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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引天香

書城自編碼: 290838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古代言情
作者: 黑颜
國際書號(ISBN): 9787555245049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10-01
版次: 1 印次: 1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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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收录《葬情鬼夕雨》《弃女》《劫妻》
◎一壶美酒一夕阳,一畦牡丹引天香。
山中香风缭绕,花摇影动,除了风拂草木的声音外,她仿佛还听见了岁月远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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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葬情鬼夕雨》
是谁,鲜血祭银枪,雪衣戎装? 是谁,把锄斜倚姚黄,醉笑残阳?
当莫九褪下战甲,祈望在空门中觅得一处净地的时候,竟发现清净之地非清净。
我许你一个愿望, 你为我做一件事。
那个晚上,男人眸深似海,光华流转。
一场交易一场战, 当为亡魂引路的河灯点燃的那一刻,
有的事,早已注定无法逃避。
《弃女》
《葬情鬼夕雨》
是谁,鲜血祭银枪,雪衣戎装? 是谁,把锄斜倚姚黄,醉笑残阳?
当莫九褪下战甲,祈望在空门中觅得一处净地的时候,竟发现清净之地非清净。
我许你一个愿望, 你为我做一件事。
那个晚上,男人眸深似海,光华流转。
一场交易一场战, 当为亡魂引路的河灯点燃的那一刻,
有的事,早已注定无法逃避。

《弃女》
第一次等待等来一生沦为弃女的无奈,
第二次等待是想看这世上难得的真爱。
如果可以早点儿遇到他,
会不会就可以像他的妻子那样幸福,
但如果她是他的妻子,
她就不会让自己死亡、让他受到伤害。
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
她已习惯了对生命没有更多的期待,
但是当他真的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就不会再放弃这惟一一次灿烂的机会

《劫妻》
她叫雅安,但是他叫她哑儿,因为他忘记了她的名字。
初识的时候,他是个瞎子,一个没心没肺的瞎子。
再见的时候,他是个马贼,一个冷血残酷的马贼。
天神总喜欢给她开玩笑, 让她被瞎子抛弃,却被马贼抢去做女人。
只是,无论是瞎子还是马贼,似乎都不愿意喜欢她。
焰族的女人对待爱情,若不是执着唯一,便宁愿舍弃
關於作者:

黑颜
一个坚持笔下故事圆满结局的人。因为梦想而写作,因为写作而梦想,希望能用一支笔,写出人性中的美好,让人懂得珍惜、学会宽容和坚强。被读者戏称元老级古言作家,实则写作只是源于自娱,一个未知的结果,写作竟成了享受。
著有女儿楼系列、《焰娘》《挽香月》等多部作品。


目錄

《葬情鬼夕雨》
楔子
第一章 牡丹魂
第二章 夜陵
第三章 九阴之气
第四章 安魂战
第五章 会浦京
第六章 投胎,婚
第七章 占王为王
第八章 双重性格
第九章 情祸
第十章 一个人
尾声

《弃女》
楔子
第一章 奴儿
第二章 雪濡草
第三章 五年
第四章 琴
第五章 侍药
第六章 相约
第七章 遇敌
第八章 雪中客
第九章 月亮岩
第十章 心愿
第十一章 龙源主
尾声

《劫妻》
楔子
第一章 驱逐
第二章 白木
第三章 哑
第四章 哥战
第五章 车姬
第六章 雪
第七章 红颜乱
第八章 远阜
第九章 与共
第十章 一双人
尾声
內容試閱


《葬情鬼夕雨》

楔子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清远的钟声在山峦间袅袅荡开,僧唱叩钟偈空阔悠扬。
又是七月了。
荒野,蔓草。他静静立于暮色之中,长风拂发,衣袂扑动。耳中依稀还能听到杀伐之声,来自那久远的时空,双眸悲凉渐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唇动,喃喃低语,已记不起是第几次重温那超度亡灵的经文。
蹄声仓促,由远而近,打破了这旷原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寂寥。他一怔,凝眸望向那在苍茫中迅速接近的几个黑点。

