周围涂了炭黑的孩子。他没有认出我。迪尔德丽的大多数观众都还很年轻,甚至都不记得街边的停车收费器是干什么用的,连生锈的标志牌上写的是什么都不明白。本侧禁止停车周六00:00-04:00清扫区这条街确实得好好清扫一下了。我们登上迪尔德丽家的楼梯。她开门的时候我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的头顶。想听点什么吗?迪尔德丽踢掉鞋,从长长的架子上抽出一张CD。可以。是新歌吗?不是。她把CD放进唱机。萨凡纳市911急救电话:你有什么紧急情况?一个女声说。这是真的?我问。迪尔德丽嘘了一声,又点点头。有人刚刚闯进来他们刺伤了我和孩子,我的儿子们。另一个女人说。是真的,声音里的痛苦和紧张没有人能伪装出来。谁?谁干的?911接线员说。我的小儿子要死了。坚持,坚持,坚持住。接线员说。我有完整的收藏。迪尔德丽说。她脖子上的一根血管伴随着伸长的青筋在搏动,很难弄到的。我的天啊,我的宝贝儿们要死了。我应该让她关掉,我应该从床上跳起来猛戳播放器上的按键,让声音停下来。可我不想迪尔德丽觉得我怎么说呢?觉得我不堪一击,缺乏男子汉气概。迪尔德丽解开衬衫纽扣,我俯过去亲吻她丰满柔软的下体。他死了。噢,不。噢,不。我的宝贝儿们都死了。录音里的女人说。迪尔德丽噘起嘴唇,我不骑自行车。那我们没法走去。我说,海滩离这儿16千米,等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大家都回家了。她双拳撑在腰上,单膝弯曲,那你去吧,我没关系。这当然不是她的本意。要是我抛下她跟我的朋友们走,她会几天不跟我说话。那我们还能怎么去那儿?我问。迪尔德丽没有回答。一个拄着拐棍的女人费劲地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她外表年轻,似乎不应该是这个状态,可双腿扭曲,好像随时都要从身上脱落似的。她停下来欣喜地看着绑在停车收费器上的一群狗。它们摇着尾巴叫个不停,渴望得到关注。是那台狗拉出租车车主正坐在路边,用一块纸板扇风。他对路过的女人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噢!迪尔德丽指着说,那就是我们的交通工具。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就穿过了街道。她利用个人魅力(站在车主跟前不停地拖着长音说求你了。理论上讨价还价是不用贴那么近)把车费压到20块钱。这不赖,虽然不像骑自行车那样可以一分不花,不过价格可以了。我给安吉发短信,让她告诉大家我跟他们在海滩见,然后便爬进这辆被掏空的敞篷野马,司机也套上了狗群。狗群相当欢闹,它们不像是拉雪橇的那种,整齐排列、训练有素地拉车更像是一群顽皮的家伙,相互碰撞、咬耳朵、往错误的方向使劲。它们似乎不介意拉车,可能是因为没受亏待,而且有人不断夸奖它们。偶尔有车在前往泰碧岛的单排堤道上经过我们,沿途搭着很多难民帐篷,旁边就是延伸到远处的金色湿地。这主意真不错。我说。这样欣赏湿地景色感觉太好了。迪尔德丽点点头,我就说嘛。一辆汽车在我们后方按喇叭,然后呼啸着超过我们。迪尔德丽在车经过的时候朝他们摆出中指,脸上却还挂着甜美的笑容。我们到达时大伙正躺在老朱海滩用品商店外。安吉像老朋友一样径直来到迪尔德丽跟前,科尔特斯拍着我的肩膀跟我称兄道弟。我通知安吉我邀请了科尔特斯的时候她几乎要退出这次活动,然而科尔特斯也是朋友,所以我认为他不应该被排除在外。海滩上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连铺开浴巾的地方都没有。我们排成一队,穿梭在拥挤的海滩上,向着大海走去。安吉带了一瓶家酿酒,大家踩着海水欢闹的时候会轮流喝上一口。我和迪尔德丽游出几百米并开始嬉闹。远处传来海浪声,天上有海鸥在尖叫。我特想听到救生员的哨声,看他因为我们游得太远而摆手召唤我们。迪尔德丽笑了,她脱掉T恤,紧紧贴在我身上。一股大浪带着我们随之起伏。真爽。她说着回头望向岸边,我们回去再喝点儿安吉的酒,要不没有了。