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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有种后宫叫德妃(1-7套装)

書城自編碼: 2853528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古代言情
作者: 阿锁
國際書號(ISBN): 9787D23996866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 2016-07-01
版次: 第一版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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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首届磨铁杯原创文学黄金联赛亚军
很少有一部宫廷小说像《有种后宫叫德妃》这样,充满人性的正能量。这部小说并不完全以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取胜,而是用细腻的笔触,塑造了一个温暖感人的女性形象。在展现康熙与德妃爱情故事的同时,更将主人公雍正之母德妃娘娘的成长过程写得扎实感人,将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写得波澜壮阔。与其说这是一部宫斗小说,不如说是一部动人的爱情史诗。
首届磨铁杯原创文学黄金联赛评委评价
她是德妃,千古一帝相伴终生的女人!她是孝恭仁皇后,九王夺嫡盛世王者的母亲!从包衣宫女到一代帝妃,她历尽后宫沉浮,听尽谗言羞辱。从默默无闻到赢得君心,她恪守方寸宫阁,力保稚儿平安。大悲雨夜,落寞身影,无欲无求的宫女,徒生温暖帝王之心。绚烂佳节,无辜受欺,励精图治的帝王,却起怜惜娇弱之意。宫闱深深,深几许?繁华荣辱,云聚云散,回首一生
內容簡介:
故事的开始,岚琪只是不起眼的小宫女,兢兢业业伺候着自己的主子,从未想有飞上枝头的那一天。那一场大雨,玄烨为亡妻悲伤的身影留在了她心里。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为了维护自家主子,乌雅岚琪不惜栽赃当今万岁爷。愤怒的康熙抱着报复心理点名要这个小宫女侍寝,且直接封为常在。年轻的皇帝,只想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没想到,那双充满善良与温柔的眼睛,却深深进了他的心。面对皇帝的质问,乌雅岚琪对皇帝说:您连江山都担得,背一次黑锅算什么。从开启了她漫长跌宕的后宫之路。
宫斗文坛一直在翘首期盼的高格局划时代之作
高智商高情商宫斗:有种后宫叫德妃
★传奇:出身包衣,却统领后宫,泽被三朝
她出生满族包衣,却逆袭成为千古一帝康熙最宠爱的妃子;她是九龙夺嫡胜者雍正之母,她堪比孝庄慈禧,传奇一生泽被康乾盛世;她以无上大智慧高情商,征服帝王,领袖后宫,缔造史上独一无二的德妃后宫。
★宫斗:不用你死我活也能当皇太后
你以为的宫斗都是如媚娘甄嬛一路打怪升级撕名牌?高段位的宫斗是不用杀光敌人牺牲朋友埋葬爱情也能升级BOSS!颜值不高却凭忠心护主赢得君心,出身低微却因懂事贴心获孝庄太后言传身教,盛宠不倦却能恪守方寸化解后宫争斗。她是妃子,温良纯正无欲无求让君心长留;她是额娘,大智慧高情商助子成王。
★大咖:清朝大咖联袂出演
在这里,几乎能看见你所熟知的活跃清朝舞台的大咖们:
和韦小宝智擒鳌拜平定三藩、带着宜妃微服私访的小玄子康熙
教晴川弹琴、和怜儿跳舞、带若曦去哭、与甄嬛纠缠的四爷雍正
与多尔衮爱恨情仇、帮康熙开创盛世的大玉儿孝庄
与纪晓岚、刘锣锅比口才、同小燕子晒父爱的弘历乾隆
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旷世才子纳兰性德
为晴川疯狂、对若曦痴情的八爷胤禩
四爷最爱神秘善良的纯元、霸气外漏的融芳华妃、陪康熙微服私访心直口快的宜妃等等
★六味暖心:甜腻纯爱唯美虐恋温情壁咚
1.健健康康的才好,朕要乌雅岚琪陪着朕一辈子,答应朕。
2.下辈子咱们不要生在帝王家,朕就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3.倘若皇上没走远,瞧见我怎么办,又或我忍不住去看他,我怕看到他我怕看到他,夜里忍不住想哭
4.玄烨的心一点一点沉下来,他怎能奢望岚琪永远是那个,为了留住自己而不惜掀开被子露出身体的小宫女?既然想要她永远留在身边,好好地留在身边,她就必须融入这个世界,沾染后宫的气息,成为一个后宫女人,而自己并非厌恶,只是舍不得,只是心疼。
5.乌雅岚琪,你胆子可不小,朕这辈子还没尝过背黑锅的滋味!
您连江山都担得,背一次黑锅算什么。
她是无欲无求的小宫女,他是霸气倔强的新帝,年龄相仿,心思相同,两个人在最美的年华遇到彼此。
他,只许自己欺负她,彻夜教她读书识字,偷偷望着她的背影,为她的笨拙和善良默默心疼。
她,守护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和尊严,思念他至夜夜以泪洗面,爱他胜过自己至亲骨肉。
她用一生换他一世,他用一世周全她一生
關於作者:
阿琐,古老的弄堂里,听着吴侬软语的故事长大。好诗词、历史、古典文学。当历史的痕迹渐渐从城市消失,便开始在沉睡的史书中寻找美好的爱情。从一个听故事的人,变成讲故事的人,笔耕不辍,在历史的长河中流连忘返。希望人生很简单,幸福就好。代表作《有种后宫叫德妃》
目錄
有种后宫叫德妃
第一章 钟粹宫宫女
第二章 风雪遇圣驾
第三章 盛宠惹众怒
第四章 嚣张小佟妃
第五章 难得解意人
第六章 大阿哥之争
第七章 册封德贵人
第八章 来世不再见
第九章 六宫新气象
第十章 贵妃欲夺子
第十一章 四阿哥降生
第十二章 愿以真受福
第十三章 江山帝王心
第十四章 无端生祸事
第十五章 送养四阿哥
有种后宫叫德妃.2
第一章 翊坤宫夺子
第二章 荷花池沉琴
第三章 教养四阿哥
第四章 皇帝的绿帽
第五章 与贵妃结盟
第六章 愿与君偕老
第七章 八阿哥降生
第八章 赐死郭贵人
第九章 离宫乐逍遥
第十章 无情的生母
第十一章 四妃的位置
第十二章 落水的宫女
第十三章 豪饮鹿血酒
第十四章 德嫔遭暗算
有种后宫叫德妃.3
第一章 亲手戴朝冠
第二章 皇贵妃教子
第三章 后宫迎新人
第四章 德妃失爱女
第五章 皇贵妃有孕
第六章 岚琪救太子
第七章 一曲压群芳
第八章 玄烨愁教子
第九章 四阿哥认母
第十章 温贵妃受辱
第十一章 随驾登泰山
第十二章 江南多意趣
第十三章 校场兄弟情
有种后宫叫德妃.4
第一章 咸福宫用药
第二章 整治平贵人
第三章 岚琪失爱子
第四章 一命抵一命
第五章 永和宫宫女
第六章 容若的遗言
第七章 皇贵妃之威
第八章 未来儿媳妇
第九章 德妃嫁亲妹
第十章 帝妃解心结
第十一章 憋屈的长子
第十二章 心系儿孙福
第十三章 抱养小阿哥
第十四章 贵妃施毒手
有种后宫叫德妃.5
第一章 温贵妃心魔
第二章 大阿哥成婚
第三章 城隍庙祈福
第四章 德妃再添喜
第五章 畅春园丑闻
第六章 太子种恶果
第七章 太皇太后崩
第八章 我是心疼你
第九章 美好的十年
第十章 皇贵妃仙逝
第十一章 慈母慰儿心
第十二章 畅春园遇袭
第十三章 四阿哥挨打
第十四章 玄烨征沙场
第十五章 歧途不可行
第十六章 小十三认母
有种后宫叫德妃.6
第一章 平贵人之死
第二章 儿媳的隐疾
第三章 四阿哥成亲
第四章 婆婆不好当
第五章 未送出的信
第六章 四福晋有喜
第七章 太子的心结
第八章 小夫妻不和
第九章 德妃教儿媳
第十章 肃贪惹风波
第十一章 敏常在之死
第十二章 最后的歉意
第十三章 岚琪嫁女儿
第十四章 坤宁宫祭母
第十五章 拉拢四阿哥
第十六章 内务府亏空
有种后宫叫德妃.大结局
第一章 手足生嫌隙
第二章 暗中查太子
第三章 胤禛失爱子
第四章 你要做皇帝
第五章 八福晋心魔
第六章 康熙废太子
第七章 十四的私心
第八章 笑着看你哭
第九章 胤禩遭算计
第十章 兄弟的选择
第十一章 觉禅氏自尽
第十二章 额娘的偏心
第十三章 胤禵上战场
第十四章 岚琪救爱子
第十五章 海东青之祸
第十六章 玄烨你等我
內容試閱
第一章钟粹宫宫女
康熙十三年五月,赫舍里皇后难产而终,苍白缟素笼罩宫宇,初夏的紫禁城宛若寒冬腊月。
三日后,钟粹宫里,王嬷嬷满头大汗地从产房中跑出来,口中嚷嚷:生了,答应生了。门外的小太监忙不迭拦住,低声提醒她:嬷嬷,可不敢笑啊。
王嬷嬷闻言面色一紧,捂住了嘴,回头见宫女岚琪端着盆血水从屋里出来,正要去换干净的热水,便扬手叫住:你到乾清宫去一趟。
奴婢?
问话的工夫,王嬷嬷已拿下岚琪手里的水盆,把她拉到面前细细看,见素服干干净净没有染上污迹,便说:去乾清宫禀告李公公,说布答应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
可是
啰唆什么,赶紧去。王嬷嬷将岚琪朝外头一推,一定要小心说话,别说错话连累了答应。
是。
走出钟粹宫,岚琪闻到风里潮湿的气息,仰面看天,东方果然黑沉沉一片乌云,幽长的宫道里挂满了白纸灯笼,而去往乾清宫的路她并不熟悉。
眼下举国治丧,钟粹宫布答应生女本是喜事,可天大的喜事也无法抵消皇后薨逝的悲伤,听说皇上已经三日不进米水,这会儿去乾清宫,哪怕是禀告皇上又添一女的喜事,也免不了被李公公责备。
朝着大概的方向走,宫道幽长繁复,又有层层高墙挡住视线,岚琪到底还是迷了路,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怎么办心下着急,却见远处有步辇走来,为避免冲撞哪一宫主子,岚琪唯有先跪在一旁。
步辇缓缓行来,听见一声停,岚琪心头一紧,果然又听见问:为何一个人在此转悠,你是哪儿的宫女?
岚琪稍稍抬头,入目是面色苍白的女人端坐步辇之上,正是她认得的荣贵人。忙磕头请安,怯怯将缘故说罢,便听荣贵人轻轻一叹,旋即吩咐身旁的宫女:带她去乾清宫,指明了方向远远离开就好,不必上前。又似自言自语,连阿哥所的人也顾不上了,倒也是她的福气,能和孩子多待一会儿。
岚琪重新伏地不敢抬头,不多久步辇远离,留下的宫女与她道:快起来吧,我领你去,你怎么胡乱走,这里可是错了方向的。
是奴婢愚笨。岚琪起身跟在那宫女身后走,忍不住回眸看荣贵人的背影,心叹她年初才丧子,两个月前分娩皇子却又当日夭折,去年风光时还被后宫所有人羡慕着,转眼就失去了一切。
看什么,快走吧,这瞧着要下雨了。那宫女好不耐烦,岚琪不敢怠慢,一路低头相随,终是靠近了乾清宫。
你自己去,我可不过去了。那宫女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岚琪不敢阻拦,心里却犯嘀咕,她可能不认识回去的路。但眼下总要先去禀告答应产女的事,深深呼吸后硬着头皮,怯怯地走到乾清宫门前。
哪儿来的宫女,这么不懂规矩?门前小太监一见她便呵斥。
岚琪忙道:奴婢是钟粹宫宫女,布答应刚刚产下小公主,母女平安,劳烦公公向李总管通禀一声。
她话音才落,天际惊雷炸响,崩天裂地般的动静吓坏了所有人。突然从宫门口出来许多太监宫女,岚琪被人潮推搡到了台阶下,就听见那些人说:赶紧的,皇上摆驾。
天色随着雷声瞬间暗沉,狂风四起大雨倾盆,黑压压的天边闪电狰狞,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万岁爷您不能淋雨啊,万岁爷,让奴才给您撑伞
伴着李公公焦急的声音,皇帝旁若无人地走出乾清宫,举目望着漆黑的苍穹,任凭雨水打落在脸上,李公公撑伞赶来,被他大手挥开,呵斥一声:滚!