第一章 牡丹魂
山里的寺院来了几个当兵的,破铠败甲,散发黯颜,狼狈不堪,一看就知道是从战场上败逃下来的。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这种情景一个月总要碰上好几次。出家人慈悲为怀,总是不好拒之门外。
寺庙香火不盛,又连逢灾年,勉强奉上的素食极为粗劣。那几个败兵也不计较,将所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似乎还欠的样子。
流窜的败兵最是蛮横,其中有一个胡须满面的大个子瞪着面前空空的碗碟片刻,蓦地一拍桌子,只震得碗碟都跳了起来。
娘的,这么点东西,连牙缝都不够塞,你们当是打发叫花子
待客的是一个中年僧人,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害怕,合掌欠身:请施主们到后院厢房歇息。
那大胡子如何受得了被如此忽视,登时拔出了战刀。他左右两个汉子也同时将兵器半抽了出来,显然想大闹一通。
撑的?一个低哑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卷入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有这个精力跑啥?到蝎子的阵前威风去!
那大胡子闻言,沉了脸,因着皮肤黝黑,看不出面色变化,却也没再发作,似乎对说话的人有些忌惮。
蝎子,是败军对敌军首领谢汝凤的外号,一是由姓的谐音演变而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谢汝凤在战场上毒辣奸狡。在经历过与之大大小小数十战后,败军现如今对其是闻风丧胆。
说话的人是一个头发蓬乱、满脸风尘的年轻人,隐约能看出五官秀气,只是一双眼睛冷厉如刀。
莫九,你小子说什么大胡子右边的人不满,却被大胡子抬手制止了。
得,赶了一天路,都休息去吧。大和尚等着咱们呢。坐在莫九身旁的壮汉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是啊,是啊,真他娘的累!其他人赶紧顺势打圆场。
莫九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起身。
寺院小而破旧,石阶绿苔,砖间生草,显然有了些年月。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后院竟有一片开得极热闹的姚黄,贵气逼人,清香满院。衬着简陋的寺院残墙,苍青的暮色下,竟然有一种凄艳的协调美感。
不过两间客厢,那待客僧只肯开一间,角落那间好说歹说他也不肯让众人借住。
和尚,你这寺里莫不是藏有女人?之前坐在莫九身边的那个大汉被和尚的固执气得笑了起来。
那僧人低眉垂眼地诵持阿弥陀佛,也不辩解。众人无趣,加上逃亡的疲惫,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不再相强,都挤进了一间厢房。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窄木床,七八个人睡不下,僧人拿来了席子,铺在地上。都乏得厉害,也不嫌弃,将兵刃作枕,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了上去,不到片刻便鼾声大作。
睡至半夜,突然响起喊杀之声,隐隐间似有千军万马趁夜袭来。
众人从睡梦中惊醒,只道敌军追至,手忙脚乱地抓起兵器,争先恐后地往门外跑,生怕迟一步,就会丧命于此。
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睡在边上,莫九最先跑到屋外。然而他却突然刹住了身形,茫然低语,被身后冲出的人撞得踉跄几下也无所觉。
院中朗朗清月,花摇影动,除了风拂草木的声音外,哪里有什么异常?
后出来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惊疑不定地互望,而后均狼狈地别开了眼,脸上如火烧。显然都发现此刻的自己,在经历长时间的逃亡之后,已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他们心中惭愧,悻悻地转身回屋。只有莫九仍在站在原地,半晌后方走回去,脸上神色却阴沉了许多。
那个与他关系甚好的兵看了他一眼,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他睡下。
然而,未及半个时辰,正当所有人迷迷糊糊睡过去时,那杀伐之声又起,间中还夹着马蹄踏地之声,以及人的惨号哭泣,似在耳边。
惊起,却又是一片宁静。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一个个子瘦小的兵轻轻地问,声音小得让人听不清,似乎害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他睡在角落,此时坐了起来,背依着墙,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没有人回答他,房内安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许久,翻身的声音响起,有人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莫九仍躺着,却没再睡。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他睁着眼,听到屋内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所以当其他人暴怒地骂着再次坐起来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期间周围宁静依然。
现在是七月在其他人心神不宁地吵闹的时候,莫九的好友在他耳边悄悄道,语气隐隐约约有些诡异。
莫九开始没明白过来,片刻后突然觉得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七月,院子中的牡丹竟然开得如此娇艳?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其他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莫老九,你做什么?大胡子怒道。
莫九没理他,怔忡地看向窗子,上面映着牡丹花妖娆的暗影。片刻后,他又沉默地躺了下去,手摸着枕在头下的刀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早已习惯他的孤僻,倒也不以为意,心神再次回到这个晚上发生的事儿上,只觉得诡异无比,再没人敢入睡。

硬撑着眼皮直到东方发白。晨起,众人精神萎靡更胜前日,连大胡子也不复前一日的嚣张。没人愿意再在此地多待一刻,都拿着兵刃匆匆忙忙往寺外走去,无心再吃免费的早饭。
前殿有一个小和尚正在扫院子,其他人都走了过去,莫九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一把揪住小和尚,冷冷地说:小和尚,你这寺院有古怪。
谁知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扫地。沙沙声中,残叶被扫帚从石缝中带出,落在莫九那磨得露出大脚趾的靴子前。
小和尚长得眉清目秀,眉眼间又是至静至诚的平静,那一眼如同清水般透彻,倒让人发不出脾气了。
走吧。这里有没有问题,跟咱们何干?莫九的伙伴拍了拍他的肩,催促道。
莫九沉默半晌。
你走吧!
他的同伴一怔,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他娘的又在扯些什么,你、你别告诉老子你想
莫九点头,没有多说,但是那隐在乱发下的黑眸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疯、疯了莫老九,你他娘、你他娘的疯了同伴一把将手中大刀砸在地上,气得脸通红,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走!你跟老子离开这鬼地方!他蓦地揪住莫九的衣领,就往外拖,连兵刃也顾不上去捡了。
然而莫九双足定于原地,竟然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
孟老大他低低叹息,直到暴怒的男人停下来,才又淡淡道,保重。
孟老大颓然松手。相处数年,虽然交谈不多,但是多少也摸着点莫九的脾气下了决心便是不会更改的。
此时正值乱世,大丈夫当趁机建功立业他还想劝,话说到一半却又知无用,悻悻地停了下来。
莫九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我并非什么大丈夫。他低喃,目光落向破寺围墙外的林梢,眼波幽远浩渺。
孟老大闻言,一股浓浓的失望自心底升起:莫九,你个龟孙子,算我姓孟的看错了你。他冷笑,俯身捡起自己的刀,决然掉头而去。
莫九只想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莫九垂眼自嘲地笑了笑。小和尚仍在扫地,对俩人之间的争执恍若未闻。
小和尚,我要见住持。
他受够了战争,也受够了逃亡。

寺小,算上小和尚,只有九个僧人。住持一大把年纪,须眉皆白,身上的袈裟布满补丁,由此可知此地确实没什么香火。
佛门非避难之所,施主还请另觅善处。未等莫九开口,老和尚已先一步断了他就地剃度的意图。
莫非大师欲见死不救?
大师可知,我这一去,不是身丧他人之手,便是手下多增无数亡魂莫九不急、不辩,只是淡淡陈述事实。
阿弥陀佛!老和尚合掌垂眼,无话可说,但却仍然有着自己的坚持。
既然如此,施主若不嫌弃,可暂于鄙寺做些杂役。只是这剃度,却须从长计议。
莫九微笑,不再多语。
仍然被安排住在昨夜那间客厢,每日都干些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

