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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最漫长的旅程(E·M·福斯特文集)

書城自編碼: 2881715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英]E·M·福斯特 著,苏福忠 译
國際書號(ISBN): 9787532772124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6-01


書度/開本: 32开

售價:NT$ 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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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EM福斯特不但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同时又是拥有*读者群的作家之一;他曾十三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并有五部小说作品被改编为电影。《*漫长的旅程》是EM福斯特*自传性的长篇小说代表作。
內容簡介:
《最漫长的旅程》是EM福斯特充满自传性的一部小说,主人公里奇是剑桥大学的学生,性格怯懦,身患腿疾。偶然结识了阿格尼丝和她的未婚夫杰拉尔德,不料一次比赛中,杰拉尔德意外去世。之后,里奇便与阿格尼丝走到了一起。在姑妈无意的透露下,里奇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弟弟,斯蒂芬。阿格尼丝竭力阻止里奇与斯蒂芬相认,最终这个真相却被里奇的好友安塞尔当众揭露。里奇敞开胸怀,正打算接纳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时,悲剧却发生了里奇为了救下喝醉的斯蒂芬,被火车碾断双腿,不久后离世
《最漫长的旅程》书名出自雪莱的长诗《心之灵》,意指不自由的结合是最沉闷最漫长的旅程。小说反映的是想象中的爱情与现实生活的矛盾。福斯特曾坦言,《最漫长的旅程》是他诸多作品中最欣然命笔写出来的一部,在英美乃至欧洲知识分子中,具有深远的影响和极高的阅读率。
關於作者:
EM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18791970),英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批评家,著名的人道主义者,毕业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后被母校聘为荣誉研究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1905)、《最漫长的旅程》(1907)、《看得见风景的房间》(1908)、《霍华德庄园》(1910)、《莫瑞斯》(创作于19131914年,1971年作者逝世后出版)、《印度之行》(1924);两部短篇小说集《天国公共马车》(1911)和《永恒的瞬间》(1928),后合为《福斯特短篇小说集》(1947);以及广受好评的小说评论专著《小说面面观》(1927,原为在剑桥大学的系列演讲)。
福斯特作为小说家的力量主要体现在他将各种典型性格人格化的高超能力、他对于人性中卑鄙与高贵间激烈斗争的出色描绘、他所塑造的一系列令人难忘的圆形人物以及极具个人色彩的明晰风格。作为著名人道主义者的福斯特在作品中高举理解与同情的大旗,强调精神与物质之间、人与人乃至不同的民族之间只有连接起来,人类才有希望。
福斯特的小说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意义,饱含幽默和反讽,既有精巧严整的情节,又极富象征乃至哲理意味,将艺术性与可读性完美地融为一体。福斯特曾十三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并有五部小说作品被改编为电影;他不但被公认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同时又是拥有最大读者群的作家之一。
目錄
第一部 剑桥
第二部 索斯顿
第三部 威尔特郡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奶牛在那里 ,安塞尔说,划着一根火柴,捏了伸出去,悬在地毯上面。没有人搭话,他等待火柴烧完了,掉了下去。接着他又说:它就在那里,那头奶牛。现在就在那里。
你无法证明这点,一个声音说。
我证明给我自己看了。
我自己却证明,奶牛不在那里,那个声音说,奶牛不在那里。安塞尔皱起眉头,又点着了一根火柴。
这是哲学。他们在讨论客观物体的存在问题。客观物体只有人看见时才存在呢?还是它们本身就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争论起来非常有意思,可是争论清楚却很困难。以奶牛为例。奶牛似乎把事情简单化了。奶牛很熟悉,很实在,以它为例子证明是否真实,肯定会真相大白,结果也会是很熟悉的,很实在的。奶牛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能否辨明,还是取决于客观性和主观性。好比在牛津,此时此刻,一个人正在问:我们的房间在假期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呢?
听我说,安塞尔,我在那里在那草场上奶牛在那里。你在那里奶牛在那里。这样说你同意吗?
啊嗯?