皇上。李公公跪在雨中,痛哭哀求,念着太皇太后,您可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双拳紧握,脸上已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字字沉重道:可朕再也听不见皇后说一句话,再也听不见他毅然走入雨中,朝着皇后梓宫停放的殿阁而去。
李公公一路紧跟,再不敢为皇帝打伞,宫女太监纷纷冒雨相随,乾清宫前所有人呼啦啦散去,谁也没注意到台阶下角落里,那个早已浑身湿透的乌雅岚琪。
狼狈不堪地回到钟粹宫,王嬷嬷得知岚琪没有把消息送给李公公,劈头盖脸一通骂,却被布答应叫进去说:前头那么忙,谁顾得上我这里,没有人来也好,我能和小公主多待一会儿。又吩咐岚琪,赶紧去换衣裳吧,着凉不好。
且说王嬷嬷原是钟粹宫主位慧妃娘娘的乳母,慧妃娘娘早年就殁了,她便留下打理这一处殿阁,布答应来了后也常看她脸色,直到有了身孕太后发话要嬷嬷好生照顾,才多了些尊重,但对岚琪这些小宫女,依旧是可劲儿地欺负。
岚琪回房匆匆洗漱换衣裳,少时另一宫女盼夏进来,端了碗姜汤给她:你喝了发发寒气,阿哥所的人不来接小公主,答应坐月子,公主要照顾,咱们统共这几个人,可不敢生病。
幸好乳母一早就选定了。岚琪轻叹,之后闷头灌下姜汤,辣得她直冒汗。
你早些去答应跟前,答应只习惯你伺候的。盼夏又嘱咐一句,便拿了碗出去。
岚琪穿戴好衣裳,麻利地擦干头发,坐在坑坑洼洼破旧的铜镜前,瞧见里头铜黄色朦胧的自己,眼前却莫名浮现出暴雨中皇帝的身影。
这几乎是她第一回近距离看见皇帝,皇帝平日里不来钟粹宫,答应侍寝由内务府的人接送。她只在元旦那日跟在答应身后才远远见过一次,彼时赫舍里皇后坐在皇帝身旁,雍容华贵红光满面,谁能想到不出半年,伊人已殒。
皇帝雨中的背影在岚琪心中久久不散,在她看来,九五之尊的帝王在那一刻,只是个难以承受丧妻之痛的深情男子。原来帝王也是有血有肉的,没来由的,想在那一刻走近他,捡起被他挥手打开的伞,为他遮挡些许风雨。
傻子,哪儿有你的事。脸上浅浅作烧,岚琪自嘲一句,赶紧梳好了头发。不等她出门,王嬷嬷已经来催,骂骂咧咧着:小蹄子又偷懒,还不快去伺候答应。
说起来,布答应和岚琪同年入宫,只是主子奴才不同的命,但因年纪相仿且本性又柔和,布答应对宫里人向来宽仁,偏是王嬷嬷仗着旧主拿大,颐指气使的,也没人敢计较。
这会儿赶来伺候主子吃药,布答应反安抚她:她一直指望我这胎平安生产后,好在太皇太后面前邀功,谁晓得会是如今这模样,她气不过,拿你们撒气也是有的。看在我的面上,你们别和她计较。
岚琪心疼道:答应养好自己要紧,我们早习惯了,平时不服气,也是瞧不上她对您不尊敬。
她是跟过慧妃娘娘的,在我这里当然委屈她了。布答应叹了一声气,忽听婴儿哭叫,忙让岚琪去叫乳母,之后看乳母给女儿喂奶,却又潸然泪下,哭泣道,公主之后去了阿哥所,一年见不上几次,我倒宁愿哪位娘娘要了她去,往后还能常常见一面。
岚琪默默地立在一侧,想到今日遇见的荣贵人,才记起她一岁的女儿也是今日生辰,去年今日同样诞生一个公主,相较当时的热闹,更显今日凄凉。
答应,荣贵人派人送东西来了。王嬷嬷突然进来,身后跟了方才给岚琪领路的宫女。那宫女此刻倒十分谦和,笑盈盈地将礼物放下,给布答应行礼说:贵人说眼下要紧时候,一切以皇后丧仪为重,或有照顾不到答应的地方,请您自己千万保重。
那之后隔了两天,阿哥所的人终于缓过神来,匆匆忙忙派人来把小公主接走。如是六宫才知皇帝又添一女,可因为皇后丧仪,钟粹宫里终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唯一好的,便是内务府给足了份例,小厨房里也能好好给答应补身体。
小公主走的那一日,布答应哭得几乎昏厥,拉着岚琪的手一遍遍说:我几时才能再见她
岚琪也不禁落泪,唯有王嬷嬷冷冷地说:您养好身子,哄得皇上喜欢,将来有一日出头做了主位,还怕皇上不叫您抚养公主?
盼夏忍不住说了句:您老说得轻巧。结果触怒了王嬷嬷,一时吵闹,惹得布答应愈发伤心。只是再闹也终有限,如今皇后大丧中,哪一个敢做出格的事犯忌讳,王嬷嬷也知收敛,不似平日那般嚣张,啰唆几句便罢了。
私下里盼夏则对岚琪抱怨:那老货也不想想,真等咱们答应出了头,还能像现在这样忍耐她,我若是答应,到时候定赏她一顿板子送去做苦役。
岚琪向来能忍,反劝盼夏:这些话你别总挂在嘴边,叫她听见,不等答应出头,咱们先叫她收拾了,终究是经年有资历的嬷嬷,我们不能得罪。少搭理她多做事,只看着答应对咱们的好吧。
盼夏便总笑:难怪答应喜欢你在跟前伺候,你这好性子真是难得呀。
这样的话岚琪听得多了,就连王嬷嬷也曾如此评价她,而入宫前她就知道,在紫禁城这个世界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方是生存法则。无视王嬷嬷,能跟布答应这样温顺的主子,她已经很满足。
不知不觉,五月一晃而过,为大行皇后持服二十七日后,宫里才真正显露出夏日的绚烂,随着日头越来越浓烈,悲伤的气氛也渐渐淡了。
这一日,阿哥所上奏大阿哥染风寒,皇太后奏请太皇太后,下懿旨赐惠贵人前往探视,惠贵人便又请旨与荣贵人同往。
荣贵人已连丧三子,如今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她心头肉,平素不得探视,又兼皇后大丧,那一日布答应产女,恰也是公主生辰,勾起她无限思念。今日惠贵人为她求得恩典,委实感激不尽。
姐妹俩看过孩子自阿哥所出来,荣贵人便请她到殿阁一聚,路上偶遇安贵人,遂三人同往。
待至殿阁坐定喝茶,安贵人问起:大阿哥可大安了?
惠贵人忧心忡忡:瞧着不要紧,可我心里放不下,加上这几日时常为大行皇后哭,心里本就沉甸甸的。
看着小公主倒是十分健壮,才足月的娃娃,个头儿可不小。荣贵人一边给两位妹妹斟茶,一边说起那天的事,叹息着,想来也可怜,好容易生下女儿,连阿哥所的人都不惦记着。
安贵人却道:生女儿才好,若也生个阿哥,那才真叫可怜,有二阿哥在,还有他什么事儿?此语一出,顿觉失礼,想惠贵人膝下大阿哥原是十足金贵,如今皇上再得嫡子,大阿哥一下没了光芒,妃嫔之中本忌讳说这些,她此刻却当着人面说。
好在惠贵人性情内敛,如今只盼儿子康健,哪有心情与人争执,淡淡一笑只顾喝茶,又听荣贵人说起:昭妃娘娘这些日子辛苦,上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下代理六宫之事,昨晚就听说半夜宣了太医,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惠贵人却是不知,忙道:你何不早说,我们该去请安才是,怎好娘娘那里忙得累病了,我们倒坐着说闲话。
三人说话便撂下茶点,敛了衣容往翊坤宫来。彼时昭妃才服了药,只穿了常衣坐在榻上看内务府呈送的单子,听闻三人结伴而来,稍稍整理仪容,便让宫女宣召进来。
三人行礼请安,安贵人嘴甜心巧,抢了话头说:听闻娘娘昨晚宣召太医,嫔妾很是担心,此刻见娘娘气色尚可,才安心一些。如今六宫无主,全仰仗娘娘主持打理,您可千万保重。
昭妃很是受用,笑道:可惜本宫太过愚笨,若能有大行皇后一二,也好为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分忧。
话音甫落,外头竟高呼皇帝驾到,这会儿工夫谁能想到皇帝会来,众人皆吃惊不小,昭妃仪容不整略显尴尬,便让三人先去门前接驾,自己忙喊宫女取衣裳来。
可玄烨早已进了寝殿,见屋子里诸多人,倒未见不悦,只是问:朕可打扰了你们说话?
昭妃也顾不得仪容不整,忙越前行礼,伏地告罪:臣妾不知圣上驾临,衣衫不整愧对圣颜,还请皇上恕罪。
玄烨却亲手搀一把,温和地说:这些日子全仗你掌管后宫,朕谢你不及,何来怪罪?今日向太后请安,才知你昨夜染病,辞了太后即刻就来瞧瞧你。
昭妃闻言顿时双目通红,颤巍巍起身立定,垂首道:皇上体恤,臣妾愧受。实因太过愚笨,不及大行皇后千百分之一,而今宫内诸事也皆照大行皇后身前所定章法行事,才得以妥善,臣妾怎敢居功。
提起皇后,玄烨眸中顿时黯然,沉沉地道一句:你们情同姐妹,由你替她做这些事,皇后也安心了。一时没有心情再与昭妃说话,且见三位贵人也在,更不愿多留,嘱咐昭妃好生保养,便走了。
昭妃反松一口气,虽说妃嫔哪有不乐意见皇帝的,可如今皇帝满心只有大行皇后,见了也没甚意思,且自己病体倦容,唯恐叫皇帝生厌。要紧的是,皇帝当着三位贵人的面夸赞她、感激她,安贵人不足为道,但惠、荣二人皆曾产子产女,向来圣宠多于她,眼下也算扬眉吐气了。
三人是极有眼色的,皇帝走后侍奉昭妃坐回榻上,安贵人巧言夸赞几句,惠、荣二人在一旁附和,渐渐解了尴尬。午时皇太后赏赐饭菜,昭妃邀三人共享。
席间说起大阿哥的身体,便提起才足月的小公主,昭妃幽幽叹道:布答应生女有功,是该升常在的,如今没有顾得上她的空,只能先委屈她了。
膳后昭妃要休息,三人退出翊坤宫,因无心再聚,便各自取道回宫。荣贵人走后不久,便带了人转去钟粹宫,宫女吉芯劝说:如今没人搭理布答应,您何苦去照拂,若叫安贵人知道了,又要说出不好听的话,白白叫人捉了话柄。
荣贵人却笑道:皇上子嗣皆早殇,如今膝下稀薄,便是生了公主也是极大的功劳,只因大行皇后之故,太皇太后、太后都还没缓过神,等过阵子缓过来,岂能不怜爱公主?爱屋及乌少不得赏赐布答应,到时候若提起曾经有谁照拂,便是我的善心。哪怕日后她依旧落寞,我也是做件好事,积一分功德。
吉芯恍然大悟:还是主子有心,奴婢却想不到。
荣贵人笑而不语。待至钟粹宫,布答应忽闻她来,扶着岚琪匆匆赶到门前迎接,荣贵人却虚扶一把:才出月子,好生保养要紧。
布答应不敢失礼,将她迎至屋内上座,复又行了礼。
岚琪奉茶来,荣贵人抬眼瞧她,笑问:可是那一日在路上遇见我的宫女?