前一夜未睡好,白日又做了一整天体力活,莫九晚上回到房间一沾枕便沉睡过去。
梦深无觉,直到耳边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带入一股牡丹的香气。他迷迷糊糊中暗忖这寺院的和尚好生无礼,竟然连门也不敲。睁眼看去,却是一个未见过的男子。黑色深衣,发长及腰,夜色中看不清容貌,然一双眸子莹然剔透,光华曜曜。
原来这里不只他一个留发之人啊。心中如是想着,只见那男子远远站着,却并不靠近床边,双眸专注地看着他。
莫九没有理他,又合上了眼继续睡。刀在枕下,自无畏惧,何况来人并无恶意,他要看便随他看去好了。
虽是女子,却也只能将就了。良久,低低的叹息声似有若无,还在房中回荡,男人已经转身而去,背影修长俊逸。
莫九一震,蓦然抓着刀从床上跳起来,追出去,却已不见男人身影。
月色朗朗,盛放的姚黄被掩上了一层轻雾,风姿摇曳,比白日更加娇艳。月华流转,他赫然注意到,牡丹原本轻黄的花瓣竟然变成了金黄色,隐隐有光华流动。
就在此时,前一夜曾听到过的杀伐哭喊之声骤起,然似远似近,若断若续,仿佛来自于另一个时空,分毫惊扰不到这里的宁静。
茫然间,莫九往寺外走去,却在拉开寺门时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一跤跌下。回神,才发现竟是南柯一梦,自身仍躺在床上,耳中虫鸣唧唧,清晰,宁神。
伸手往枕下摸了摸,刀仍在,心中微定。
梦吗?
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雅致的香气。
翻身坐起,莫九用拇指压了压自己抽疼的太阳穴,而后下床开门而出。外间景色竟与梦境中一模一样,金黄色的牡丹在明朗的月色下流光溢彩,美得动人心魄。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目光不自觉落向隔壁的房间,只见门窗紧闭,一如白日。

晚上如果听到什么声音,其实不必害怕。抱着扫帚坐在已有岁月裂痕的台阶上,小和尚用手指头绕着一根青草叶。
小和尚叫戒尘,是寺中唯一的孩童。
刚挑完全寺要用的水,莫九全身上下像被水淋过的一样,汗透单衣,风过,觉得有些凉。听到戒尘的话,有些惊讶。
你听到了?他心中疑惑,不知昨日还闭口不说的戒尘为何今日主动提起,在他还无法确定那究竟是真是幻的时候。
从小就听到过。戒尘说,戒尘的地藏经就是这样背会的。
莫九大奇,走过去挨着戒尘坐下:与你背经书有何干系?
戒尘扫过他的侧面,目光落回手中草叶上:每晚睡觉都有人在你耳边诵地藏经,你很快也就会了。
诵经?莫九哑然,微感失落,敢情是小和尚做功课太认真,连梦里都在背。
只是诵经?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和尚每日都在诵经供佛,所以睡觉时听到的是诵经。而他在战场厮杀多年,所以听到的就是杀伐之声?那昨夜那入梦来的男子说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担忧着此事吗?
戒尘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沉默下来。
莫九也并不是真想从戒尘口中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他搓了搓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随口问道:我隔壁那间厢房为什么不准人住?
不知道。顿了顿,戒尘又道,里面什么也没有说是很多年前有一个贵公子住在这里,院子里的牡丹就是他种的。小和尚有些意兴索然,显然对那间厢房没什么兴趣。当然,对于一个已经戳破过窗户纸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往里面窥视过无数次的孩子来说,就算里面关着一个怪物,也不会再有什么新鲜感了,何况只是一间空屋。
贵公子?莫九想起昨夜那个梦,背上掠过一阵寒意。
那个公子呢?伸手扯了扯被汗贴在身上的衣服,风趁机灌入,却比贴在身上舒服。
离开了吧。戒尘不是很确定,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莫九师兄,你想洗澡的话可以自己到灶房烧水,寺里有澡房。
莫九一怔,看了看自己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以及纠结的头发,而后失笑,原来这小和尚拐着弯在说自己该洗澡了。
爱管闲事的小和尚。敲了一下戒尘锃亮的光头,他站起身,大步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莫九师兄戒尘摸着被敲疼的头,想提醒他若还不去砍柴,掌管膳食的戒苦师兄会生气。
莫九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摆了摆,打断了戒尘下面的话。
走进后院,莫九的目光定在那畦牡丹上。不是错觉,那花瓣确实是金黄色的。
那么,这不是姚黄吧。他收住脚,微微地疑惑,再次想起晚上的梦。
这个破地方真诡异!莫九蓦然走向角落那扇紧闭的门,近了才发现门竟是没上锁的,只是这样掩着,却没人想去打开,仿佛里面有什么让人畏惧的事物一样。站在门前,他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寒意。
深呼吸,抬手,轻推。
吱呀一声,门缓缓敞开。

确实什么也没有。空空的一间房,连桌椅床铺也没有。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没有人想推开这扇门吧。这个理由似乎很合理,却并没有让莫九感到松了口气,反而更加凝重了。
僵硬地收回欲要跨入房间的右脚,他随手带上门,镇定地转身往外面走去。然而,那一整天,他的心里都极不舒服,似乎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
是夜,风很大,将透过月色印在窗上的牡丹枝叶吹得如同厉鬼一样张牙舞爪。隔壁的门被风吹得嘎吱嘎吱作响,偶尔还会发出巨大的咣当声。
莫九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突然后悔起来,早知道晚上风大,就应该多一下手关紧才是。