安吉正坐在岸上跟珍妮聊天,根本没注意到我。可在她面前向迪尔德丽献媚我还是觉得有点愧疚。老天在上,我们可是断断续续做了3年的性伴侣!这感觉怪怪的。我们乘着浪回到岸边,迪尔德丽在最后一刻穿上了T恤,不过在湿透的情况下没什么用,她也没打算整理一下、让T恤不那么贴身。我从科尔特斯那里拿起安吉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跟柯林一起沿着海滩离开了。你真喜欢上她了,是吗?柯林问。我不知道。我说。她需要我投入很多,但是从不会让人感到无聊。我想起她搜集的紧急电话录音,感到一种不安的痛苦,从听到录音的那一晚我就一直有这种困扰。为什么问这个?我就随便问问。他说。你听起来可不像是随便问问。嗯,也许吧。可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们停下脚步,望向远方地平线上渺小的船影。她吸引我的主要原因是她黑暗和犀利的特质,还有性感,这我得承认。我可没有指责你什么。柯林说。站住不动的时候,沙子包裹住我的双脚。我把脚用沙子埋住,等到被海浪完全淹没时又把它们抽了出来。就算对方不是你的心灵伴侣,谈恋爱的感觉也很美妙。有时候,单身的感觉糟透了。我说。任何情况都具有两面性。我看着天上的一只海鸥乘风滑翔,身体几乎一动不动,似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心灵伴侣有什么不好的吗?我问。你会担心,我就一直担心珍妮。我大概每周有两次会梦到珍妮死去。这我倒从没想过。我说。现在致死的原因太多了。假如她去世了,我永远也不会解脱。哦。我们看着白色的小鸟在海浪里啄来啄去,挑出沙子里任何能吃的食物。我们真的一直都很幸运,你知道吗?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几个身上。嘉士伯?一个女人喊道。你好。我说。这是谁?她笑着走过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菲比。四五年前在梅特城外,我们各自的团体碰到一起,我们俩度过了一个晚上。当然,没错,我想起来了。我说。柯林见我俩攀谈起来便离开蹚水去了。她跟一个朋友来这里的滨海饭店找工作,沃尔玛没关门的时候她在那儿打工。一听说这件事我就内疚,因为超市关门我也有责任。菲比看起来美极了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尽管她还在忍饥挨饿,身上可能还有虱子,但是已经够漂亮了。如今她更加美丽动人。几个月之后我试着给你打过电话,可是你给我的号码已经不通了。我说。克里斯通,我那个有电话的朋友,她去世了。她用脚趾踢着潮湿的沙子。太令人遗憾了。迪尔德丽低着头向我们走来,我慌了神,感觉自己做坏事儿被抓了现行。那你怎么样?菲比问。我在一家便利店工作。我朝迪尔德丽摆摆手,表现得好像我刚刚才看到她过来。那是我朋友迪尔德丽。我给她们相互介绍,仍然觉得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菲比问迪尔德丽最近忙什么,这是在礼貌地询问她的工作(如果有的话),因为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工作。我是个摇滚明星。迪尔德丽回答。珍妮在召唤我们,我借机跟菲比匆匆告别。走开的时候我回头偷瞄了一眼,菲比正在注视着大海。她是谁?回到同伴那里的路上,迪尔德丽问我。过流浪生活期间,我见过她一次。我说。然后我们赶上了珍妮和柯林。我们饿了,正考虑去那个卖汉堡的小摊。珍妮说。其实安吉和科尔特斯已经在穿过人肉迷宫,往那里去了。我们余下的人也朝他们俩走去。你发没发现,赶上安吉和科尔特斯的时候,我说,上一次我们在饭馆吃饭还是在那段流浪生活以前。珍妮笑了,我们经过的时候你注意看了吗?那里没有座位你得站在桌边吃微波炉做出来的薯条。不管怎么样,理论上还是一家饭馆。我们的生活还是在改善。安吉搂住我脖子,举起酒瓶说,敬改善生活。她痛饮了一口,然后交给了我。就算是完全醉了,对她来说也不是件坏事。