是,奴婢乌雅岚琪。岚琪忙屈膝伏地,奴婢愚笨,那日若非贵人相助,奴婢再一通乱闯,恐怕就要冲撞了其他主子犯下大错,奴婢叩谢贵人恩典。
荣贵人叹:果然是跟你家主子学的规矩,这样懂礼数,起来吧。
且说岚琪如此感激,并非只谢她派人领路这样简单,倘若当时未有遇见荣贵人,而是撞见了别的什么人更失了礼,恐怕连布答应也要受到牵连,毕竟这宫里头不是人人都像荣贵人这样温和好脾气的。
今日惠贵人与我得太皇太后恩旨去了阿哥所,我们也去瞧了瞧小公主,足月的奶娃娃长得很健壮,这会儿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也好叫你安心。荣贵人一边悠悠说着,一边喝了茶,才搁下茶碗盖,便见布答应双目通红似强忍着泪,亦是感同身受,好言劝一句,圣恩浩荡,总有相见之日,你如今一切以保养身体为重。
布答应哽咽道:多谢贵人,嫔妾记着。之后絮絮话些家常,荣贵人坐了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便离开了。
岚琪随主子送到门前,待回来收拾茶碗时,走到廊下却见王嬷嬷在那儿悠闲自在地跷腿坐着,宫女静堇托了碟果脯伺候在边上,太监小赵子则巴巴儿地围着她打蒲扇。
盼夏从后头跟来看见,啐一句:狗东西,不知伺候主子,专哄这老货开心,瞎了狗眼的。
你小声些。岚琪拦住她。两人从后头绕着走,却还是听见王嬷嬷在那儿说:这做奴才就要有眼色,你们以为荣贵人怎么有的今天?模样儿也瞧见了,不过中上姿色,可就是在乾清宫端茶送水把皇上伺候高兴了,一宠就是这些年,就连昭妃娘娘都不及她一个手指头。可惜啊,出身下贱,再得宠也做不上主位。
离得远了,盼夏又骂:赶明儿想法子叫她得罪上头主子,好好整治才行,对着我们母夜叉似的,一到外头就是条哈巴狗。这会儿又坐着说荣贵人闲话,方才低眉顺眼的模样,恨不得去捧贵人的脚来亲。
岚琪笑:你的嘴也毒,计较她做什么,她这样口没遮拦,早晚要闯祸。我们只管安安分分做事,伺候好答应才是。
盼夏才笑起来:你这佛爷脾气,做奴婢可真委屈了。又搂着岚琪说,细细瞧着,咱们钟粹宫里你可是最好看的,方才你站在荣贵人前头,把荣贵人也比下去了,那老货说的话你可听见?岚琪呀,你要是也有那一天,可不能忘了我们姐妹一场。
岚琪这才恼了,在她屁股上使劲儿掐了一把:你再胡说,我叫主子打你,你说这些话,不怕主子伤心吗?再不许提了,不然我真不理你,下次王嬷嬷折腾你,我也不帮你了。
正嬉闹,王嬷嬷循声而来,冷脸骂道:小蹄子又偷懒,鬼鬼祟祟编派我什么呢?还不快去伺候答应,答应正找人呢。
岚琪拉着盼夏就走,之后忙忙碌碌也没想别的。直到夜里布答应睡下,岚琪在外间值夜,盘膝坐在地上看着繁星满天,眼前竟又莫名出现那一日雨中皇帝落寞悲伤的身影。
布答应曾感慨,也许她死了皇帝也不会记得她是谁,赫舍里皇后不能陪伴皇帝一生,但走在他前头能被他如此思念,何尝不是福气。
当时岚琪什么也没说,这会儿却觉得不然,相爱之人能相守一生才是真正的福气,若有一日她也能得觅良人,一定好好守护他,直到生命的尽头。想到这些,不禁脸上发烧,暗暗笑自己不知羞。
炎炎夏日转瞬即逝,秋风染了红叶,一阵秋雨一阵凉。
皇后大丧后,前朝紧跟着三藩吃紧,皇帝日夜勤政,连带后宫气氛也十分压抑。
从夏日到秋天,皇帝除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极少来后宫,若翻牌子,侍寝最多也是荣贵人和惠贵人,昭妃娘娘权理六宫却极少能见圣颜,布答应这一类,自然更没有机会。
如此一来,王嬷嬷越发嫌弃跟了没用的主子,平日里的活计一味推给小宫女。静堇每天哄着她,女儿似的,当然不必干活。布答应手下统共三个宫女,岚琪和盼夏不得不担当起大部分的活计。
可盼夏不服气,偶尔发脾气也撂挑子,唯有岚琪能忍,多做一些也无怨言,布答应看在眼里,总私下与她说:我这样子不好,最是连累你。
岚琪怎会计较,在这里不挨打不挨骂,只要不理会王嬷嬷,真的平静又安宁,多干活忙碌一些,日子过得也快。
但入秋后,布答应在月子里吹风落下的病症渐渐显出来,每添一分寒意,她的咳嗽便越重。岚琪求王嬷嬷去请昭妃娘娘宣太医来瞧,王嬷嬷只冷冷地说:昭妃娘娘那儿忙得脚不沾地,我去了跟前也不敢开口,且再养一养,答应年纪轻轻的,咳嗽几声怕什么?
可这日到了夜里,布答应咳嗽得越发严重,虚汗湿透了衣衫,脸上烧得通红,渐渐连意识也变得模糊,咳猛了就搜肠刮肚,瘦削的身子跟着颤抖痉挛,盼夏急得都哭了。
我去求荣贵人。岚琪咬牙,王嬷嬷是指望不上的,只有靠我们自己,不然答应这条命都要保不住了。
盼夏没主意,只哭着说:你可小心些啊。
当然要小心,莫说岚琪这样的宫女不能随意在宫内行走,这大半夜跑出去,叫侍卫瞧见乱棍打死也是常有的。岚琪壮着胆子,悄声出了钟粹宫后,索性大方地提起钟粹宫的灯笼,若是遇见巡查的,她也决定照实说,照实说还有一线希望,若偷偷摸摸被发现,真的可能有去无回。
好容易摸索着找到荣贵人的住处,却是扑了空。守门的小太监心善,听说她的来意也没惊动旁人,只好心地告诉她荣贵人今晚被皇上翻牌子侍寝去了;又跟她说,太医院里的小太监们也略懂些医术,若是不惊动上头,帮着抓几服退热的药也不难。
想到布答应咳得只剩半条命,岚琪将心一横,向那小太监问了路,又摸索着一路往太医院走去。
仿佛是上天注定,平日里她容易迷路,这大半夜的却没走错半步,而且周遭时而有侍卫列队走过,偏偏谁都没注意她,不可思议地一路顺利直抵太医院。
门前遇见一个小太监,岚琪把身上值钱的首饰都塞给他换钱买酒吃,煞费唇舌地求了好一会儿,那小太监才答应,悄悄带着她进了药房。这会儿太医院只剩几个值夜的太医,无不在打瞌睡躲懒,要拿一些药材确实不难。
你们主子光咳嗽?还有什么症候?那小太监问,我只敢给些温和的药,吃着缓一缓,要是吃错闹了人命我们可都别想活了,你好歹求了昭妃娘娘正经来宣太医瞧。
多谢公公,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您的善心我们答应会记着的,等她好了一定谢您。岚琪很谦卑,小太监瞧她这模样,也实在心软,包了两包驱寒退烧的药,又拿了一包薄荷草给她,叫答应拿着闻一闻,顺顺气也好。
谢谢您岚琪接过手正要道谢,药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不知是谁说着话走进来。她和那小太监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没到手的药材硬生生落在了地上,一时惊动了进来的人,立刻有人呵斥:小兔崽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岚琪不认得开口骂人的老太监,却认得边上那一个,正是统管宫里所有太监宫女、后宫里头皇上跟前第一得意之人李大总管。
李公公,您看这事儿奴才回头一定狠狠教训这狗东西,您边上坐着歇息,奴才先给您取药去。那老太监殷勤地说着,一边还道,往后您那儿要什么,派个小太监来便是,怎敢劳您亲自来。
李总管坐下,蹙眉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岚琪,冷冷地说:宫里最容不得男盗女娼私相授受,你这小丫头哪儿来的?
那老太监似乎还有护短儿的心,忙在旁附和:这小宫女瞧着眼生,断不是太医院的,您看怎么处置好?
李总管,奴婢求求您岚琪受惊过度反而不怕了,跪行到李总管脚下,把心一横将钟粹宫里的事悉数说了,豁出脑袋不要,也要求李总管好歹让她把这药送去给布答应续命,之后她再回来,任何惩罚都愿意承受。
瞧不出来,这宫里如今还有你这样护主子的奴才,布答应倒是好福气。李公公冷然一笑,又叹,你这丫头好命,今儿晚膳时太皇太后还问起小公主,你说这要是赶明儿闹出小公主生母突然病死的事,追究是哪一个奴才怠慢了,还不得一竿子人等着受罚遭罪。
公公岚琪意识到了希望。
果然见李公公与那老太监说:今晚的事就到这儿了,且派你这徒弟送她回去,明儿一早请太医去钟粹宫,昭妃娘娘那里自有人去回话。
多谢李总管,多谢公公岚琪连连磕头道谢,李总管不耐烦地一挥手,老太监连忙把他们俩赶了出去。
摸黑回去的路上,那小太监哭诉道:你可害死我了,回头我师父一定打死我。
岚琪心里好不愧疚,待回到钟粹宫给主子熬了药,就把自己平日攒的月银都塞给他:小公公,我对不起你,等我们主子好了,一定再谢你。那小太监哭丧着脸,拿了银子便走。
折腾了一整夜,布答应总算缓过一口气。
翌日天刚亮,就有太医来,昨晚睡得死死的王嬷嬷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按例没有昭妃娘娘示下,太医院不会来人,又不知是谁去说的,问盼夏和岚琪,两人都一问三不知。
之后不久昭妃娘娘就派人来垂问病情,再晚些荣贵人和惠贵人也一起来了,备受冷落的钟粹宫,一时之间成了宫里的焦点。最后竟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惊动了,派了苏麻喇嬷嬷送来几样补药。
苏麻喇嬷嬷更是亲自探视布答应,温柔地对她说:晨起阿哥所就抱了小公主给太皇太后看,太皇太后很是喜欢,这会儿听说您病了,连忙打发奴婢来瞧瞧。另有一句话带给您,说前阵子委屈您了,生了小公主是大功劳,且等腊月里选个好日子,晋封您为常在。所以啊,您可得好生养着身子。
布答应受宠若惊,含泪难语,苏麻喇嬷嬷问谁在跟前伺候,王嬷嬷排开岚琪几个挤在跟前殷勤道:奴婢伺候着答应呢,您老可有什么指示?