风势增大,门被吹开,狠狠地砸在墙上,又反弹回去。
莫九烦躁地抓了下头,披衣而起。刚拔掉闩子,一股带着花香的冷风便灌了进来,呛了他一口一鼻。
外面月色如银,无星。
一个深衣长发男子负手迎月而立,眉眼如画,气度高雅,映得笑傲风月的牡丹亦失了色。
又在做梦了?莫九怔怔然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没有留手,立时痛得龇牙咧嘴。
我许你一个愿望,你为我做一件事。男人说,侧脸,眸深似海,光华流转。
莫九眯眼,没有回应。
你是谁?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幻?
千祗夜。男人低眉敛目,悠然吟道。
不干。莫九耸肩,丝毫不为对方气度所惧。他跨出房间,打算去关隔壁扰人清梦的门。
千祗夜恍若没听到他的拒绝,缓步走入牡丹丛中,伸手捧住一朵碗口大的花朵轻嗅。月辉下,花伴人侧,竟是艳丽得惊人。
莫九余光瞄到这一幕,脚下不由一缓,但很快又再次恢复如常。将隔壁的门扣好,又推了推,确定不会再被风吹开后,便要回自己的房间。他一向知道,对于陌生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莫九姑娘,你看本王这牡丹开得可好?莫九进屋,千祗夜缓缓开口询问。那声音清徐如风,沁入月色中,便似那花香般,诱人却无迹。
莫九关门的手停住,低头想了想,而后笑了,带着些许认命,重新踏出房间,她在门槛上坐下。
你要我做什么?在军营中混了八年,因着天生的大力以及孤僻的性格,从来没被人看出真实的性别。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却能一口点破,可见是有备而来,不愁她不答应。拒之无用,不如面对。
千祗夜扬唇淡笑,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傲然。
本王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所以,不会接受任何拒绝。
园中花香倏浓,一抹薄云将圆月轻掩。
莫九紧了紧身上的衣,未语。她素来知道好奇心越少就越安全,若不是戒尘小和尚那清清净净的一眼,让她因战争而疲惫不堪的心瞬间通透,她或许并不会起念留在这座破寺里。只是想不到,即使是在这佛门清净之地,麻烦仍会随之而来。
眼前的男人是人是鬼是仙是妖都无所谓,他既然要自己帮他做事,而且是以交易的方式,便可知其并非无所不能。她征战沙场多年,见惯血腥杀戮,眼前这月下牡丹映美人的场面,于她来说确实是太温柔太美好,谈不上一丝可怖。
千祗夜站在花丛中,脸上笑意敛去,留下的是无尽的落寞。
本王蓦然思起那十丈软红之尘,昔日锦绣繁华早已离远,他沉默片刻,改了口,夜其实只是一缕游魂姑娘莫怕。夜无意害人,只是心愿未了,才在此处徘徊数百年。
莫九靠向门框,懒洋洋地嗯了声。她自然不怕,若怕的话哪里还能镇定地坐在此处听他闲话?不过这人这游魂算计人的凌厉一去,倒也算温文有礼。
千祗夜见她神色如常,微微讶异,点了点头继续道:夜想请姑娘所做之事并不难,待中元之夜自会知晓。姑娘有何愿望,无论富贵还是荣华,尽可提出。
中元之夜莫九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等办完事再说吧。没事的话,我去睡了。对于他所许的交换条件,她实在没抱太大期待,她只想得到安宁而已。何况,若他能为她达成愿望,又为何自己的事要别人来帮他做?
显然看出她的心思,千祗夜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姑娘请。
看着莫九头也不回地进屋关门,他美丽的脸上浮起些许惆怅。独守此处许久,他其实有些寂寞了。

第二章 夜陵
几乎没怎么睡,莫九在寅时初就起了床。随便洗了把脸,就赶到灶房把火生起,烧上水。这个时候戒苦才到,一声不吭地开始做早斋。
莫九也不多言,转身去挑水淋菜。在寺里住了几天,才知道连年战乱天灾,加上地处荒僻,这寺庙根本没有香火,全是靠自给自足。寺僧们做完早课,就要下地劳作。
寺中无井,挑水要到后山的溪中,虽然不远,路却崎岖难行。半亩地浇下来,莫九已是汗流浃背。蹲在溪边,如男人般将头埋进水中,半晌才突然抬起头大口地喘气,与汗混融的水珠顺着乱发滴落水中,将水中的倒影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首先入目的是一头脏得纠结成缕的乱发,大半张脸都被挡在了其下。
有多久,她没看到过自己干干净净的脸了?不自觉地,莫九抬手拨开头发。
即使脏得辨不清本色,仍然看得出眉宇清秀。手指动了下,似想探进水中,却又忍住。若不是够脏够臭,性格够冷僻,就算真是男人,凭着这样一张脸,在军营中恐怕也会招惹来不少麻烦。乱世生活不容易,还是就这么着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莫九收回目光,抓过木桶,在溪中装满水,便往回挑。
莫九师兄!戒尘拿着扫帚坐在码好的柴堆上,看样子是在等她。
莫九挺喜欢这个既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又有着高僧般明慧的小和尚,看到他便不自觉唇角上扬。
小和尚偷懒了?放下桶,她抓起搁在柴上的毛巾擦了擦额上、颈上的汗,放下的时候顺手敲了敲戒尘的小脑袋。
戒尘也不恼,摸了摸被敲的地方,道:戒尘没有偷懒。对于莫九始终不肯称呼他法号之事,他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莫九笑了笑,拿起瓢开始给青菜洒水。
莫九师兄,住持说过几日恐怕会下雨,让你得空去把大殿的屋顶重新修葺一下,以免到时雨湿了大殿,对菩萨不敬。戒尘放下扫帚,走过去,帮着用小手捧水浇菜。
莫九侧脸,看到他认真而笨拙的样子,眼神微柔。
小和尚几岁?怎么小小年纪就看破了红尘?她问,后面一句有调侃的意思,不过没指望一板一眼的小家伙能听懂。
戒尘僵了下,刚捧起的水又从指缝间漏回了桶中,小脸首次浮上一抹红晕,而后越来越深。半晌,吞吞吐吐地开口:戒尘八岁。不、不是看破红尘,是、是肚子饿
肚子饿莫九直起身,有片刻恍惚。多么实在的一个回答啊!当年,她若不是为了吃一口饱饭,又怎么会女扮男装去参军?年幼的弟弟若不是因为肚子饿,又怎么会因为偷吃了地主家的狗食而被那些人放狗活活咬死
疼痛来得那么不加提防而尖锐,让莫九抽了口冷气,弯下腰去。原以为早已忘记的过去,怎么就因为那短短的三个字被轻易勾起?其实是从来就不曾忘吗?只是被时间覆上了灰,她刻意不去打扫,便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
娘、娘说寺里可以吃饱饭。娘和戒尘在寺外跪了一天一夜,住持才愿意收下戒尘
耳边响着戒尘小和尚清脆中含着些许腼腆的回忆,莫九眼中却浮起一丝血红,她垂下眼,咬牙撑起腰,舀水,洒水。
不过,戒尘有好好学佛法。一直觉得自己当和尚的动机不对,戒尘虽然牢记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老老实实地说了进寺的缘由,最后却仍忍不住为自己申辩一句。
莫九没有回话,戒尘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神色冷漠生硬,以为是嫌自己话多,便也沉默下来,心中不安起来。
许久,莫九才突然冒出一句: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话音未落,突然悟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滞了下,抬眼对上戒尘感动得泛出莹莹泪光的漆黑大眼睛,不由有些尴尬,知道自己恍惚中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她扯开话题:我浇完菜就去修屋顶,你快去扫地吧。说着,挑起空了的桶,往后山走去。
看着她挑着水桶瘦削劲健的背影消失在桃林中,戒尘在原地蹲下,小手撑着下巴,怔怔出神。
莫九师兄是个好人吧。他想。虽然总是不肯叫他的法号,但是那、那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戒尘。戒苦从灶房中钻出来,手中拿着锅铲,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悦神态。
戒尘吓得从地上跳起来,差点踩到脚边的青菜,赶紧收脚,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戒苦师兄大殿扫完了,戒尘没、没偷懒不安地站到戒苦面前,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藏在背后的小手几乎扭成了麻花。
看到一向清冷的师弟首次如此失态,戒苦眼中浮起一丝阴霾。
回去。以后没事不准来这里。他冷冷一哼,转身又进了灶房。
戒尘惊愕地抬起头,只看到戒苦在灶前忙碌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有些委屈,眼眶不由红了。