哦,如果你走了,奶牛留下来了;可是如果我走了,奶牛也走了。那么,如果你留下来而我走了,那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好几个人叫喊起来,说这是在诡辩。
我知道这是诡辩,讲话的人痛快地承认说,大伙儿一时又安静下来,都在很认真地思考,解答这个问题。
里基,火柴一根接一根掉落在他屋子的地毯上,不喜欢参加这种讨论。对他来说,这样的讨论太难了。他连诡辩都不会。倘若他开口讲话,他只会表现得像一个傻瓜。他宁愿听别人争辩,看着烟叶青烟缕缕,从窗台边袅袅升起,飘入安静的十月的空气里。他也能看见庭院,看见学院的猫儿在逗弄学院的乌龟,看见厨子们头上顶着超大个儿的盘子。热食够一个人的那个人一定是地理学监,他从来不到食堂用餐;冷食够三个人的,一个人头上顶着足足半克朗的食物,给谁送去,他不清楚;热食,一份菜单显而易见是为了在隔壁楼梯上转悠的女士们准备的;冷食送给两个人,两先令的量朝安塞尔的房间来了,是他自己和安塞尔的,借着灯光,他看见食物上面又是蛋白酥皮卷儿。然后,寝室清洁工开始到来,彼此说说笑笑,他能听见安塞尔屋子里的清洁工说:哦,讨厌!,因为她发现她还得把安塞尔的桌布铺上,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那些大榆树一动不动,好像还待在仲夏万物欣欣向荣的环境里,暗色隐藏在树叶那些黄斑里,树冠的轮廓依然阔大丰满,映衬在温馨的天空下。那些大榆树好比林中女仙,至少里基是这样相信或者假称的,不过是真信还是假称,二者之间的界限很微妙,远非我们说得清楚。不管怎样,它们都是淑女树,由于它们在青年人你来我往的地方充当庇护物,便一代又一代地让院校的规章制度形同虚设。
然而,奶牛怎么样了?他又想到奶牛问题上,不禁惊诧,因为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也尽力把这个问题想出结果。奶牛在不在那里呢?奶牛。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他睁大两眼,望着夜空。
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想起来都让人兴趣盎然。如果奶牛在那里,别的奶牛也都在那里。欧洲的夜幕到处都有它们的存在,在遥远的东方,它们的肋侧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下闪闪发光。大群大群的奶牛站在牧场上吃草,没有人照看,也无需人照看,或者站在无法趟过的河边的齐膝深的水里扑通扑通踩水。不过,这只是安塞尔的观点。而蒂利亚德的观点另有一套说法。你不妨听一听蒂利亚德的那套,认定奶牛不在那里,除非你亲眼看见。那么,一个没有奶牛的世界便展现在你眼前,团团把你围了起来。然而,你只要向田野窥视,咔哒一声!眼前豁然开朗,满眼都是奶牛的身影。
突然,他认识到这又是万万行不通的。一如往常,他忽略了整个论点,丢西瓜捡芝麻,在哲学上堆积了粗糙的毫无意义的细节。因为,如果奶牛不在那里,那么世界和田野也不在那里。安塞尔关心的阳光下的奶牛肋侧或者无法趟过的河流,又怎么会存在呢?里基把自己可怜巴巴的灵魂斥责一通,眼睛从夜色里转出来,因为正是夜色引导他得出这样荒唐的结论。
火苗在忽忽跳动,安塞尔站在火炉边,影子赫然,好像把小小的房间笼罩起来了。他还在喋喋不休,或者猛地划一下,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火柴,再把烧尽的火柴棍丢在地毯上。时不时,他会用脚踢蹬一下,仿佛他会急速倒退几步跑上楼梯,然后踩在火炉栏的沿儿上,把火炉边的铁具统统踩飞,炉边的黄油面包碟子因此互相碰撞,打个粉碎。其他哲学家斜里歪垮地坐在沙发、桌子和椅子上,其中一个有点不耐烦了,悄悄地蹭到了钢琴旁,膝盖跪在柔软的钢琴踏板上,手指小心翼翼地弹奏琴键,演奏《指环序曲》
。空气里充满浓浓的烟叶青烟,还有暖融融的清香的茶味儿,而里基越来越有睡意,白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在自己迷迷瞪瞪的眼睛前,一件接一件地飘逝了。早上起来,他读了忒奥克里托斯的诗歌