科尔特斯从后边走近我们。眼睛放尖点儿。他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有几个人从海滩那儿就开始跟着我们。我回头看向科尔特斯身后。两个邋里邋遢的家伙正在厕所外边徘徊,他们似乎没往我们这边看。另外一边,几只狗起了冲突:拉出租车的狗愤怒地咆哮着,一声害怕的哀鸣从狗群中传来。我们急忙赶过去。3只拉出租车的狗正在欺负一只跟它们差很多的小狗比狗崽大不了多少。出租车师傅正在试图管住他的狗,可他拉住一只项圈只会给另外两只机会。安吉直接冲进战团,尖叫着喝止它们。她拽起一只大比特犬的双耳,比特犬转头咬她,她急忙把手躲开。我抓起一根拖在地上的狗绳,把一只长毛黑狗猛地拽了出来。科尔特斯和珍妮也跳过来,很快,我们把3只大狗从小狗身边弄走了。安吉轻轻地托起小狗,把它抱在怀里,可怜的小家伙。你没事吧?它令人心疼地呜咽,可受的伤看上去不严重只是在耳朵上有些咬痕。我打算阻止它们。出租车师傅说,我正在喂狗,小家伙也想过来吃点儿。它饿坏了。安吉说着仔细看了看这只小黑狗,又抓起一直狗爪摇了摇,你想吃炸薯条吗?嗯?小狗弯下耳朵,舔了舔安吉的手。天要黑了。我们问出租车师傅愿不愿意再等一会儿,他说多出5块钱的话没问题。要价还算合理。我们来到下一条街,卖汉堡的小摊就在这里。我心里一直在想跟菲比的偶遇。要是没有跟迪尔德丽约会,我会跟她要电话号码。那天晚上我们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我有点儿后悔跟迪尔德丽约会,这种想法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就在6个星期之前我还梦想着跟迪尔德丽在一起。如此轻浮的表现让我觉得很幼稚。我是走了狗屎运,迪尔德丽才看上我可是有很多男人愿意为了她出卖自己的灵魂。尽管这样,难受的感觉还是折磨着我。小心点儿,大家别分开。科尔特斯就跟在我们后边。我四处看了一下,不确定他在说啥,接着我发现了卫生间外的那两个家伙。他们朝我们走来,边笑边闹。其中一个人曾感染食肉病毒他半边脸都不见了。见我们发觉,他们朝我们走过来。嘿,有火儿吗?脸上有伤的人说。他的头上系着红色反政府方巾,身高还不到1.7米。抱歉,老兄,我们都不抽烟。科尔特斯说。拿1块钱,我去买个火机怎么样?科尔特斯从口袋里掏出1块钱,递了过去。20块钱,我还要买几包香烟。他的同伙笑着说。抱歉,只有这些。我们不是富人。科尔特斯说。你们兜里可不止1块钱。领头的家伙说着伸手从背包里拽出一把刀,把钱都掏出来。想得美。迪尔德丽说。我看了她一眼,想让她闭嘴。可我们都在掏钱的时候她还在咒骂。珍妮交出了自己的钱。科尔特斯用手拦住珍妮,把钱收起来。劫匪瞪着科尔特斯,你找死?是吗?退后。科尔特斯对我们说。我和柯林斯吃惊地交换眼色科尔特斯要给我们找什么麻烦?就把钱给他们吧。我建议说。放心,有我在没事儿。科尔特斯说,把你的衬衫给我,然后躲远点。我没有争辩,脱下衬衫塞到科尔特斯手里。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劫匪,相比抢钱,对方似乎更想打一架。科尔特斯把我的衬衫缠到左手上,我们退到了后边。科尔特斯出人意料地摆出一个空手道姿势双手前伸,身体微微下蹲移向领头的劫匪。对方边笑边挥舞着刀,好像手里拿的是一条活蛇。在后边围观的迪尔德丽高喊着让科尔特斯收拾他们。我让她闭嘴,可她根本不听。科尔特斯大喝一声,把缠着衬衫的左臂举在了前方。对方砍向科尔特斯但是没有砍中。科尔特斯踢向他的膝盖,将他撂倒,紧接着又使出惊人的360度回旋踢,踢到第二个劫匪的胸部。然后科尔特斯反向旋转,用掌锋击中他的喉咙。被踢中膝盖的劫匪站了起来,科尔特斯沉下身,用扫堂腿又踢倒他,然后还没等他从人行道上起来就踩住了他拿刀的手。他尖叫起来,刀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走。科尔特斯展开双臂护着我们离开,于是我们就逃走了。了不起,科尔特斯。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走近出租车师父的时候我说。