连着几夜,莫九都没再看到那个人,也没做什么奇怪的梦。梦到深处时的杀伐之声,时隐时现,却已经习惯了。
按照住持的吩咐,花了两日工夫将大殿屋顶的瓦片重新翻整过一遍,还没来得及修缮其他地方,雨已经下了起来。
每年过了乞巧,都会下雨,一直下过月末。那天,住持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帘,对殿内正在修补供桌的莫九说。
寺里的和尚或许真是太寂寞了,所以莫九总是听到他们在自言自语。或许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她极少回答,便成了那样的寂寥。
小和尚戒尘没再来后面找她,她不是很介意,当最初的好奇过后,她和他们寺中僧人也不过是一样的人吧。
随着雨势的加大,夜中的杀伐声越来越明显,有的时候还是清醒的,也能听到。莫九心中不祥之感再起,几次欲问住持,见寺中僧人均无异样,便忍了下来。
那一夜风狂雨骤,喊杀声烈,莫九睡不着,心中挂着园中牡丹,于是披衣而起。
门开,风带着水汽迎面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凝目,意外地看到千祗夜站在廊下,忧虑地看着被雨水打得花叶凌乱的牡丹。
今年的雨特别大。他说,神色间隐见忧伤。
莫九不知该怎么回答,便没说话。
往年它都能撑过中元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千祗夜终于回头,看向莫九的眼中是询问,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门框被连日的水气浸得有些发润,莫九裹紧了衣服,踏出门槛,却发现千祗夜因她的靠近而往旁移了几步,两人仍保持着开始的距离。她怔了下,在原地停住。
我还不想死。回答轻描淡写,却是在这个乱世里平常百姓最沉重的写照。
千祗夜没再说话,一抹孤寂随着夜色瞬间将他缠绕,让他的面部表情有些模糊起来。叫喊哭号兵戈相交的声音刺破雨幕,却愈见清晰。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莫九终于忍不住,知道他一定也能听到。
杀伐声,雨声,映衬着无边寂静的夜。几乎,莫九以为自己又站在了战场上,散发着冷芒的兵器擦身而过,断肢残臂在四周飞散,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
良久,千祗夜才缓缓道:死有恨,魂不安。语顿,抬眸,目光穿过雨帘,落往那遥远的时空。
这里原是会浦京,数百年前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之后便成了一片荒原。千祗夜说话总是慢慢悠悠,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舒散与贵气。
枉死的冤魂不得超度,长年游荡于此,无止境地重复着那一场战争言语至此,他停了下来,看向莫九,明日是初十,你戌时初在此处等我,我带你去取一样东西。
莫九嗯了声,没有问取什么。正如,她不想探知千祗夜的来历一样,有的事,当知道的自会知道,不当知道的,问了只是自找麻烦。
默然看了她片刻,千祗夜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没入雨幕中。
风挟雨势而来,冷意袭体,莫九不由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见他就这样走了,不免有些无趣,转身也便回了。至于那雨夜深黑中不复妖艳之态的牡丹,以及始终不曾消失的喊杀之声,突然之间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翌日,当暮钟声在连绵不停的雨声中响起的时候,莫九披着蓑衣戴着竹笠如约回到后院,千祗夜已经等在房中。
随我来。没有多余的话语,千祗夜起身便走。
莫九走了几步,想了想,回身将用油纸包裹着的火折子揣到怀中,又背了刀,这才跟上。
此时正值晚斋时候,一路无人,不过片刻两人已出了寺院,顺着石径往山上行去。夜黑雨密,山路湿滑,极不好走,不过莫九以前在军队中没少雨夜摸黑行军,跟随得倒也从容。然无论她走快还是走慢,千祗夜都在她前面五步之远,不曾让她靠近过,也不至于让她看不到。
只见他行走间优雅潇洒,袍袖摆荡,如为实物,只是穿雨过林,身上发间竟不沾染半点湿意,这才显出一丝异常来。
黑暗中不辨方向,莫九只知一路向上,早已偏离了山路。路经险恶之处,千祗夜都会回头提醒,所以虽然难走,却不至于危险。
行了约莫个把时辰,按莫九的估测,恐怕已接近山顶,雨渐小,风势反而见狂,温度堪比寒冬,即使有蓑衣遮挡,她仍然冷得哆嗦。
到了。就在莫九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的时候,千祗夜终于喊了停。
此时两人正站在一处山谷中,面前是一泓深潭,在幽暗夜光中沉寂而冷漠。莫九回首,发现刚才不知不觉间竟然穿过了一条阴森森的峡道,不由暗暗心惊。
入潭。转过身,千祗夜看着莫九,在黑暗中依然璀璨的眸子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莫九上前一步蹲下,伸手入潭,但觉潭水冷寒,沁透骨髓。
你是淹死的,要我当替死鬼吧。她笑了笑,道。她不是傻子,在黑夜中下水,能看到什么?何况水温如此低,就算不淹死,也得冷死。
若要害你,我有更简单的办法。千祗夜冷冷睇了她一眼,率先往潭中走去。
莫九摸摸鼻子,没犹豫太久,脱下蓑衣、竹笠,探手拔出背上的战刀,横拿在胸前,也跟着踏进了潭水中。即使早有准备,她仍然被水的寒冷激得差点退回岸上。深吸了口气,牙一咬,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出乎意料地,潭下竟隐隐透出莹绿的微光,越往下越明显,虽然不强,却能勉强视物,较之岸上更为光亮。千祗夜也在水中,不同的是,他仍然如同在陆上行走一样,潇洒从容,衣袍掠风。
游魂果然比人占便宜。莫九心中暗啧,加快了速度。
莫九是在水边长大的,也有过摆船摘莲、下水摸鱼的日子,水性自是一等一的好。然而再好的水性,也不可能一直潜着不换气。就在莫九一口气将尽,打算往上浮的时候,前面的千祗夜突然退后数步来至她的身侧,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往前方。
莫九素来冷静,却也被他吓了一跳,欲要挣扎,但觉一股有别于潭水的阴寒之气紧缠着她的手腕,形成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道,竟是挣脱不了。她心中一震,手腕微动,紧握在手中的战刀就要劈出。
快到了,别浪费时间。耳边突然响起千祗夜冷凝的声音,阻止了她的手腕翻转,只是这一刹那的工夫,人已被带往更深处去了。
胸中空气已尽,由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的水压立时变得如此可怕,眼睛涩胀模糊起来,就算现在上浮恐怕也已来不及,何况还被抓着。莫九暗呼一声完了,正要拼死做最后的一搏,但听哗的一声,头上压力倏轻,竟是脱出了水面,眼前重新恢复一片黑暗。
她一向知道空气的可贵,但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深刻地体会到能呼吸的美好。在她狼狈地爬上地面,大口喘息的时候,原本握着她手的千祗夜又退到了与她五步远的距离外。
你转过身去。一边喘息,莫九一边对静静站在黑暗里等她缓过气的千祗夜道。
千祗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没多问,依言而行。
莫九探手到衣下,解开了裹胸的束缚。对于还要潜水的她来说,这长年裹缚住她女性特征的布带就是一项负累,大大缩短了她待在水中的时间。既然他已经知道她是女子,自然不必在他面前隐藏。
从怀中摸出油纸包,摸索着打开,将布带扎在腰间,她才拿起火折子吹燃。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两块巨岩间的夹缝,地方不大。莫九所坐的亦是一块被冲刷得极光滑的巨石,千祗夜背对着她站在五步远的地方,再往里,便是无尽的黑暗。两旁石壁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青苔,伸手摸去,滑溜异常。
冷死了,啊嚏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莫九一边打量着四周是否有藏物之处,一边向千祗夜走去。
千祗夜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冻得脸都青了,眼中浮起一抹柔色。
抱歉!语罢,又迈开步子往黑暗里走去。
莫九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不及有更多感想,脚下已自主跟上。火折子支撑不了多久,看了眼前方,她将火吹熄,四周立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看不见,感觉便分外灵敏起来。一个人的呼吸,沁骨的寒冷,混沌般的黑暗,那一刻,莫九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与绝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岔路,摸着石壁走就好。前方突然响起千祗夜的声音,适时地将她从那种可怕的感觉中拉扯出来。
莫九依言而行,石壁滑腻,让人极不舒服。
你究竟要我去取什么?终于,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不想再陷进那种极度的沉寂当中。
千祗夜低低地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显得那么遥远,而虚无缥缈。
冥玺。