苏麻喇嬷嬷便嘱咐了几句,王嬷嬷低眉顺眼地巴结着,一路亲自送出门,盼夏恨得啐了一口:她又捡现成的便宜,也不看看我们熬得眼圈儿乌黑。
你歇着去吧。岚琪推她,别计较了,这次的事原是我先违了规矩,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来,她得意便得意吧,谁稀罕呢。快去睡一觉,她若找你,我就说是主子的意思。
盼夏也实在累了,站着脚也飘,说自己先去睡过一会儿再来换岚琪,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岚琪回身见布答应独自垂泪,忙绞了手帕子来伺候,小声说:您哪怕念着小公主,也得把身子养好不是?苏麻喇嬷嬷多尊贵的人,太皇太后能派她亲来,可见恩重。
岚琪布答应抽噎着,挽着她的手说,太皇太后恩重如山,我自然感激,可是岚琪,我最感谢你,入宫以来若非你在我身边,这日子我断熬不下去。
主子别说这些话,能侍奉您也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在您身边从不曾受过打骂,若是去了别处,也未必能过得好。岚琪替她将被子掖好,您若真心疼奴婢,可得把身子养起来。
奈何布答应生性柔弱,又感伤了好一阵子,才见平息,之后昏昏沉沉的,醒了吃药,吃了药又睡,虚汗湿透了几身寝衣,直到王嬷嬷嚷嚷被褥都不够换时,娇弱的身子才总算见好。
岚琪日夜服侍,累了只坐在床边脚踏上睡一会儿,布答应咳嗽几声她就惊醒上前伺候。如此反复,数日后主子见康复,她却病倒了。
布答应这一病,莫名其妙地惊动了上上下下的人,翊坤宫里少不得留心,这日荣贵人一众来请安,昭妃喝着茶似不经意地说:那天是李公公派人来告知本宫,说钟粹宫的布答应病了,他那儿赶不及先请了太医,再来回本宫的话请罪。本宫自然是不怪罪的,只是如今想想,他好好在皇上跟前伺候,怎么会知道钟粹宫的事。
惠贵人与荣贵人对视一眼,果然听安贵人在那儿冷笑:从前就是狐媚着皇上宠幸了她,一夜工夫竟也叫她有了龙种,偏生赶不上好时候,又只生了个女儿,这一下子给冷落得,当然变着法儿地要引起万岁爷的注意。
昭妃冷然,安贵人这话她听着很不舒服,因为她在后宫固然十分尊贵,可长久以来皇帝并不喜欢她,冷落二字,是梗在她心里的刺。
心里不由得一股子火,便挑剔安贵人的话斥责:小公主是皇上的女儿,何其尊贵,太皇太后更是十分宠爱,怎么在你嘴里就这样不堪,什么叫又只生了个女儿?安贵人,莫怪本宫不给你脸面,你这话换了别处去说,惹恼了太皇太后或太后,可谁也帮不了你。
安贵人闻言惊慌不已,忙屈膝跪地,连连告罪:娘娘息怒,嫔妾失言了。
碍着其他贵人、答应都在,昭妃也没再多训斥,可如此也足够安贵人没脸,之后众人散了,不似平日结伴而行,早早地一个人气哼哼就走了。
荣贵人和惠贵人走在后头,惠贵人无奈地叹:她总是这样管不住嘴,得罪多少人。
荣贵人瞧见四下无外人,才轻声道:那一晚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不在殿阁之中,第二天回去才听吉芯说,有小太监告诉她晚上来了个钟粹宫的宫女求见我,说是布答应病了,那小太监指使她自己去太医院求人,之后的事不得而知,我也就不便提起。如今昭妃娘娘说是李总管派人告诉她,那该是遇上皇上那边的人了。
你瞧,果然不是安妹妹所说的。惠贵人苦笑,唏嘘不已,那日你我同去也是看见的,病得都脱形了,不说引皇上注意,躲还来不及呢,这模样还不把万岁爷吓跑了?
荣贵人颔首,又道:昭妃娘娘既然不知道这件事,李总管那里必定是瞒下了,我这会儿与你说了,也就算了吧。
然而,天下无不透风的墙,那一晚的事多多少少透出去些,王嬷嬷便算计着是岚琪鼓捣出来瞒了她,暗恨她若闯祸要牵连所有人,心里恼怒不能对布答应发作,满心等着折腾岚琪。
几日后布答应完全病愈,要亲自去翊坤宫谢恩,岚琪因病不能相随,王嬷嬷便也推托走不开,待主子离去后,立刻冲进岚琪的屋子,一把掀开棉被将她从床上拖下来,岚琪以为这老婆子发疯了要打她,可王嬷嬷却说:赶紧穿衣服,内务府分过冬用的炭,你还不快去拿回来,要冻着主子吗?
若是盼夏,必然拼死也要和这婆子闹一场,可岚琪能忍。
哭闹纠缠,只会满足王嬷嬷变态的心,反而自己硬着头皮扛下来,才能让她落一场空。左右主子去过翊坤宫就会回来,总有人为她做主。
好容易穿戴整齐,岚琪拖着软绵绵的身子去内务府领炭,虽说布答应身份低微,份例也少,可这也绝不是她一人能带回来的。去年冬日还是小赵子带着她和盼夏一起才搬回来的,今日唯有且行且看。
这边厢,内务府的人因念布答应近日得六宫瞩目,有心巴结着,炭给得也较旧年多些。可钟粹宫却只来了一个病恹恹的小宫女,惹得那里的人抱怨:回去喊了人再来,你一个人怎么能搬得动。
空手而归必然被王嬷嬷借题发挥,少不了一顿责罚,岚琪不愿由着她折磨自己,咬牙求得允许她搬回去。倒是遇见一个好心的,给她装了一个大箩筐,但也嘱咐说:可别放在地上拖,拖了一地的炭,糟蹋不说,弄脏了地小心掉脑袋。
岚琪深知宫规森严,岂敢随意弄脏宫里的路,出门时暗中带了一块儿包袱皮,这会儿将箩筐底下包住,搬着走几步歇几步,摇摇晃晃竟也走了好一程。
宫道幽长,岚琪在这头步履维艰,那一头銮驾缓缓而来,宫女太监前后簇拥,玄烨坐于步辇之上,今日散朝晚些,正赶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因耽于明珠所提的撤藩之计,玄烨蹙眉凝神,周遭宫女太监一众皆步伐轻盈不敢出声。然而过路口时,忽听不远处重物落地的声响,思绪被扰断,玄烨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宫女背对此处跪跌在地上,正扶着面前一大筐看似两三人才抬得起的黑炭。
一旁李公公见皇帝不悦,又慌又怒,忙要遣小太监去斥责,玄烨抬手拦住,淡然一句:着人帮她一把便是,不必追究。
李公公这才放下心,派了两人跟上去,便继续伺候皇帝往慈宁宫走。
岚琪这里累得眼虚耳嗡,根本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正跌坐在地上喘气儿,身后突然来了两个小太监合力替她抬起了箩筐,和善地问着:姑娘是哪一个宫里的?
小公公你们岚琪呆呆不解,不知眼前人为何来相助,待听他们说明缘故,吓得忙回身瞧,却只看见队伍尾端几个宫女闪过,皇帝一行已经走远。
朝着皇帝所行处深深叩拜谢恩,岚琪扶着墙缓缓站起来,撑一口气说:有劳二位公公,奴婢是钟粹宫的人
第二章
风雪遇圣驾
时日一晃便入腊月,几场大雪落下,紫禁城重现银装素裹的景象,不同夏日悲凄,如今清冷白雪之中,唯见天家气象,炫目耀眼。
这一日前朝传出消息,皇帝有意御驾亲征平定三藩,众臣劝说不得,再奏太皇太后,老人家不得不亲自出面将皇帝召入后宫劝解,半日后才听说皇帝答应作罢,前朝后宫方舒一口气。
而午后不久,太医院突然上奏荣贵人有喜,直将宫内气氛扭转。
这会子钟粹宫里,布答应正敦促岚琪准备贺礼,总怕失礼或又过了,不得其法。
王嬷嬷进来瞧见,酸溜溜地说:奴婢劝答应还是别去的好,何必去看别人风光。
布答应心里不服气,难得与她辩驳说:荣贵人待我极好,便是她再如何风光,我也要去贺一贺的,嬷嬷你既不乐意瞧见,不去便是了。
王嬷嬷素来欺软怕硬,见布答应真的生气,也不敢胡言乱语,倒是正正经经地说:奴婢可不是那个意思,您且想想,这会子荣贵人那里正热闹,少不得皇上也要去,若是已经去了也罢,偏是到现在也没见说去过了。您说您万一过去撞见皇上也在,知道的人说是碰巧,不知道的,还当您巴巴儿地去万岁爷面前做什么,若是说出不好听的话坏了您的名声,何苦自讨没趣。
这些话不无道理,布答应听着怔了,自言自语嘀咕着:那真该是过些日子再去,万一撞见万岁爷,荣贵人还当我有什么心思
王嬷嬷上来将贺礼翻了翻,不觉新鲜也未觉不妥当,她本有心去荣贵人那儿讨个彩头,正要开口领了这活儿,布答应却唤岚琪:你赶紧去一趟,把这些贺礼送给贵人,就说我过两天再去。贵人认得你,若见你也能说几句话,若不见也不打紧,早去早回。
奴婢知道了。岚琪只管听命,没看王嬷嬷扭曲的脸色,捧了贺礼就转身出去。而布答应分明看见,却有心不叫王嬷嬷得意,只当作不知道敷衍了过去。
离了钟粹宫,岚琪捧着贺礼一路往荣贵人的住处来,那晚摸黑都找见的路,这会儿大白天自然不怕走丢。
可还真叫王嬷嬷说中了,才进荣贵人的居处,就见皇帝从里头出来,岚琪慌忙回避到路边,垂首侍立,直等圣驾悠悠然从前头过去才敢动。
然不知是不是心念那一天的事,岚琪忍不住回眸看圣驾远去的背影,明明连皇帝的身影也看不见,却也看得出神,直到吉芯在不远处唤她:岚琪,你怎么不过来?才匆匆转身去办正经事。
这一边,玄烨回到乾清宫,正在东暖阁更衣,李总管奉了茶来,笑悠悠道:钦天监已选了腊月十九为封印吉日。
玄烨颔首,吃了茶随手将茶碗递过,忽想起一事,问道:方才从荣贵人处出来,朕在暖轿里瞧见宫道上站了个宫女,似在哪儿见过,你可见到了?