,他认定忒奥克里托斯是希腊诗人中的泰斗;他和一个快活的学监一起用午餐,品尝了脆拜客 点心;然后他和自己喜欢的人散步,走了相当长的距离;现在呢,他的屋子坐满了他喜欢的另一类人,等他们离开,他还要和安塞尔一起去吃晚餐,而安塞尔也是他十分喜欢的人。一年前,他对这些快活的事情一无所知。那时候,他还在一所鼎鼎大名的私立学校孜孜求学,寒冷、无知、没有朋友,为一次寂静的孤独的旅程做准备,祈求他要是单单落下,形单影只,倒算烧高香了。剑桥没有让他的祈祷得逞。剑桥录取了他,抚慰了他,温暖了他,冲他呵呵发笑,说他暂时还一定不能活得太有悲剧色彩,因为他的童年只是一条落满灰尘的走廊,通着青年时期的广阔的厅堂呢。一年来,他已经结交了许多朋友,学到很多东西,如果他心无旁骛,盯紧那头奶牛,他还会学到更多的东西。
火焰已经燃灭了,在沉闷的气氛中,钢琴旁的那个人贸然问道:如果客观的奶牛,生下了一头主观的牛犊,那会是什么情景。安塞尔气哼哼地叹息一声,这时候,门边传来敲门声。
请进!里基喊道。
门开了。一个高个子年轻女子站在门边,挡住了过道落下的光亮。
女士啊!在场的人都大感意外,悄声叫道。
是吗?他紧张地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门边(他腿瘸,一跛一拐的。)是吗?请进吧。我能效点什么劳
倒霉的孩子!年轻的女士嚷嚷说,戴手套的手指直通通地戳进了屋子。倒霉的,倒霉透顶的孩子!
他用两只手紧紧夹住了自己的头。
阿格尼丝!啊,天哪,糟糕透了!
倒霉的,可恶的孩子!她把电灯开关打开了。哲学家们一下子暴露在灯光下,颇感不快。我的天爷,茶话会啊!哦,真的,里基,你坏透了!我还要说:倒霉的、烦人的、讨厌的孩子!我非狠狠抽你一顿不可。请大伙儿听我诉诉苦她朝聚会的人们转过身来,见他们都站起身来请大伙儿听我说,他请我和哥哥来过周末。我们接受了。到了火车站,却不见里基的影子。我们坐马车直奔他原来的住处,叫什么来着特朗普里路还是什么名字可他不在那里住了。我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来得及拦住哥哥,他已付钱把出租马车打发走了,这下我们没辙了。我只好步行了一下子走了好几英里。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该怎么教训里基一顿?
他就结结实实挨一顿抽吧。蒂利亚德说,幸灾乐祸的样子。然后,他匆匆逃向门边。
蒂利亚德别溜啊我来介绍一下彭布罗克小姐大伙儿别都走掉啊!这时,他的朋友们纷纷逃离他的客人,像太阳下的雾气一样散了。哦,阿格尼丝,实在对不起;我无话可说。我完全忘了你们要来,忘得干干净净。
多谢,多谢啦!你多会儿才能想到问问赫伯特在哪里呢?
是呀,他在哪里呢?
我才不告诉你呢。
可是,他没有和你一起走吗?
我就不告诉你,里基。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只是嘴上说说对不起,心里没事儿一样。我以后还要惩罚你。
他完全说对了。里基内心并没有深感自责。他忘了接人,感到对不起,不过他把原因推诿到了他的客人们头上,是他们让他抽不出身来。年轻男子对年轻女士失礼是大跌份子的事儿,可他并不觉得多么丢人。倘若他对寝室清洁工或者校工失礼,他现在的心情也不过如此,这不能说明他是个不懂礼节的人。
我得先去弄些吃的。坐下歇一歇吧。哦,我来介绍一下
安塞尔现在是来参加讨论的人中唯一留下的。他还在壁炉前,手里捏着一根烧完的火柴棍。彭布罗克小姐突然到来,丝毫没有打扰他。
我来介绍一下安塞尔先生彭布罗克小姐。
接下来是一个非常难堪的时刻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从来不曾结交一个聪明的朋友。安塞尔爱搭不理的劲儿,没有伸出手来,也没有点头示意。这样的表现实属罕见,彭布罗克小姐一下子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手伸出去等了很久,让一个少女不堪忍受。
来用晚餐吗?安塞尔问道,声音低沉而煞有介事。
我想去不了了,里基无可奈何地说。
安塞尔转身离去,一句话没有多说。
别为我们费心,彭布罗克小姐心平气静地说。你为什么不和你的朋友一起去呢?赫伯特在找住的地方为此他没有到这里来店主们一定能让我们吃上饭的。你住的房间真热闹啊!