石隙时宽时窄,窄的时候,莫九不得不侧着身子勉强蹭过。虽然看不见,仍然可以感觉到一直是向上走的,手下石壁渐渐变得干燥起来。
冥玺是上古之物,内含拥有神秘力量的符咒,能够调动阴兵。仿佛感知到莫九心中的恐惧,千祗夜慵懒舒缓的声音在黑暗中沉沉地响起,时断时续,却没停下。
我年少时无意中得到的,曾以之征战沙场死后,便随葬于侧。
莫九啊的一声低呼:你要带我去你的以她的大胆,此时也不由背上一阵冷汗。
千祗夜嗯了一声,淡淡道:这条道是不需要通过机关就能到达主墓室的捷径,是修建陵寝的工人利用天然条件为自己修的逃生通道。他们活得好好的,自然不愿意陪葬。说着这些,他语气平静无波,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莫九静静听着,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只是他们料不到,在陵寝快要完工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们的食物中已经被人掺入了慢性毒药。当他们从内关上墓门后,药性就发作了没有人能够逃脱帝王的算计。后面一句,他喟叹着说出。
咔嚓莫九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想要点燃火折子察看,却被千祗喝止。
别看。跟上!少见的急促让莫九心中讶然,立时放弃了心中的打算。
通道中空气并不闷浊,显然当初工匠在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通气方面的问题,透气管道设置得相当巧妙,历经数百年仍然有用。
你可知,这整座嶂山,其实是本我的陵墓。千祗夜突然道,语气中有些许嘲意。
很大。莫九低声道,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凄凉之感。
嗯。很大千祗夜低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落寞,小心了,靠着右面的山壁走,左面是悬崖,掉下去的话你就永远留在此地陪我享受如此大的地方吧。
莫九心里打了个寒战,停住,伸手去抽插在腰间的火折子,手腕却突然被一股阴冷的力道缠住,与在水中千祗夜握住她手时的感觉一样。
这个时候靠那点光亮,你会死得更快。千祗夜的声音近在耳边,让莫九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心脚下。一边叮嘱,他一边牵引着她往前走。莫九知道他并不喜欢靠自己太近,因此这一举动更加证实了他们现在所在之地有多危险,她全身几乎都戒备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拿?他既然能拉动她,取一件小小的物事自然更是轻而易举,却把她拖来受罪,实在让一向冷静的她有些火气。
废话!千祗夜回答得相当不客气,甚至带着一丝睥睨的感觉,如果我能拿,何须自找麻烦劳动你?
顿了顿,他又道:死魂无法直接碰触冥玺。
莫九轻咳一声,一想到一个鬼每天面对自己生前视若珍宝的东西却碰触不得,不禁觉得有些荒谬而好笑,隐隐还有些怜悯。只是这一分神的瞬间,她的脚下蓦地踩空,人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去。尚不及有任何恐惧的反应,右手一紧,又被提了回去,只觉一阵阴冷袭体,耳中听到千祗夜的闷哼声,不由打了个哆嗦。该、该不会是撞到他身上了吧!
站着,别动。阴冷的感觉消失,连带手腕上的一起,千祗夜的声音有些远,似乎还有些虚弱。
莫九再也忍不住,吹燃了火折子。火折子的光亮照得不远,但是所见景象已足够让她一阵腿软,几乎站立不住,忙靠在了旁边的石壁上。
虽然早已从千祗夜口中知道一旁是悬崖,仍没想到竟然是那样深不见底,黑暗在其间浮沉,如同浩无边际的虚空。行走的路径并非天然,有着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显然因工程量大,开得并不宽绰,仅够容一人双足。石壁上仍可见到一两根尚未腐烂的木榫,以及无数空空的榫眼。
回首不见来路,向前不知所往,莫九又有了那种孤独茫然的感觉。
千祗夜站在远处,光线不够,看上去有些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过来吧。他说,尾音中带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这次真的被你害死了。莫九喃语,想要移动脚,却发现双腿仿佛灌了醋,酸软得几乎动弹不得。不由苦笑了下,睨了眼所剩不多的火折子,知道如果不在它燃尽之前赶紧走过这条道,估计就真要送命在此地了。
深吸一口气,她靠着坚强的意志拖动几乎罢工的双腿,往千祗夜的方向缓慢地移动过去。有那么一刻,她真想趴在地上就这么爬过去。