李公公当然看见了,跟在皇帝身边可不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忙不迭应着:回皇上,奴才瞧见了,您说的莫不是钟粹宫的宫女,那一日您往慈宁宫去的路上,让奴才派小太监帮她搬东西来着。
玄烨也想起这回事,自顾笑道:不知怎么,竟是记住她的身影了。
因提起钟粹宫,便问是不是住了小公主的生母,念着小公主出生至今自己不曾上过心,一时觉得亏待了她们母女俩,便吩咐李总管:封印前选个吉日,着内务府拟了折子,由昭妃督礼,晋升她为常在,并赏赐母家。
李公公应答着,又小心翼翼提醒皇帝:您看荣贵人怀着身子,若只晋封布答应
玄烨心里却有数,一边在明窗下的暖炕上坐了翻看折子,一边抬眸与他道:太皇太后早有懿旨,恐荣贵人身单福薄,太多恩赏会压着她的福气,等她安产了再说,至于其他人大行皇后过世未满周年,宫内不必太热闹。
见皇帝神情越发黯然,李公公唯恐勾起他的伤心事,赶紧拿其他话题引开皇帝的注意,忙忙碌碌一阵子,终不再见皇帝伤神。
腊月初七那天,布答应被正式晋升为常在,皇帝免了她谢恩,便只来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因为喜欢小公主,对她便格外厚待,赏赐了许多东西,甚至恩准她去阿哥所探望女儿。
这本是布常在私下与岚琪说过,她若能见一见女儿,哪怕什么赏赐都不要,甚至常在答应的位上也无所谓,没想到太皇太后如此仁厚体贴,能想人所想,这么快就圆了她的心愿。
岚琪有幸随主子看望一回小公主,小人儿很是健壮可爱,不禁叫她想起家中小妹妹,她去年入宫时,妹妹才出生不久,一时起了想家情结。
可容不得她多愁善感,离开阿哥所,性子柔弱的布常在又忍不住垂泪,岚琪赶紧劝道:腊月里大过节的,主子可千万不敢在外头落泪,叫人看见了可不好。
布常在害怕,忙收敛泪容,一行人匆匆回钟粹宫去,却在半道上遇见一乘仪轿从前头过来,那边随侍的小太监探头探脑往这儿瞧了瞧,回去不知说了什么,仪轿便停了。
打起黛蓝云缎的门帷,上头下来拢着藕色大氅的丽人,岚琪记得元旦那日曾见过这一位,悄然在主子耳边说:是董常在。
布常在忙领了岚琪上前行礼,恭敬地唤了声:姐姐。
两人都是常在位,虽说董常在也是包衣出身不如布常在,但毕竟久在宫中,只因去年刚失了女儿,悲伤过度一直抱病在寝殿之中,少在宫外走动。布常在年纪小,喊一声姐姐也应当应分。
董常在也是客气,下了仪轿来打招呼,这仪轿本是因她体弱,皇帝赐了其代步用,可见虽沉寂许久,圣恩并不浅。
果然妹妹好福气听说从阿哥所来,董常在幽然一叹,眼底凄然,我最后一次见公主,她已经没气儿了。
岚琪心头一紧,稍稍抬眼看,董常在清丽秀美,姿色远在荣贵人之上,原也是乾清宫的宫女,可这些年来,远不如荣贵人过得好。荣贵人连失三子岂不比她悲痛,结果却又截然相反。
寒暄几句,两边便散了。
布常在似乎被董常在的悲伤感染,回宫后越发患得患失、泪眼楚楚。岚琪知道王嬷嬷人虽不怎么好,有些话却能一语惊醒人,便故意在她面前提了董常在,王嬷嬷果然嚷嚷开:主子您就不该看着那一位,您该学学荣贵人,这后宫里的日子都一样,过得好不好全在自己。
布常在泪眼婆娑,王嬷嬷很瞧不惯,又哼道:如今太皇太后、皇上都疼惜您,您再不能这般模样,谁不爱见个喜庆的人。您看荣贵人、惠贵人,成天脸上笑盈盈的多讨人喜欢。您说您没事儿就抹个泪,奴婢们是心疼不过的,可旁人瞧着,未必不嫌呢。
嬷嬷。岚琪知道这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忙岔开话题,太皇太后和太后给了好些赏赐搁在外间没来得及收拾,盼夏笨手笨脚的,还得您去支应着。
王嬷嬷一听,算计起能不能挑一些东西自己先拿了,便随意敷衍了几句,匆匆去外头看恩赏之物。
岚琪再哄了几句,总算将主子劝住,也跟出去收拾。因知布常在不在乎这些东西,见王嬷嬷贪得无厌也懒得理会,将剩下的分门别类收好,忙忙碌碌一天也过去了。今晚静堇值夜,她准备好主子明日去翊坤宫请安的衣裳,便和盼夏去歇着。
而该睡觉的时候,盼夏不知出去做什么,好半天才回来,把岚琪从床上拉起来,打开纸包抓了把核桃仁给她:你也吃些,瘦得什么似的。
岚琪本不爱核桃仁,还是让给盼夏了,问她哪儿来的,盼夏笑嘻嘻地说御膳房里她的老乡小姐妹送的,今晚御膳房通宵熬果粥,这些核桃仁很富余,拿一些也无人察觉。
去年腊八咱们主子怀着身孕,也得了永安寺和太皇太后赏的腊八粥,不知今年能不能再分一口。盼夏嚼着核桃仁,嘀咕着,那些老和尚也真是的,做什么不多熬一些,宫里这么多主子娘娘都分不匀,不是存心找事儿吗。
岚琪拉上被子又躺下了,淡淡笑道:所以才是恩典哪。
咱们小厨房几时也能熬粥就好了。盼夏也不再吃了,漱口洗了手来和岚琪一起躺下,数落起王嬷嬷今天拿了多少东西,问白天怎么又听她在对主子颐指气使。
岚琪将董常在的事说了,盼夏凑近她轻声道:我听其他宫里的小姐妹说,董常在如今这模样,都是荣贵人压着的,她们从前一起在乾清宫当差,一起做了皇上的人,先后生下皇子公主,到如今一个已经是贵人,都怀上第五个孩子了,董常在却病恹恹完全沉寂。你说荣贵人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暗底下也不简单呢。
岚琪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嗔怪她:你又听嚼舌根的话,少管闲事才好,再不许听了啊。
盼夏却紧张兮兮的,越发轻声说:我是想呀,咱们主子这柔弱的性子,万一将来被谁盯上了,可就要被吃得死死的了,哪有招架还手的本事?
岚琪默默不语,心里却怪慌的,深宫大院,弱肉强食,这里从来都是如此。
翌日腊八,两人早早起来伺候主子更衣洗漱,直等外头来消息说昭妃从慈宁宫回翊坤宫了,才忙出门。
众贵人、常在、答应等在翊坤宫向昭妃道贺节日,昭妃将太皇太后赏下的腊八粥和自己宫里熬的粥分给大家,一起坐着说笑一回,也早早就散了。
离了翊坤宫,惠贵人与安贵人同行,岚琪陪着主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隐隐听见安贵人嬉笑道:钦天监拟了腊月十九封印,封印后万岁爷可要清闲许多,如今荣姐姐养着胎,惠姐姐可别错过好时机。
惠贵人则笑道:我每月正是那几天好日子,哪有福气伺候皇上。
正说着,安贵人稍稍侧脸,瞧见身后不远处的布常在和岚琪,一时心里泛酸,停下脚步等了等。惠贵人十分和气,待走近了只是说:又是从前水灵灵的模样,可算养好了。
安贵人故意长长一叹:真是忘记了,有这么水灵灵的在,哪还有我们姐妹什么事。说着凑近布常在,笑悠悠冲她说,好妹妹,万岁爷那儿过了十九就封印,一时清闲,少不得来宫里逛逛坐坐。钟粹宫里日头晒得可好?皇上若是去了,记得要沏浓浓的茶,万岁爷喝茶很讲究,若伺候不好,小心掉脑袋。
布常在被这样说,脸上又红又烫,怯怯退后几步,却不小心撞在岚琪身上,那花盆底子又不稳,眼看要摔下去,亏得岚琪死死搀扶住,可也足够她狼狈的。
惠贵人有些看不下去,但也不愿阻拦安贵人惹她抱怨,只道一声:宫里温着药等我去喝,先走一步。
她这一走,安贵人也没意思,冷冷剜了主仆二人一眼,便扶着宫女扬长而去。
布常在软软地跌在岚琪怀里,禁不住哽咽:她为什么要吓唬我?
主子,有委屈也回去说,这儿是翊坤宫外头呢。岚琪轻声安抚她,牢牢搀扶住,几乎推着她往前走,生怕翊坤宫的人发现又惹麻烦。
可布常在回钟粹宫就病了,王嬷嬷骂岚琪照顾不周让主子吃风着凉。岚琪默默承受着,不敢提起在翊坤宫外被安贵人吓唬的事,不然越发显得主子柔弱无用,往后越发镇不住这老嬷嬷。
布常在自己也不说,每日进了药便浑躺着,一直挨到腊月十九,皇帝在交泰殿封了印,她才稍稍有了精神,私下与岚琪说:这样可好了,我病着皇上也不会来,安贵人她们也就挤对不上我。我是争不过她们的,只求日子安生些。更不愿自己福气太盛,压着小公主
岚琪很心疼,除每日花费心思哄主子用膳进药外,更常常想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布常在自然更加依赖岚琪,少不得惹王嬷嬷等人眼红。
小年的前一日,天色阴沉沉的,午后荣贵人做东请众姐妹过去喝茶,却在临出门时起了大风,刀子似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打伞都挡不住风雪往脖子里钻。
布常在身子才好些,这会儿出门恐怕又要染风寒,王嬷嬷劝着不让去,便打发岚琪去跑一趟,向荣贵人问安。
原本这种事,该小赵子去跑腿,王嬷嬷有心作弄岚琪,偏要她顶着风雪出门。岚琪不愿和她争辩给主子添堵,把自己裹严实打了伞,就离了钟粹宫。
她撑着伞一路顶着风往荣贵人处走,大风在耳边呼啸,眼前又有伞挡着视线,完全没察觉前头路上的动静,直到突然被人冲过来推倒摁在路边的墙上,骂骂咧咧着:哪儿的宫女这么混账,万岁爷过来了,也不知道让开?
身体一下子暴露在风雪之中,雪粒子硬生生剐在脸上,岚琪不仅睁不开眼睛,更被风呛得张不开嘴,依稀只看到前头过来一队人,还有那金灿灿的御辇。
摁着她的是两个大力太监,恐怕是怀疑她乃不轨之徒,才会不由分说冲过来就摁住,可已来不及把岚琪拖去别的地方,便把她藏在墙角下,两个人立在前头挡住了。
圣驾缓缓而行,玄烨坐在暖轿里,宝座底下的炭盆烧得很旺,门帷窗幔皆严严实实地挡着风雪,从乾清宫过来有些路了,一时坐得闷热烦躁,信手挑开窗幔透气,却见路边突兀地站着两个太监,风雪飒飒地吹起他们的衣摆,隐约从身后露出一个宫女模样的人。
停。仅是一念闪过,玄烨出声。
暖轿即刻稳稳停下,李公公打着伞赶过来,心里也知皇帝该是察觉路边这档子事儿,正恼火得很,却听皇帝问:做什么把那宫女摁在墙角下?
李公公忙道:大风雪的天,这宫女没事在路上瞎走,瞧见圣驾过来也不知回避,奴才怕是不好的人冲撞惊扰了圣驾,才
带来朕瞧瞧,到底是不是不好的人。玄烨不等李公公说罢,便冷笑一句,深宫里头一个小宫女能做什么?
李总管不敢怠慢,赶紧让太监把人送过来。岚琪被推在暖轿边跪着,方才缩在墙根底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此刻已不惊恐害怕,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自责冲撞圣驾之罪。
玄烨封了印后,这几日已闲惯了,刚才那一眼,不知勾起了他心里什么,此刻喊岚琪抬起头,瞧见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风雪里实在看不出什么姿色。
可皇帝却问:朕是不是见过你?
暖轿里炭盆烧得红彤彤的,将皇帝的脸色衬得温润无比,这是岚琪头一回和皇帝四目相对,原以为自己会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可不自觉地就张口:皇上没见过奴婢,但是您帮过奴婢,上一回奴婢在路上搬炭,您让小公公给奴婢搭了把手。
玄烨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他打量了眼前人,不禁笑,怎么每次遇见你,都这样狼狈,难道有人故意欺负你?
岚琪顾不得积雪冰冷,伏地道:奴婢是正经在当差,能偶遇皇上是奴婢的福气,并没有人欺负奴婢,只是风雪太欺人。
玄烨深谙宫闱之道,几次三番遇见这宫女,显然她一直被欺负,但这小宫女身上有一股子气性,却叫他很看重。抬头瞧见墙根下那把折坏了的伞,便吩咐李公公:给她一把新的伞。说罢就放下了窗幔,里头悠悠传出一声,走吧。
圣驾复行,缓缓从面前走过,不久有个小太监来搀岚琪起来,塞给她一把伞。
御辇渐行渐远,岚琪久久驻足,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心里暖的,热乎乎的东西从眼睛里涌出来,她抬手一抹,满手背的泪水,忍不住嘲笑自己:傻瓜,你这会儿哭什么?