哦,不一点也不好。哎,我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简直无地自容。
为什么?
安塞尔接着他忍不住讲了下去。安塞尔不是绅士。他父亲是一个棉布商。他的叔叔大爷们都是农夫。他能来这里上学,完全因为他聪明绝顶完全由于他的脑子好使。来来,快坐下吧。他根本不是一个绅士。他急匆匆离开,忙晚餐去了。
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势利眼了!阿格尼丝心想,一幅超然世外的心境。她一点不认为,里基说的那些话是什么宽心的话儿里基对于他不喜欢的人,从来不会讲出这样的话儿。她也不会认为,安塞尔寒碜的出身就是他表现无礼的根源。她很乐意看到生活到处都有琐碎小事儿。六个月以前,她没准儿会在意的;可是现在男人对待她什么态度,她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因为她找了自己出类拔萃的情人,他一出手,一准能把这些文弱书生打得落花流水。她不敢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杰拉尔德,他要是听说了,不管身在何地,都会赶来把安塞尔捶个半死。她也决心不把实情告诉自己的兄长,因为她心地仁慈,她喜欢让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她先把手套脱了,然后摘下耳环,开始端详起来。这些耳环是她的癖好她唯一的癖好。她一直惦记着耳环,杰拉尔德向她求婚那天,她赶到商店,给耳朵打了眼儿。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她知道这样做是对的。杰拉尔德送给了她耳环纤小的金瘤子,珠宝商告诉她,是仿造史前的宝物铸造的她亲吻了手绢儿上的血迹。赫伯特见了,一如往常,大吃一惊。
我情不自禁啊,她大声嚷道,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她开始在里基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很不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好看的。画儿一点儿不吸引人,也吸引不了她学院派群像,瓦茨
的《帕尔齐法尔爵士 》,还有一幅画里一只狗在追逐一只兔子,另一幅画里一个男人追逐一个少女,再有一幅廉价的圣母画像,装在一个廉价的绿色画框里一句话,一组收藏画儿,一幅平庸的画儿比另一幅平庸的画儿还平庸。门口那边挂了一幅满城水路的城市长条照片,阿格尼丝从来没有去过威尼斯,以为照片上是威尼斯,然而到过斯德哥尔摩的人,都知道那是斯德哥尔摩。里基的母亲面相非常慈祥,站在壁炉上方。还有一些画儿是刚刚从画框匠那里取来的,面壁而立,她也不屑伸手把它们翻过来看看。桌子上摆满脏兮兮的茶杯,一块扁平的巧克力饼,奥玛卡扬的《鲁拜集》,书页上放了一块大红香蜂草
茶砣。一个花瓶里装了一些红艳艳的秋天红叶。这让她会心一笑。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主人的鞋子:他把鞋子放在了沙发上。里基有点瘸,穿的鞋子尺寸不一样,一只鞋子钉了厚根儿,让他走起路来两脚平稳些,不那么七瘸八跛的。啊呸!她发泄一下,把那双鞋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沙发,放到了卧室里。她看见卧室里还有别的鞋子、靴子和便鞋,整整码了一排,都有一只钉了厚根儿。啊呸!可怜的孩子!真是太糟糕了。他为什么生得和别人不一样呢?这种生来的缺陷真是害死人。她长叹一口气,把卧室的门关上了。随后,她回想起杰拉尔德完美无缺的身子,走起路来像运动员,肩膀沉稳有力,两只胳膊伸出来迎接她。渐渐地,她感到释然了。
打扰了,请问摆上几个茶杯?寝室清洁工,阿伯丁太太,问道。
我看摆三个吧,阿格尼丝说,和气地微笑起来。埃里奥特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他出去叫晚餐了。
谢谢你,小姐。
一天要洗多少茶杯啊!