又是水。
当轰隆隆的瀑布声在耳边响起时,莫九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水。在走过刚才那条险道之后,她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谁想险道的尽头竟是一道气势磅礴的恶水。
无路了!
千祗夜。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手中火折子瞬间熄了,无边的黑暗再次向她涌来。
千祗夜!这一次她低沉的声音中已满含怒火。
我在这里。千祗夜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竟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安心,在你前面的石壁上,有两道铁链,你看到了吧。
莫九闷闷地嗯了声。在火折子熄灭前她已经把四周的情况看清,前面五步不到的距离是一道如落星河的瀑布,虽然不宽,水势却惊人。或许是太高,除了轰轰的闷响,竟听不到溅落下面水道的声音。而就在她伸手可触及的石壁上,正如千祗夜所说的那样,有两根手臂粗的铁链从山石缝中延伸出来,另一端没入了瀑布当中。
铁链是用来牵动墓室机关的,另一头在地宫的冥河中。你只要顺着铁链,就可以进入我的寝宫。千祗夜继续道。
莫九绝望了,连嗯都懒得再嗯。后退是绝对不可能的了,除了前进,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默默地紧了紧插在背上的刀,又搓了搓已经僵冷的手脚,她一言不发地抓住铁链。
当强劲的水流冲击得她几次差点脱手时,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做鬼后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暴打千祗夜一顿。
好在山壁上的石道距瀑布顶不算远,莫九挣扎到上面时,水流已渐缓。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在游过一段时间后,铁链开始往水中沉去。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她心一横,深吸口气,随着铁链沉进了水中。
不似开始的潭,水中暗黑无光,莫九完全放弃了用眼睛看东西的想法。仿佛游了万年那般久,手中铁索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延伸至似乎永远也无法到达的空间。寒冷与缺氧让她渐感不支,水流像是已经停滞,她有些恍惚地往上浮去,右腿却一紧,被某样东西给缠住了。
不是千祗夜,她感觉得出,而是一样实实在在的东西。挣了两下没挣脱,不得已,她再次沉下去,伸手去扯。好像是长在铁索间的水草,她无法多想,费力扯断,然后松开了铁链。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已经不再期待,只知道自己做了有生以来最蠢的一件事,那就是被一只游魂威胁。或者,她是太渴望平静的生活了吧!
上来吧。头刚冒出水面,沉默许久的千祗夜说话了。
莫九睁开眼睛,意外地发现眼前一片光亮,然那光线莹泽,如同月照暖玉,柔润温和,显然并非天光。
还没在水中待够吗?看她发呆,千祗夜轻笑,语带调侃。
莫九从惊讶中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条宽阔的渠道中,两旁渠岸是由平整的方石砌成,衔接紧密,几乎连缝隙也找不到。水面低于渠岸许多,她根本碰不到岸面。
那面有梯子。千祗夜立于上面,下巴向不远处扬了扬,笑吟吟地道。看得出,他的心情极好。
莫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他所指的方向游去。当发觉还有生机的时候,她身上的力气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少许。
辛苦地爬上岸,她狼狈地躺在地上,闭目喘息着,连打量四周的心情都没有了。
姑娘莫不是想在此地长伴夜左右?
一闻此言,莫九像被刺了下,蓦地打了个激灵,缓缓睁开眼,而后如同起尸一般极慢地撑坐起来。
游魂也会做梦东西在哪里?她冷淡地道,抬头,却被眼前所见震住。
所在之处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大殿,高大的盘龙石柱撑起穹隆形的顶部,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随意镶嵌在深黑的殿顶,形成星罗棋布的夜幕,一个散发着荧光的如同巨型夜明珠的物体缀于其间,如同满月,殿内的光源便是来自于此。
大殿的四壁画满了色彩绚烂的壁画,大略看了眼,多是战争的场面,里面的人物与真人一般大小,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持银枪跨白马的戎装少年。不用问,自然是墓主千祗夜。
而让莫九吃惊的却是她刚刚上来的那条水道,它如同一条护城河一般将整座大殿分割成内外两部分,以八座白玉桥相连接。她正站在河外,青砖铺成的广阔地面上,分列着出巡的车辇,马匹,以及挑灯的宫奴侍仆,从墓门到正中的玉桥以白玉铺成辇道,两旁每隔两步便跪伏着一尊人俑,似乎在等待主人出行的样子。那些人马俑制作得栩栩如生,让她差点误以为是真的。每座桥前都蹲着两尊人首蛇身的怪物,面容狰狞,令人心生惧意。
而护城河的里面,是一个宫殿形的建筑,飞檐拱壁,雕梁画栋,煞是壮观。宫门前立着执戟侍卫,横眉怒目,威武慑人。
在寝宫里。随我来。千祗夜道,语罢一甩袍袖,经过人俑间的空隙,往白玉桥走去。
在经过那些人俑时,莫九突然觉得似乎有冷风掠过,心中不由有些发憷。但一想到千祗夜本就是游魂,也就释然了。