可若圣驾不停,若皇帝不干涉问一句,岚琪定会被直接带去慎刑司。大过节的谁愿意去慎刑司捞人,布答应那般柔弱,王嬷嬷第一个就拦着她不叫搬救兵,她怕是死在那里,也无人知。
玄烨这边,一路到了慈宁宫,因听说太皇太后把阿哥、公主们领来身边过节,便有心来看看孩子们,也陪着玩一会儿好哄祖母高兴。
大阿哥将满三岁,牙牙学语最是可爱的时候,玄烨把着手教写了几个字,之后嬷嬷乳母们领阿哥公主去午睡,玄烨搀扶祖母入寝殿小憩。
太皇太后抚着孙儿的手说:我这里用不着你,外头风雪也停了,去别处坐坐。又语重心长地说,大行皇后在你心里的伤,总要渐渐淡去方好,皇祖母只嫌重孙太少,再多些吵闹,皇祖母才更长寿。
玄烨只淡淡笑:孙儿记着了。
记着了,终究是一句敷衍的话,太皇太后心里很明白。皇帝离去后,苏麻喇嬷嬷来侍奉太皇太后入寝歇息,问起翊坤宫的事,苏麻喇嬷嬷道:太后颇花费了一番心思,可皇上终究是淡淡的,再这样下去,反而让昭妃娘娘脸上挂不住,太后那儿似乎也不愿再管了。
太皇太后道:我这儿媳妇也曾是可怜人,难免能体会昭妃的心,能帮一些便帮一些,只别帮了倒忙,反叫皇帝和昭妃生分了。如今和和气气的也不是坏事,皇帝的脾性骨子里比他皇阿玛还强得多,只是如今没显出来,又自知年轻,好生克制着呢。
苏麻喇嬷嬷知道主子担心什么,先帝爷那会儿的事,怕是要一辈子梗在她心里,故而荣贵人、董常在这两个当初放到皇上身边的人,也是细心挑选了好一阵子的。
李总管那里处处留心着呢。苏麻喇嬷嬷替太后掖好被子,奴婢也留意看着宫里的人,若有好的也叫您先瞧一瞧。奴婢知道,您不求新人多聪明能干,只要能解皇上的忧愁,又知分寸进退。
太皇太后阖目休息,悠悠呢喃:太能干的孩子,气性压不住,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如是,直至除夕前,玄烨在翊坤宫留宿了三晚,比起平日真真频繁许多,可这三个晚上帝妃之间做了什么,个中冷暖,唯有昭妃自己知道。
除夕、元旦一晃便过了,皇帝自元旦启印后,又如从前那般忙碌,入后宫不过是向太皇太后、太后请安,少有在妃嫔宫中逗留,侍寝如惠贵人、安贵人等有几次,昭妃娘娘那里,又几乎没了动静。
这一日闹元宵,宫里比元旦那天还热闹。夜宴摆在慈宁宫里,布常在也受邀列席,王嬷嬷本想来凑热闹,可布常在硬是只肯带岚琪和盼夏出门。
因位分低微,布常在随几位贵人坐在席末,她身子弱不喝酒不吃肉,不过陪坐说笑,或看台上戏文。
席间阿哥所的人送阿哥、公主们来请安,瞧见乳母抱着小公主磕头,布常在情不自禁探头往上座看,边上正巧坐了惠贵人,她的大阿哥也在上头,可惠贵人却将她一把拉到身边:可不敢这样子,你要忍一忍。
布常在难免心内悲戚,岚琪眼见主子要落泪,便借口为主子补妆,一时离席退到了慈宁宫的偏殿,将随身带的脂粉拿了出来,给主子重新扑了粉。
小心翼翼劝说几句,待收拾妥当,主仆俩就要回席上去,可未闪过屏风,但见雍容华贵的昭妃娘娘气哼哼地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三十来岁光景的男子。只听昭妃怒言:你也瞧见了,太皇太后这样夸我打理六宫的功劳,皇上只是笑了笑,连一句夸赞的话也没有,这就是我在宫里过的日子,你们可看清楚了?你们在外头自己不好了,却来算在我头上,阿玛还在时怎么不见你们来找我?我让你们当初别和鳌拜有牵扯,你们听不听?如今好了,连带我也被皇上讨厌。
男子正是昭妃的兄弟阿灵阿,今日也奉旨入宫过节,可能是在朝廷上遇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仿佛来找昭妃想法子,可昭妃娘娘在宫里不过表面风光,要她去皇帝面前说什么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隐约听阿灵阿大人说什么皇子公主的话,素来在人前端庄贤惠的昭妃竟勃然大怒:说给你听你也不信,皇帝根本就不碰我,你让我跟谁生孩子去?
布常在最怯懦不过,昭妃这一怒吼,吓得她连连往后退,不小心碰倒了身后的花架,花盆碎裂声惊动了屏风外的人,只听昭妃呵斥:是谁?又吩咐阿灵阿,你先退下。
但见昭妃直直冲进来,发现是布常在和岚琪在后头,顿时怒火攻心,一声来人!吓得布常在腿一软登时便跪了下去。
偏殿外头,玄烨因被顽皮的大阿哥闹得洒了一身酒,李公公引着正要往太皇太后的寝殿去更衣,半路瞧见阿灵阿从偏殿急匆匆出来,鬼鬼祟祟的模样叫人起疑,玄烨突生了好奇心,跟着就进了偏殿。
入目,却见昭妃宫里的冬云正撕扯着地上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却又死死护着身后的人,玄烨不怎么认得那身后的人,反是这正挨打的宫女,他记得。
玄烨本就不喜钮祜禄氏一族仗着是满洲旧贵,在朝堂上颐指气使。当年除鳌拜时,若非念遏必隆在太宗皇帝、世祖皇帝时功勋卓著,他们一家早已落得和鳌拜同样下场,又怎会有如今,由着他们在朝堂之上造势,要逼自己立昭妃为后。
听说你幼年认鳌拜为义父,一直以为不过是传闻,现如今瞧着,你这暴戾毒辣的手腕子,真是随了他。
玄烨冷然出声,那边昭妃闻声回眸,一见皇帝在这里,登时就僵了神情。
皇上,不是您想的那样。昭妃醒过神忙为自己辩解,皇上,您误会了
因事情闹得不小,更深知皇帝心里对钮祜禄氏有怨气,恐他年轻气盛伤了君臣和气,太皇太后不得不出面,把一干人叫到寝殿质问。
昭妃依偎着苏麻喇嬷嬷万分委屈似的抹眼泪,却什么话也不肯说。太皇太后看不惯她这模样,便来问皇帝,可玄烨明知祖母会为了息事宁人偏袒昭妃,少年脾气上来,也赌气不张口。
那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老人家只能逼布常在,可这是个最怯弱的人,魂都要吓散了,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眼瞧着殿内气氛越来越尴尬,太皇太后刚才在宴席上还红光满面,这会儿一脸铁青,只怕真要等她发了怒,连昭妃都不能有好果子吃。
太太皇太后。跪在人群后的岚琪突然出声,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太皇太后也紧紧蹙了眉,生怕这宫女说出不该说的话。
却见岚琪膝行了几步,深深叩首后道:奴婢和常在去偏殿补妆,不多久昭妃娘娘和冬云姑姑来了,娘娘与常在说了几句玩笑,奴婢在旁凑趣,一时嘴上没了分寸,常在就喊冬云姑姑撕奴婢的嘴,那也不是真的,只是打闹嬉笑,万岁爷突然进来,就就看错了,冤枉了娘娘动用私刑。
你?玄烨听得目瞪口呆,正要发作动怒,太皇太后及时制止了他,皇上,你自己看错了,还要责怪一个小宫女不成?
玄烨气不过,还想让阿灵阿来和昭妃对质,可见祖母含怒瞪着,就知道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不然祖母真的会生气。
苏麻喇嬷嬷忙笑着说:主子们也忒贪玩,今晚王公大臣、福晋夫人们都在,瞧瞧这动静闹得,该叫人笑话去
玄烨却狠狠瞪着岚琪,也没听苏麻喇嬷嬷说什么,想着自己救下这小宫女,结果被她把责任全扣到自己头上,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竟冲口而出,打断了苏麻喇嬷嬷的话,道:皇祖母,孙儿想要了这宫女。
殿内气氛立刻又凝滞,太皇太后知道今天这事稀里糊涂让玄烨背了黑锅,他已经满肚子委屈,若是不依了他,真惹他生了气,也没意思,便不动声色地递过眼神给苏麻喇嬷嬷。
苏麻喇嬷嬷会意,忙笑着拉岚琪起来,笑悠悠与皇帝说:主子早替皇上选好这丫头了,先放在布常在那儿,就等过了正月给您送去乾清宫当差,您看您
不必送去乾清宫做宫女,今晚就要她侍寝,明日封了常在,就这么定了。玄烨板着脸,说罢朝太皇太后行了礼,转身撂下一屋子人就走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终究是太皇太后一声叹息:就这么定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岚琪直到被几个教引嬷嬷带走,由着她们给自己洗澡梳头,并教导伺候皇帝该怎么做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皇帝说要了自己是什么意思。她乌雅岚琪,就要做皇上的女人了。
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雨中的背影,病中的相助,还有风雪交加时,一把伞免去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恐怖刑罚。她记得那天望着圣驾远去时,抹在手背上的眼泪里包含的,不单单是感激,而如今那份不敢奢望的念头,竟然成真了。
这一场闹剧,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苏麻喇嬷嬷已预备对外宣称,是太皇太后做主把岚琪赐给了皇上。因谁都知道,大行皇后去世后,皇帝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对后宫也冷淡为多,作为祖母为了皇嗣着想给皇帝身边安排新人,再正常不过。
且说岚琪被带走后,太皇太后因生气而不愿再见昭妃。昭妃魂不守舍地回到宴席上,见皇帝与裕亲王谈笑风生,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时更加委屈悲戚,咬牙强撑着体面不让人看出来。
慈宁宫寝殿里,李总管被太皇太后叫来,战战兢兢地说起些他所知道的乌雅岚琪,连带在太医院遇见她冒死为布常在求药的事也说了,苏麻喇嬷嬷听了不禁啧啧:主子您看,皇上虽胡闹些,要的却是个好姑娘,这样年纪这样懂事,就刚才那些顾全大局的话,连昭妃娘娘都想不到,娘娘只顾着自己委屈。
看模样确是个可靠的孩子。太皇太后终于释然,又嗔责李总管,你既然冷眼瞧了这么久,难得这样好的孩子,怎么不来回话?
李公公见太皇太后转怒为喜,立刻自责疏忽了,哄得老人家愉快下来,又搀扶着送回宴席上,听她吩咐苏麻喇嬷嬷:布常在那里你着人照应着,皇帝要了她身边的人,怕要想不开,别再闹出什么事了。
苏麻喇嬷嬷答应着,与李总管使了个眼色,两人都安心,便送太皇太后回宴席。吃酒谈笑直至散席,此时宫里各妃嫔才晓得,皇上今晚要了钟粹宫的宫女。
布常在因被昭妃吓得不轻,早就被送回了钟粹宫,听说岚琪就要被送去乾清宫,王嬷嬷瞠目结舌,急得在布答应面前跺脚,抱怨着:主子啊,您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抬起头,竟叫身边的奴才爬在了自己头上。
可布答应却意外地冷静,反倒训斥王嬷嬷:她这样好的人侍奉皇上,有什么不好?倒是嬷嬷你,往后说话要小心些,明日她可就是常在了。
王嬷嬷呆了半晌说不出话,心里本嗤笑布常在这样懦弱无用活该被踩在头上,可又一想,自己平时折腾岚琪,若她真因此得势,岂不是要报复自己,这一整夜都不得安生。
乾清宫寝殿内,岚琪早早就被裹着棉被送来这里。她身上已没有蔽体的衣裳,只有亵裤和兜肚略略遮盖羞耻,只是前后几个时辰,她白天还是妃嫔身边的宫女,这会儿却已经要裸裎面对帝王,并成为他的妃嫔。
她反复回想和皇帝的每次相遇,不知过了多久,圣驾归来。外头熙熙攘攘一阵喧闹后,又突然宁静若无人之处,须臾才听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明黄绸缎的帐子被猛地掀开,岚琪一颤,皇帝出现在了眼前。
再见小宫女,她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是那日风雪中冻得脸颊通红,也不是刚才被冬云撕扯后衣衫褴褛的狼狈模样,白皙柔和的肩膀露在被子外头,纤长的脖子,精致小巧的脸颊,眼眉清秀,莫名地透着叫人忍不住要亲近的温柔可爱。
玄烨看着,不禁怔了。
床上的人因为害羞,稍稍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一下动作却让玄烨缓过神,他侧坐到榻上来,指着岚琪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朕坐着,你躺着?快坐起来说话。
可是岚琪不敢辩驳,把被子紧紧捂在身上,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手里的被子只要松开,就会露出她只穿了兜肚的身体,羞红了一张脸,越发显得娇嫩可人。
是朕看错了吗?玄烨问,几乎是瞪着岚琪。她连忙摇头说:是奴婢撒谎了,皇上没看错。
所以是朕救了你,可你却对太皇太后撒谎。
岚琪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脑袋低垂得快陷进被子里去,轻声嗫嚅:皇上,当时当刻奴婢若不这么说,我家主子一定会受责罚,奴婢只是想小事化了。
你要小事化了,就把朕推出去背黑锅?玄烨的声音更大了些,好像故意要吓唬眼前的人,乌雅岚琪,你胆子可不小,朕这辈子还没尝过背黑锅的滋味。
岚琪却倏然抬眸看向皇帝,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吗?乌雅岚琪,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看着朕做什么?