科尔特斯挤出一个笑容,摇着头说,我一直在练。要不干什么呢?小心。柯林拉着珍妮,绕过路上的砖头和玻璃。亲历你居住的城市走向死亡会让你感到不安。以前在我们路过的大楼里有一家画廊,时常有砖头和玻璃碴从大楼里被扔到外边的人行道上,妈妈还从画廊买过一幅画。这座城市正在死亡,还是在起身掸掉尘土前短暂地休息一下?它肯定会在某一天重新站起来,我希望快些。那些鲜明的画作让我怀念。现在只剩下树木保留了它们的颜色,我想要充分汲取,让目光一直留在树叶上。明亮的颜色就像是我正缺乏的一种维生素。噢,老天爷。柯林说。一位流浪汉正坐在一段楼梯的顶棚下,柯林转过头不想看见他。一开始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发现它正对着一份展开的报纸自渎。诱人。珍妮说。远处奏起一段吉他。快点,要开始了。我说着加快了脚步。没人修剪的杜鹃花墙环绕着奇珀瓦广场,烟雾飘进上方丛生的铁兰里。我们来到广场的时候刚好赶上迪尔德丽的声音撕破夜晚:抱歉你坐着轮椅,可现在的状况是僧多粥少,你没法跟我做爱,凭什么要我为你把地毯打扫。她向下伸出手,开始抚摸长长的麦克风架。人群开始喝彩吹口哨。迪尔德丽撩人地笑起来。太精彩了,我都要哭了。柯林说。珍妮笑着搂住她的腰,我们进入广场,找了个地方站住。观众很多,天光渐暗。迪尔德丽闭着眼睛,沐浴在灯柱的光线里。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感染了灰质-X还能做爱?那你走过来分开我的双腿,因为我可抱不动你。要是你没法上床,赶紧坐着轮椅滚回家。等着替你的猛男排成队,因为从来就是僧多粥少。观众都喜欢这首歌,除了坐轮椅的孩子们。可我猜这就是迪尔德丽的魅力她直言不讳。她的心思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她开始唱下一首歌,我没有听过。既然我现在是迪尔德丽的头号粉丝,那这一定是首新歌。前奏是一段录音来自于911紧急电话,迪尔德丽给我播放的那一段,女人在电话里尖叫。然后她用某种民谣的风格开始演绎,讲起一群流浪族在郊外社区街道上漫游的故事。不,她不会吧。我心想。可她就是那么做的。天哪。珍妮听到迪尔德丽唱到她和我们大家各自举着刀的时候说。迪尔德丽没用我们的真名,可她唱得跟实际情况一样,跟我讲给她的内容一样。她把各种紧急电话录音剪辑在一起作为背景伴音,像是狂乱的灵魂齐声尖叫着寻求帮助。珍妮把脸埋在柯林胸膛啜泣起来。抱歉,我不知道她这么干。我说。珍妮看着我说,你说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从哪儿知道这些细节的?其实。我咽了一口唾沫,我跟她讲过,但不是为了写歌。那给她讲的时候你以为会怎么样?她不在乎我们,只在乎自己的星途。柯林俯身靠近珍妮的耳朵,你想离开吗?他小声说。珍妮点点头。真的很抱歉。柯林领着珍妮离开的时候,我说。看着迪尔德丽在台上扭动,我的心因为愤怒而狂跳不已。她利用了我,这甚至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为什么要对此感到惊讶呢?那可是迪尔德丽,她甚至从不掩饰她的自私自利。问题是我对她该怎么办?她不用常规方式与人交往不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也不告诉别人自己的情况她一贯如此。存在了几个星期的心结打开了。我觉得跟她结束了,心里感到轻松。你听到我的新歌了吗?演唱会结束后迪尔德丽问道。嗯,我听了。我正要走,想要远离崇拜的人群,对我们来说太可怕了。我无法欣赏你利用我们的痛苦。迪尔德丽大惊失色,我以为你会喜欢。她说。不。说着我停下来面对她,我不喜欢。而且因为你我也许会失去最好的朋友。迪尔德丽目光如炬,是啊,你的朋友。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没看见他们谈论我时脸上的表情?什么表情?我说。她握紧拳头撑住后腰,正对着我的脸说,说我无法理解的圈内笑话时露出的表情,因为笑话的就是我。