在千祗夜的指点下,莫九并没有触动机关便进入了寝宫当中。出乎她的意料,寝宫中并无棺椁,而是放着一张宽大的白玉床。轻纱帐幔,案几软榻,侍仆相侍,竟如同活人所住的一般。
在床上,莫九看到了千祗夜的尸身,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变成一堆白骨。他身上覆着织有龙凤纹的锦被,身着王族盛装,面容如同生时,神色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侍仆俑安静地站在角落,仿似在等着他醒过来使唤。嵌在殿壁上的夜明珠静静地照着这一切,已经数百年。
看了眼站得远远的千祗夜,莫九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她想开口,却见千祗夜伸指在唇上,示意噤声,然后伸出右手,做了个抓握的手势。
莫九皱眉,伸手去揭尸体身上的被子,谁知指碰处锦绣化尘,不由得吓了一跳。
千祗夜垂下眼,不去看。
就在那只修长如玉的右手中,一个漆黑如墨的盒子被紧紧握着。盒子外观无甚奇特之处,但是却因那只紧握的右手而显得不寻常起来。
轻易地将盒子从尸体手中取下,不觉再看了眼那张仿若沉睡的脸,莫九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向千祗夜。
千祗夜从案上拿起一颗夜明珠,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虽然回程的路因为有了夜明珠的指引,变得容易了许多,但是对于早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莫九来说,依然凶险至极。而另外一个意外收获则是让她看清了水中铁链间缠着的是人的头发而非水草,以及曾经被她踩断的白骨。她突然庆幸之前看不见,不然恐怕会更加难熬。
是建墓的工匠尸骸。千祗夜说。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光亮,从地宫出来后他便变得沉默异常。
莫九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应对险境上,虽然满腹疑问,却也无心在这幽暗而危险的地方询问。千祗夜此话一出,她立即联想到来时他所说的:为了保住陵墓的秘密,那些工匠被活生生留在地宫中陪葬,他们原本准备凭着早已准备好的逃生通道求得一线生机,谁想毒性发作,有的死在了护城河中,有的恐怕摔死在了悬崖下,跑得最远的,也只能抵达水潭,却再也无力越过那最后一道障碍。
同样为人,却贵贱不等,便是如此吧。看着前面的修长背影,莫九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哀和莫名的愤懑。
出得水潭,天边曙光已现,雨不知在何时停了。
千祗夜丢下一句别打开盒子,便消失无踪。
莫九站在水潭边,将盒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打量,沉甸甸的,此外并无其他感觉。思及这一夜的险象环生,她突然有些意兴索然。将之放好,便穿了蓑衣竹笠匆匆下山。

回到寺院中,换了干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直到一阵剧烈的摇晃将她吵醒。
莫九师兄,莫九师兄
吃力地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看到戒尘担忧的小脸。
师兄是不是病了?昨夜晚斋和今晨早斋都不见莫九,戒尘心中不安,寻到灶房,却看到戒苦师兄在挑水。没敢多问,便偷偷找到了后院,见莫九开着房门仍在睡觉,那个时候不由悄悄松了口气,方才知道自己竟是怕莫九走了。然而,等了许久,见她仍沉睡不起,又不免担忧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莫九揉着有些沉重的头,坐了起来。
辰时初了。戒尘坐在床边,清亮的眸子里尽是关切,哪里还有平时的清冷。
才睡一个多时辰,莫九呻吟一声,歪倒在墙上。
睡过头了,小和尚你给我留吃的没?连着两顿没吃,加上一夜奔波,她实在是有些饥肠辘辘。
戒尘怔了怔,蓦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莫九哑然,挠了挠头,又闭目靠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爬起床。随便理了理睡皱的衣服,正打算自己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粥饭,就见戒尘又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大碗,上面搁着一双筷子。
是一碗野菜粥,微温。山寺平日一切用度极为拮据,如今多添了她一张嘴,杂粮煮的斋饭中野菜便多了一成,私下里常有和尚怨怪,她只当听不见。
戒苦师兄给你留的。戒尘说,顿了顿,又补了句,戒苦师兄人其实很好的。
莫九一笑,什么也没说,接过碗筷就吃。
小和尚,外面的牡丹谢了没有?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千祗夜,昨夜不知雨下到了何时,早上回来时她累得厉害,没有注意园中牡丹如何。如果都落了,那个人可能会难过吧。
没有,开得好好的呢。每年都要过了十五才会谢。戒尘反射性地探头看了眼外面,才想到这个规律。
是吗?莫九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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