奴婢是想岚琪情不自禁地紧紧盯着皇帝,想要把他刻在眼睛里似的,笑靥如花地说道,您连江山都担得,背一次黑锅算什么。
玄烨一愣,笑了。
他本就没那么生气,倒是想着,若回来看到一个战战兢兢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的女人,那今晚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可在皇祖母面前撂了话又不好轻易收回,难道要硬着头皮上?
却没想到这小丫头不仅不怕,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可爱,看着就让人舒服。而之前莫名其妙就记住了她的身影,几番相遇,仿佛就是缘分。
算起来,从赫舍里皇后,到如今宫内形形色色的妃嫔,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他自己选的,当初皇后自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其他如荣贵人之类也是皇祖母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便是选秀留下的惠贵人、布常在这些,也并不都是他的意思。
对后宫妃嫔的感情固然有,与皇后更是结发情深,但玄烨却从未自己选过一个女人,眼前这个,竟是头一人。
朕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宫道上搬那么大箩筐的炭?就这样对你的主子,值得你今天拼着脸都要被抓花了,也要保护她?
玄烨凑近了岚琪,很随意地坐在了她身边,歪着脑袋皱眉看她。
岚琪被皇帝看得好不自在,索性与他四目相对,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渐渐镇定的自己,便照实说了那天的事,感谢皇帝派人帮她。
是啊,宫里这样倚老卖老的嬷嬷们还真不少。玄烨听过,不屑地一笑,又问岚琪,过了今晚,你就是常在,是不是要好好教训一下那老婆子?
岚琪摇头,道:不说奴婢不记恨了,就是记恨也不能这么做,过去了就算了。
玄烨看着她,若是旁人,他会觉得这只不过是拣好听的要表白自身大度宽容的说辞,可那天风雪里的一番对话,和她今晚在慈宁宫的表现,都让玄烨觉得这几句可信。
你怕不怕?皇帝突然伸手抬起了岚琪的下巴,故意欺负人似的问,你若怕,朕立刻送你回钟粹宫,你照旧做你的宫女。若是不怕,现下就把被子掀开了,遮遮掩掩做什么?
岚琪的心咚咚直跳,见玄烨脸上带着笑意,她不舍得走又不敢自己掀开被子,急得几乎要哭,却突然蹦出一句:皇上,您想奴婢走吗?
玄烨佯作含怒,收回了手,哼笑着:是朕问你,答非所问,还想犯欺君之
话未完,眼前的人竟呼啦一下掀开了明黄锦缎的被子,纤柔白皙的身体突然展现在眼前,但见她紧紧抿着嘴,眼圈已经通红,羞怯到极致又很不服气的模样,直叫人看得心软。
看来,朕今晚该谢谢昭妃。玄烨脸含笑意,伸手将被子替岚琪捂上,晚宴前还有两本折子没看完,朕一会儿就回来,你若是闷了,那里桌上的书可以看。
岚琪乱跳的心渐渐平静,皇帝替她盖上的被子,不只暖了身体,更是暖了心,所有的彷徨害怕跟着都散了,更坦白地说:皇上,奴婢只识几个字。
玄烨却不在意:那就等朕回来教你。
皇帝来去匆匆,批完那两本折子真的立刻就回来了,拿自己的衣裳给岚琪披着,拉她到桌前把着手写字。岚琪的手白皙柔软,握着笔有几分力道,做师傅的很高兴,哄她说:明日朕赏你笔墨纸砚,你闲了的时候就学着写字。
这一晚,岚琪头一回握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包衣旗的女孩子都是进宫做宫女的命,宫女太监不能识文断字,所以自幼家里都不敢教。岚琪跟着母亲看账本,才认识牛羊米面这些字,自己的名字虽认得,却从未拿笔写过。
寝殿外头,几个小太监送夜宵来,李公公拦在门前不让进。不多久苏麻喇嬷嬷也来,他殷勤迎上去,问怎么这么晚还不歇着,苏麻喇嬷嬷苦笑道:主子还是不放心,打发我来瞧瞧。
李公公忙笑:好着呢,正教新常在写字。
写字?苏麻喇嬷嬷也奇了。
李公公又说:先头进去不知说什么话,皇上突然跑去东暖阁看折子,把奴才吓得哟,结果看了两本又风风火火赶回来,这会子里头时不时有笑声,要说新人侍寝不少,还是头一回瞧见万岁爷这么高兴。
阿弥陀佛。苏麻喇嬷嬷合十念了一句,由李公公送她出去,路上说,主子就怕皇上一时兴起,明日又撂下不喜欢了,闹得宫里宫外看笑话。说是既然要了,就好好疼着,也给瞧了瞧周遭没人,才轻声说,也给翊坤宫一个警醒,你知道这些日子外头闹得,大行皇后尸骨未寒,就算计着中宫了,也忒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不高兴,太皇太后几时又高兴了,不过是碍着亲贵的脸面,不愿撕破脸罢了。
可不是吗,何苦这样着急。李公公亦叹道,今天晚上,昭妃娘娘那儿也够受的了。
翊坤宫如何,旁人不知,钟粹宫这里,翌日天才蒙蒙亮就有许多太监宫女闯进来,开了空置的东配殿,忙着布置床褥家具。惊扰了布常在,这边也都早早起了,一屋子人站在门前看热闹。
只等天大亮,外头才有轿子到,已然改头换面的岚琪缓缓走进来,抬眼就瞧见立在廊下的布常在,一时忍不住红了眼睛,刚要走过来,却被身旁的嬷嬷拦住了。
等岚琪在东配殿升座,受了宫女太监拜贺,再来见布常在时,盼夏正热了药伺候主子吃,瞧见她来,先是愣了愣,醒过神忙到跟前屈膝行礼。
岚琪鼻尖一酸,伸手搀扶她起来,姐妹俩却是相顾无语。反是布常在走过来,轻轻拉过她,看她身上天水蓝的云缎宫装,笑着说:真好看,你才配穿这样的花色颜色,岚琪啊,我替你高兴。
此时外头又来了许多人,为首的正是李总管,笑盈盈地吆喝道:乌常在接旨,皇上有赏。
不同于之前赏赐布常在的珠钗,玄烨果然只给岚琪送来笔墨纸砚,但也眷顾布常在的心情,另赐其镂花金镯一对。
李公公最了解皇帝,知道现下乌常在是他心尖上的人,不论日后如何,一时的新鲜总免不了,故而也对岚琪殷勤客气,这会儿指着她东配殿里三个宫女说:她们昔日都在苏麻喇嬷嬷手下学过本事,如今支配给常在您使唤,若有不好的,只管和奴才说,再另挑好的来。
又见岚琪眼圈红肿,知道必然是哭过,忙又轻声说:一会儿皇上散了朝,就往慈宁宫请安,听苏麻喇嬷嬷的意思,您少不得也要过去,您红肿着眼睛可不行,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可不是要讨个喜庆才好?
岚琪忙拿绢子拭了眼角,尴尬地颔首答应:多谢公公提点。又问,今日是不是也该去向各宫娘娘主子请安行礼。
李公公却笑:早晚的事儿,您且去过慈宁宫再说。
且说慈宁宫这边,昭妃一清早过来请安,却被拦住说太皇太后晨起头疼不想见人,明摆着是不见她,她只得在门前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回去。
又辗转到宁寿宫,总算太后还肯见她,见了面昭妃便垂泪。太后虽怜惜昭妃眼下境遇不济,可也不愿再插手她和皇帝之间的事,毕竟自己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做儿媳妇,且又不是皇帝的生母,想要继续在这宫里立足,怎么也得先揣摩好他们的意思。
此刻见昭妃哭诉昨晚的委屈,她只能劝一句:你出身贵重,家世显赫,她一个包衣宫女能有什么前途,皇上不过一时新鲜,你和他多年相伴,等他冷静下来,自然就回心转意了。
这样不痛不痒的话,在宫里最体面也最无用,谁都知道皇帝不喜欢昭妃,从前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而这日,临近正午玄烨才散了朝,新得佳人的欢喜并没有冲淡他对朝政的重视,只是一踏进后宫便想起岚琪,身上的几分疲惫仿佛也散了,就唤李总管立刻差人去找,要和她一起去慈宁宫请安。
李公公笑着说:久等不到皇上下朝,眼看着要大正午了,乌常在已经先去了慈宁宫,这会子怕是都快伺候传膳了。
玄烨欣然,忙坐进了暖轿里说:那就赶紧过去,朕也饿了。
匆匆赶来,果然慈宁宫已经传膳,玄烨进门就见岚琪跟着苏麻喇嬷嬷在膳桌边支应着,冲她笑一笑便先去了祖母跟前。
岚琪被皇帝这一笑,立刻双颊绯红,苏麻喇嬷嬷看着欢喜,但还是轻声在她耳边说:您一会儿在主子面前可不敢这样,瞧着不稳重。
嬷嬷的话我记着了。岚琪忙收敛心思,正色应答,只专心帮着布置碗碟。
不多久玄烨扶着太皇太后出来,苏麻喇嬷嬷迎上去说:太后刚又派人来请安,说昨天多吃一碗元宵撑着了,太医让今天断食一日,午膳就不过来了。
太皇太后嘱咐几句,让人过去问候,便要皇帝也坐下用膳,抬眼见岚琪捧着碗碟跟在苏麻喇嬷嬷身后,小小年纪很是端庄稳重,再瞧皇帝一双眼睛只盯着新人看,便嗔笑孙儿:赶紧让新常在到皇上身边坐着,这样看下去,还吃不吃饭了?