不过茶杯洗起来还算容易,尤其是埃里奥特先生的。
为什么他的茶杯洗起来更容易呢?
因为他用过的茶杯边角没有脏东西。安德森先生他就住楼下尽使一些有纹络的八角杯,那洗起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是我想到给埃里奥特先生拿这些茶杯的。他的一个想法就是减少别人的麻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为人着想的先生呢。我说啊,这世界会让他活得更好的。她把茶杯拾掇进了洗涮间,返身出来时带了桌布,找补一句说:只要他不死掉的话。
恐怕他身子骨不结实,阿格尼丝说。
哦,小姐,他的鼻子!我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提起他的鼻子,会说些什么,可是我一定要和什么人说说,他既没有父亲,又没有母亲。他的鼻子啊!在漫长的暑假里,要哗哗地流两次血呢。
真的?
这件事情,应该有人知道。你听我说没错,这间小屋子啊!不管怎么说,埃里奥特先生都是一个绅士,这小屋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还好,他的朋友都活蹦乱跳的;我总是说,他们相处得比兄长还亲密呢。
那对他是好事儿。他没有亲兄弟。
呃,霍恩布洛尔先生,那是个快活的先生,蒂利亚德先生也爱热闹!埃里奥特先生自己呢,通常就像一个顽皮的大孩子。哎呀,这栋楼里就数这个楼层热闹!昨天晚上,W门的寝室清洁工对我说:你对我的绅士干了些什么?安塞尔先生从外边回来,领子弄得乱七八糟。我说:那才好呢。有些寝室清洁工就是那样看管她们的先生的;不过听我说没错,小姐,这世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能笑得越长,就活得越快活。
寝室清洁工不得不表现得神神道道,说话加油添醋的。她们就应该这样表现。在大学生活中,这就是她们的角色。因此,我们要是碰上一张贵妇的脸,遭遇了各种一个贵妇可以引以为傲的情绪,我们还是成全了吧。
是吗?彭布罗克小姐说,这时候她们的交谈被打断了,因为他的哥哥来了。
糟糕透了!他嚷嚷说。真是糟糕透了。
喂,伯蒂 伙计,伯蒂伙计!我可见不得人动不动就犯脾气啊!
我没有犯脾气,阿格尼丝,可是我完全有权利发发脾气。你说说,他为什么不去接我们呢?为什么他不给我们找下住房?你再说说,为什么你让我去干这种找房子的事情?我知道的出租房子都住满了客人,我们的宿舍跟马厩一个样。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不发脾气不行。还有快看看吧!真的是太糟糕了。他像一只受伤的狗儿,把一只脚抬起来。那只脚在往下滴水。
啊呀!难怪你犯了脾气。快把鞋脱下来吧。你弄不好又要来一次感冒了。
我真的认为我好多了。他坐在了壁炉旁,斯斯文文地往下脱靴子。我注意到,大学的气氛今非昔比了。我可不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三个学生会并排在马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路,把好好走路的客人挤到水沟里去。有一个学生,还系了一条伊顿学校的领带。不过别的学生,看样子,只要是来自什么学校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学校。
彭布罗克先生比他的妹妹要大差不多二十岁,长相压根儿说不上潇洒英俊。然而,他怎么也不是一个让人挤到水沟里去的人啊,尽管他不是牧师队伍里的,但是他那付长相站在牧师堆儿里也难分彼此。只要他在场,谈话就会变得纯粹,没有倾向,字斟句酌,而且就仿佛他是一个真的牧师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一定不会忘记他在场。他很早看出了这点,让他喜不自胜。他是教书的,只要职业需要,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走进教堂谋职。
这世上没有什么水沟能让你湿成这样啊,阿格尼丝说,通过余光瞅见他的兄长脱下了袜子,这时挂在火钳上,在余烬上烤干。
你一定知道特朗平顿路边上那股流水吧?有时候,那股流水会拐弯冲走那些残渣余孽一种很原始的观念。我当初兴之所至,我们拿它取笑,把它叫彭。
你就把自己往高抬吧!