看那个傻乎乎的小婊子,她还以为跟我们是朋友呢。我看着迪尔德丽,看着她愤怒鼓胀的眼睛,惊异于我们是如此不般配。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不是没看出来,我只是忽略掉了。一想到迪尔德丽我就满心欢喜,结果就忽略了她的本质。不仅仅音乐与这个时代同步,她本人也为这个时代代言。黑暗、暴力、善变,充满原始的能量。我却走在另一个极端,与这个时代脱节。我就向一只大水怪,想要挥着鳍跳一支独舞。似乎没法更好地结束这段关系了不管怎么样迪尔德丽都会对我发怒的。可能她以后会感谢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吧。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别见面了。我说。迪尔德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我们就他妈吵了一架。不止这样。在公共场合进行这种对话让我感到不安,两名染了白发的女孩经过时我停了一下,我们不是一路人,喜欢不同的东西,对事物的看法也不一样。不是一路人,嗯?我点点头。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盯着人行道说,行,带着你的瘦猴屁股从我眼前快滚,省得我割开你喉咙。这就走。说完我便转身离开。我头一次想走一条正道。她在我身后喊道,选择稳定的男人,而不是不安分的那种。结果怎么样?听起来她好像哭了,可我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向前走。如果一个女人声名远扬而且身材火辣,你就会过多地忽视她身上的缺点。其实两条之中只要占一条,你也许就会丧失判断力,两条都占那她即使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也许也会熟视无睹。我就是这样,而那两条就是我的借口。别担心,不是你的错。她是个疯子。柯林说。就是我的错,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我明白这一点,却还去主动约她。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好吧,这是你的错。柯林说,不过没错到你把我们的狗毒死那种程度。还有很多人在故意伤害别人。我猜这话没错。我没有毒死谁家的狗。就是嘛。你可不是给狗投毒的人。柯林表示赞同。拴着门廊秋千的锁链随着我前后摆脚而咯咯作响。其实还真与迪尔德丽的身体或名声无关。原因是她很酷,酷女孩从来不喜欢我。要是相册还在我这儿的话,我会翻到其中一张,我在福塞斯公园里骑着自行车,纯属偶然的是,敏妮詹姆森出现在背景里,在一块大毛巾上晒太阳。敏妮一直就很酷,她唯一一次跟我说话是让我去克罗格商店给她买烟。被我拒绝以后,她噘起嘴唇(很像迪尔德丽)说我无能。我把所有的照片都落在她家了。我说,假如我给你一把钥匙,你会过去帮我取回来吗?她在家怎么办?所以我才让你去啊。我去敲门要照片的话,她会捅了我。她也会捅了我。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我太想要回照片了。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那些是我仅有的童年照片,那个时代的生活还都正常,人人有地方住,有游戏机玩。我们静静地坐着,注视外边的街道,倾听门廊上秋千的咯吱声、蟋蟀的叫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枪声。
第二章
美术展览
2024年秋天(18个月后)
第三章
摇滚明星
2027年冬(3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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