你这傻姑娘当然不是按我的姓氏叫的。我们叫它彭,是因为它距离彭布罗克学院很近。我记得他咧嘴一笑,把自己的脚拇指捏了捏。随后,他想起了寝室清洁工,说:我的袜子现在烤干了。我的袜子,请递给我。
你的袜子湿透了。不行,你不能穿啊!她从他手里夺走火钳。阿伯丁太太什么也没有说,便取来了里基的一双袜子和里基的一双鞋。
谢谢你;啊,谢谢你。我想埃里奥特先生会允许的。然后,他用法语和妹妹说,压根儿就没有看见弗雷德里克 的影子吗?
喂,叫他里基,用英语讲话。我在这里见到他了。他把我们忘记了,感到很对不起。现在他去弄晚餐了,我想他早该回来了呀。
阿伯丁太太离去了。
他想彻底把腿瘸的毛病根绝了呀。处心积虑,没有一样东西是原样儿的。原样儿的东西都不知哪儿去了。真的,下层阶级和我们就是不一样。可是,我怎么能穿上这样畸形的玩意儿呢?因为他一直在努着劲儿,把右脚往左脚鞋子里硬蹬呢。
别穿了!阿格里丝急惶惶地说。别乱动这可怜人儿的东西。看见那粗糙的树皮似的独一无二的皮制品,她感到晕眩。她认识里基很多年了,可是里基转眼成了大人,这好像很可怕,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是她第一次猛然触碰了她那反常的未知的神经末梢,对这样的感觉一下子抵触起来。她听见里基踩在楼梯上深一下浅一下的脚步声,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阿格尼丝趁他还没有到来说你几句你怎么都不应该丢下我,一个人到他的屋子里来。这可是一种最要不得的闯入。想一想吧,要是你看见他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那是多么难堪啊。如果杰拉尔德
里基这时已经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在厨房里,他手足无措,不知道干什么好,等到他理出一些头绪后他不得不等待他屈尊俯就,让位于那些背后的东西,说他没有什么架子放不下的。他买香蕉就花去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尽管他知道彭布罗克兄妹对水果没有特别要求。在丢三落四的款待中,晚餐终于吃起来了。勺子和叉子只能有什么用什么,因为阿伯丁太太拾掇得干净利落,却找什么都不容易找到。鱼儿好像从来就不曾是活生生的,肉吃起来一点不带劲儿,学校的红葡萄酒的软木塞儿一声不响地就拔出来了,仿佛为酒瓶里的酒感到难为情似的。阿格尼丝特别开心。但是,他的兄长却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他对他们兄妹惨兮兮的到来还耿耿于怀,还能感觉到彭布罗克那股流水正在啃咬他的脚背面呢。
里基,彭布罗克小姐叫道,你可知道你还没有对我订婚表示祝贺吗?
里基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说:怎么能不祝贺呢!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更好啊。
那就说几句好听的话。
我愿意你今后幸福美满,他含糊不清地说。可是,我对婚姻什么都不知道。
哦,你这个要命的孩子!赫伯特,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吧?不过,你对杰拉尔德总是了解一点的吧,别这么冷冰冰的,吞吞吐吐。看看那些成群结队的来这里的人,我早看出来,你们在学校里一定呆在一起的。你没有经常碰见他吗?
很少,他回答说,听上去怯生生的。他连忙站起来,开始鼓捣咖啡。
可是,他住在同一个宿舍里的。一个宿舍住一大群人,没错吧?
他是一个全活儿,样样拿得起。他按简单的方式冲咖啡。一个棕色的咖啡壶,把开水倒进去。刚刚够一个人喝的,加入一点点凉水,为的是让沉渣落到壶底上。
难道他不像一个运动员那么棒吗?他一出手难道不能把什么男孩和老师统统打倒在地吗?
是的。
如果他想干的话,彭布罗克先生说,这么久他一直没有讲话。
如果他想干的话,里基附和说。我打心眼儿里,阿格尼斯,希望你今后生活得无比幸福。我对军队什么都不了解,可是,我想军队一定是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彭布罗克先生笑得快晕过去了。
没错,里基。当兵就是最令人向往的职业那可是威灵顿 、马尔博罗 和罗伯茨爵士 的职业;你瞧瞧,一种最令人向往的职业吧。这职业,让许多男人去死宁愿死,也不能苟且偷生。
真不简单,里基说,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为了苟且偷生,谁也不愿意轻易死掉。军队却完全不一样。如果一个士兵胡来一气,开枪打碎了自己的脑袋,人们会认为他杀身成仁了,不是吗?在别的行当看来,这可就是懦夫的行为了。
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彭布罗克先生说,对这种书生调子的冷嘲热讽很不习惯。我只知道,当兵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这话倒是提醒了我,里基你对你职业想过没有?
没有。
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
喂,赫伯特,别难为他了。再来一个蛋白酥皮卷儿吧。
可是,里基,我亲爱的孩子,你都二十了。是你想一想的时候了。荣誉学位考试,只是生活的开端,不是结束。不过两年时间,你就会获得你的文学士。有这么个学位,你去干什么呢?
不知道。
你就是文学士,不对吗?阿格尼丝问道,可是他的哥哥没有回答,接着往下说
我见过许许多多很有前途的优秀后生,都因为不计前程而碌碌无为都是没有未雨绸缪啊。我亲爱的孩子,你一定要想一想。可能的话,看看你的兴趣所在不过要多想想。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晃荡了。像你父亲一样,律师这行行吗?
呃,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宗教也未尝不值得一试。
嗬,里基,去做一个教士啊!彭布罗克小姐说。你头戴着毡帽 就让人把头砍掉了。
他灰心丧气的看着他的客人。他们用心良善,做人正派,让他无地自容。我要是像他们和我讲话一样,能同他们侃侃而谈,那该多好,他心里想。我跟自己说话,都会尽冒傻气。比方说,我竟然不明白,我对奶牛想了又想,全都是胡思乱想。随后他大声说:我有时候对写作有点走火入魔。
写作?彭布罗克先生说,那口气宛若一个人对一切都追查到底的样子。唔,关于什么写作?什么样子的写作?
我就是想,他把嗓子眼儿里的干巴巴的东西强咽了一下我就是想试一试,写点短篇小说。
哎呀,我满以为你要写诗呢!阿格尼丝说。你这孩子生来就是写诗的料。
我过去不知道你写东西了。你能让我看看写出来的东西吗?看过以后,我会做出判断的。
这位作家摇了摇头。我不会拿给任何人看的。习作,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试试手,因为写作让我着迷。
关于哪方面呢?
都是废话,冒傻气。
你以后也不让任何人看吗?
我想不会吧。
彭布罗克先生一直没有作答,首先是因为他正在吃得蛋白酥皮卷儿,毕竟是里基买来的;其次呢,因为蛋白酥皮卷儿粘拽拽的,把他的嘴唇粘在了一起。阿格尼丝看出来,写作真的是个很好的主意:对啦,里基的姑妈她能逼一逼他。
埃米莉姑妈从来没有逼过谁;她说,倒是别人老是为难她,催逼她。
我只荣幸地见到过你姑妈一次。我认为,她是一个难不倒逼不垮的人。她肯定能帮帮你。
我才不会让她看什么东西呢。她看了一准言过其实,说得一塌糊涂。
总是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这哪里是艺术家在讲话!
我不是在谦虚,他急于表白地说。我很清楚写出来的东西很不像样子。
彭布罗克先生的牙齿终于把蛋白酥皮卷儿嚼完了,再也不能不说几句了。我亲爱的里基,你的父亲和母亲都过世了,你经常说你的姑妈对你爱搭不理的。因此呢,你的生活就全看你自己怎么过了。好好想一想吧,不过一定有个定准儿,一旦有了定准儿,就坚持下去。如果你认为写作行得通,依靠写作能生活下去也就是说,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你还能养活得起一个媳妇儿那就义无反顾地写下去。但是,你必须工作。工作,一砖一瓦地干活儿。从梯子底下干起,一步一步往上垒。
里基的头低垂了下来。任何比喻的说法都会让他无言以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回答说:艺术不是一架梯子像教会一样,教区牧师在第一级,教区长在第二级,主教在梯子顶上,离天堂更近一些。他怎么也不会回答说,艺术家不是码砖的匠人,而是骑手,骑手的营生是尽快套住匹嘉瑟斯神马
,他不要骑上驯顺的小公马悠然自得地溜达。写作很苦,遭罪,一般说来出力讨好,可是写作不是码砖的苦活儿。码砖那种苦活儿不是艺术,码一辈子砖也熬不成艺术家。
当然,我不会真的考虑写作为生的,他说,一边把凉水倒进了咖啡里。即便我写出来的东西拿得出去,我也认为杂志不会发表它们,而杂志不发表就没有你的出路。我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玛丽克雷里
是唯一一个靠文学谋生的人。我很清楚,文学不会给我开工资的。
我可一直没有提到开工资的事儿啊,彭布罗克先生不安地说。你一定不要总想钱的事儿。还有理想问题呢。
我没有理想。
里基!阿格尼丝叫出声来。口无遮拦的孩子!
没有啊,阿格尼丝,我真的没有什么理想。随后,他的脸变得通红,因为这话是他在拾安塞尔的牙慧,他想不起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没有理想的人,阿格尼丝说,是让人可怜的人啊。
我也这样认为,彭布罗克先生说,喝了一小口咖啡。生活没有理想,好比天空没有太阳。
里基向夜空望去,夜空这时繁星点点,灿烂耀眼神灵,英雄,处女,新娘,古希腊人一一给它们取了美丽的名字。
生活没有理想彭布罗克先生重复说,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嘴里满是咖啡渣儿。阿格尼丝也在遭受同样的折磨。他们开心地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住店去了,里基把他们送到了门房的小屋旁,便急匆匆往回赶,边走边唱,径直来到安塞尔的屋子,一下子把们推开,说:喂喂喂!你那副德行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德行?安塞尔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面前摆放了一张纸。纸上画了一个图一个圆圈儿里有一个正方形,正方形里又是一个圆圈儿。
表现得那么粗俗。你不是绅士,我告诉她你不是绅士。他用沙发垫找准安塞尔的脑门儿打了过去。我深信不疑的是,一个人应该懂礼貌,就是对无可救药的人(无可救药的人是当时他们对他们不喜欢或者了解不深入的人的统称)也应该以礼相待。我从来没有见过谁像她一样总是那么和气,善良。自从我认识了她,她就一直对我很好。要是你听见她在试图阻止她的哥哥说话就好了,那样你肯定就醒过神儿来了。然而还不仅仅因为她表现得很有涵养,而是她本来就很有涵养。我认为,她天仙下凡似的走进了屋子。你要知道哦,当然,你看不起音乐不过安德森正在弹奏瓦格纳,正好演奏到了演员们合唱的部分:
指环!
指环!
太阳这时照进水里,音乐呢,这时往往就是E降调
进入D升调了。我一句话也听不懂,部分因为你说话好想嘴里装满了糖果,部分因为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彭布罗克小姐你看见的那个。
我没有看见什么人。
谁走进了屋子?
没有人走进来。
你这傻子!里基尖叫起来。她走进了屋子。你看见她走进来了。她和他的哥哥来吃晚餐来了。
那只是你的臆想。他们没有真的在那里。
可是,他们要待到星期一才离开。
那只是你认为他们留下来了。
可是啊,喂喂,闭上嘴巴!那姑娘像一个女皇
我没有看见什么女皇,没有看见什么姑娘,你也没有看见她们。
安塞尔,别废话了。
埃里奥特,我根本没有废话,你知道我没有废话。她没有真的在那里。
瞬间安静下来。随后,里基大声说:我可逮住你了。你说要么是蒂利亚德说过?不,是你说的,奶牛在那里。喂那么,他们兄妹俩个就在那里。这下逮住你了,咦咦,看你还有什么可说!
难道你从来不知道,现象可以分两种吗?一种,就是真正存在的那些,比如奶牛;另一种,就是病态想象力的主观产物,我们把这种东西连同现实的外观,强加于我们的破坏的东西。如果你过去连这个都不懂,那就现在就算给你上了一堂课,让你铭记在心了。
里基又理论一通,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在这间昏暗的屋子走来走去。然后,他坐在了桌沿儿上,观看他那聪明的朋友在那个正方形里画了一个圆圈儿,在圆圈儿里又画了一个正方形,正方形里又画一个圆圈儿,圆圈儿里又一个正方形。
你为什么画这个?
没有回答。
它们是真实的吗?
里边的一个是真实的万物中心的那个,再没有余地往里面画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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