苏麻喇嬷嬷便接过岚琪手里的碗碟,拉着到玄烨身边让其坐下,一边说笑:奴婢让常在歇歇,就是不肯,非要跟着一起侍奉主子。
玄烨欣然望着岚琪,温和地对她说:不必太拘谨,皇祖母最仁慈。
太皇太后却道:你便欺负我老太婆仁慈,近些时候尽给我找麻烦。
原是那些亲贵们也暗暗向后宫施压,希望太皇太后和太后能左右皇帝再立中宫之心,弄得慈宁宫里很不消停。玄烨知道祖母说的哪件事,一时也沉了脸色,不敢顶撞祖母,只是说:孙儿心里也明白着,皇祖母您且看看,偏不信他们还能闹到天边去。
岚琪默默听着,她虽然不大明白在说什么,但少不得担心,昨晚之后必然得罪了翊坤宫,她和布常在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该怎么过。
才说吃不吃饭呢,怎么又说起这些,主子您瞧瞧,咱们新常在好容易摆的膳桌,菜都要凉了。苏麻喇嬷嬷笑着岔开话题,领着宫女太监给主子们布菜,又说些别的趣事逗太皇太后高兴,一顿饭倒也吃得安逸。
膳后玄烨怕祖母食积,搀扶着要在院子里走走,一边朝岚琪使了眼色让她也来,岚琪怯然不置可否,却被苏麻喇嬷嬷推了一把,忙上前为太皇太后拢了御寒的氅衣。
太皇太后顺势挽过岚琪的手,又将这孩子细细看了几眼,慈祥温柔地说:你从前护着布常在那份心,往后要数百倍地用在皇帝身上,我见不得精明能干求上位的人,可但凡体贴稳重,我都看在眼里。
岚琪昂首看着太皇太后,她慈祥的双眸内有不可撼动的威严庄重,可她并不害怕,反而虔诚地答应下:臣妾一定用心记着您的话。
太皇太后欣然对苏麻喇嬷嬷笑道:这孩子,可比我们玄烨懂事多了,若身边有这么个孙女,该多贴心。
玄烨却与祖母道:可惜只能做孙子媳妇,不能认孙女了。
你听听。太皇太后指了苏麻喇嬷嬷说,那些年你教他的规矩,可不全忘了。
苏麻喇嬷嬷忙道:哪是皇上忘了,是如今咱们皇上帝王之气更甚,不必再记住那些小事。
说着玩笑话,午膳倒也克化了。因天气依旧寒冷,老人家午后要养一养精神小睡片刻,便打发皇帝回去,并要他顺道去宁寿宫请安,也带岚琪叫太后看看。
宁寿宫里,太后本在明窗下太阳心子里歪着,晒得暖融融一脸红润,瞧着也不像有病,但玄烨来后还是殷切问了,又说祖母让领乌常在来行礼。
太后看着她规规矩矩磕头,心想不过是个常在,但慈宁宫如此上心,自己也不能随意轻慢,便温和地问了岚琪一些话。彼此还有些陌生,又怕皇帝不耐烦在这里坐着,忙借口要诵经,请皇帝早些回去。
玄烨果然松口气,心里欢喜,一出宁寿宫就挽了岚琪的手,问道:这下总算没事了,接下去该朕考你了,昨晚学的字还记得多少?
岚琪不禁皱了眉头,一边跟着皇帝往乾清宫走,一边使劲儿回忆昨晚学了哪些,玄烨见她憨态可掬,脸上不自觉地就有了笑容。
一路牵着手到了东暖阁,皇帝却不再吓唬她,反而把着手把昨晚的字又写了几遍,好声哄她:这回可要记住。
岚琪甜甜笑着点头,玄烨喜欢看她这样笑,便要她也在明窗下坐了,自己看折子,她在一旁磨墨。两人近在咫尺地待着,一下午却没说几句话,安静得连李总管都歪在门前晒着太阳打瞌睡,一晃就把一整天工夫都打发了。
可外头的人不知道东暖阁里是如此单调无趣的光景,只看到皇帝牵着新常在的手从慈宁宫晃到宁寿宫,又这样一路进了乾清宫,这份子故意显摆似的亲昵,宫里头都传疯了。
翊坤宫素来知晓六宫事,皇帝对新人如此招摇又怎会不知。起先冬云唯恐主子不高兴还不敢提,后来乌常在进去乾清宫一下午都没出来,也知道再瞒不住。
彼时昭妃手里还捏着内务府刚送来的元宵礼单,听着这些话,一下一下把礼单捏成团,最后疯了般塞在嘴里怕自己大声哭出来似的,呜咽着:他就是要恶心我,他就是要恶心我
冬云吓得半死,上来夺下纸团,哭着求:主子再气,也不能折腾自己啊。
昭妃转身伏在枕上号啕大哭,隐隐约约听见说:我做错什么了,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样的哭声,乾清宫里听不见,皇帝怕是听见了也不会在乎。岚琪在乾清宫待了大半天,顺理成章留下过了夜,可她陪着皇帝又睡了一晚,两人却仍旧只是天南地北地闲话。
玄烨把自己一些所见所闻告诉她,岚琪则告诉皇帝她自幼在家看到的市井街坊,彼此听着都是十足新鲜。聊着累了,两人依偎着便睡过去。如是,内务府始终都未有记档,乌常在在皇帝身边睡了两天,还是完璧之身。
本来这该是后宫最大的笑话,意味着一个妃嫔的彻底失宠,乌常在将很难在后宫抬起头,可她却自那日后,每天陪着皇帝,皇帝与她,就如平头百姓家的小夫妻似的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再有皇帝每日各色赏赐不断,连带慈宁宫、宁寿宫对乌雅氏也很是疼惜,慈宁宫的御膳时不时有菜往钟粹宫送,太后更是将手抄佛经的原稿赠给岚琪。小小一个常在,一时风头无二,却依旧还是个姑娘身。
一日午后,玄烨因夜里看书太晚,眯不过两个时辰便又上朝,晨起一直忙到大中午,疲倦之下倒了胃口,回来由岚琪伺候吃了清淡的米粥,便歪在明窗下看折子。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岚琪奉茶来瞧见,心疼皇帝辛劳,不愿喊醒他,便拿毯子在他身上搭一角,自己静静坐在旁边,还是头回这样清楚地看皇帝的睡颜,胆怯又高兴。
回想这些日子,他们平平淡淡地相处,皇帝每天都很忙,可每天都不忘教她写字,写得不好会挨骂,写得好便是手背上轻轻一吻的奖励。虽然已开始有肌肤之亲,但皇帝一直还没真正碰过她,连布常在都私下问岚琪怎么回事,她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玄烨的睫毛长而浓密,岚琪自己就没生得这样好看,她还见过惠贵人也有浓密的睫毛,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在人群里一眼望过去特别显眼。反观自己,好像什么都是清清淡淡的,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近些日子越来越在乎自己的容貌了。
凑近了细细看皇帝的眼睛,岚琪一时起了玩心,伸手想要摸摸玄烨的睫毛,颤巍巍将手指靠近,睫毛才触及肌肤的那一瞬,玄烨倏然睁开眼,不等她躲开,就牢牢把她的手捉在了掌心。
岚琪满心以为自己惊扰了圣驾,可不等开口请罪,突然被玄烨往前拽了一把,身子跌入他暖融融的怀里,玄烨的脸就凑在她眼前,吐息暧昧地问:青天白日的,乌常在这是做什么
就就是想看看岚琪犹自不觉男人眸中的色气,只等玄烨猛地吻上来,唇齿交融,腰下被抚摸揉捏时,她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嘴里禁不住一声呻吟,更勾起玄烨的欲望,一把翻过身将岚琪压在身下,伸手解开她领子下的扣子,温和地哄着:朕会好好疼你。
不知是明窗下日头太浓烈,还是周身被爱抚着才发烫,岚琪不自禁地稍稍抬起身子,一下亲在玄烨的唇上,而后娇俏不已地望着皇帝,心头怦怦直跳。
而玄烨被突然啄了这一口,更勾出了心里的火,越发爱怜喜欢,搂着小人儿深深吻下去,一手渐渐摸向腰际,解开了她的裙衫。
暖阁外头,李公公张望到动静,忙将侍立门前的宫女太监都打发走。心里发笑面上装着正经,这些日子他很不踏实,太皇太后那里也私下问了好几次,谁也不明白看着那么要好的小两口儿,怎么就不同房。今日总算都开了窍,可也忒热烈了些,他伺候皇帝这么些年,还头一回撞见主子大白天就忍不住。
初涉云雨,缠绵缱绻,更在如此不可思议的情形下,事后软软窝在皇帝怀中,岚琪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黑甜绵长,醒来时正在皇帝寝殿的龙榻之上,她明明记得之前还在东暖阁,倏然站起来不见人,不由得害怕紧张,轻轻唤了一声:有人在吗?
玄烨从外殿走进来,手里卷了一册书,瞧见岚琪醒了,负手而立,似嗔似笑:怎么这样贪睡,可睡醒了?
岚琪赧然垂首,又抬眸偷看玄烨,皇帝已近了身,拿书册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说:是知道下午要问你生字,才偷懒睡的是不是?
岚琪只是傻傻地笑着不说话,弄得玄烨爱怜不已,便唤人来侍奉她洗漱,更在耳边暧昧轻语:今晚也不许走了。
那之后几天,乌常在几乎不曾离开过乾清宫,如是专房专宠、承恩之盛,自皇帝大婚亲政以来,几乎不曾有过,引六宫侧目不说,只怕再这样下去,朝廷大臣也会有所非议。
未免皇帝失了颜面,不等那些亲贵老臣张嘴,太皇太后先把孙子叫到跟前,好生劝他要爱之惜之,圣恩太重对一个出身低微的常在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玄烨面上答应,却依旧放不下对岚琪的喜爱,这样简简单单一个人在身边,那份安心安逸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明白。
不久,皇帝侍奉太后携宫眷离宫行围。那一日队伍轰隆隆震动着整个四九城,一路往外城去,直至京郊围场,已是大晌午。太皇太后那里便来人告诉皇帝,说难得出来一趟,要搭了帐子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玄烨便要与裕亲王、恭亲王等前去伺候,又有人来传太皇太后的话说:我这儿有岚琪支应着,你们不必过来了,有打来好吃的野味,送一些就好。
裕亲王与皇帝笑道:听说皇上新得的常在很能干而且伶俐,连皇祖母也拿来当孙女似的疼。
玄烨嗔他:她一个小丫头会哄人罢了,哪儿比得上皇兄的福晋好。
此时李总管来禀告,说昭妃娘娘在外头求见。玄烨虽不喜欢她,但在兄弟亲贵面前还是要给足面子。不多久昭妃领着冬云施施然进了帐子,不似平日在宫中的旗装花盆底子,今日换得一身英姿飒爽的骑马装,很叫人眼前一亮。
众人互相见了礼,裕亲王便笑:刚刚冷眼把女眷们都看了,宫里娘娘主子自然不敢胡乱瞟,但比起我等兄弟的福晋格格们,昭妃娘娘真真是丽压一方的绝色。
昭妃入宫十载,与裕亲王、恭亲王等早已相熟,今日出门本就不拘什么规矩,不禁也说笑:你家福晋领着新人才刚去我那儿请安,新格格俏生生的模样,王爷这会子夸我,不是打我脸吗?
玩笑着,昭妃才与玄烨说明来意,实则也非什么要紧事,不过是知道亲王兄弟们都在,她来露个脸罢了。而所求之事,是讲几位贵人、常在也都想骑马,问皇上讨了恩旨,好让大家去选马。
恭亲王则笑:臣弟可知道,娘娘是个中好手,今日可要让臣弟等开开眼界。
昭妃看一眼皇帝,见他未露出厌恶之色,便笑着答应:你们到时候可要好好看着。
玄烨默默不语,他对此不喜不恶,宗室里总要有一个人送往迎来拉近关系,至少眼下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关系亲疏,昭妃都是不二人选,虽然她永远比不上皇后,玄烨也不好轻易抹杀她的存在。
待昭妃退下,不久恭亲王与几位贝勒贝子也退了,只留裕亲王一人在。见四下无人,福全便与皇帝说:阿灵阿那里可倒腾着好一阵子了,这是不把昭妃送上后位,誓不罢休的。
玄烨正绞着他的马鞭子,忽然唰唰在空气里抽出令人寒战的声响,抬眸看一眼皇兄,冷然笑道:那就继续折腾下去,看看朕和他们谁更有耐心一些。
午后稍作休息,皇帝便换了衣裳张弓搭箭。太皇太后那里听说孙儿们要入林子打猎,也换了衣裳来凑热闹,让皇帝和兄弟们进林子给她打好吃的来,她带岚琪等人留着看驯马师们表演马术。
玄烨见昭妃迎上说要和他一起入林子,本十分不悦,奈何太皇太后给昭妃面子,说钮祜禄家的女孩儿都是个中好手,让皇帝领着一起去,这才勉强同行。
待马蹄轰隆隆掀起滚滚尘土,岚琪站在帐篷底下张望,皇帝一马当先冲在前头,明黄色的铠甲特别显眼,但见玄烨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一时看得定了神。苏麻喇嬷嬷在一旁笑道:主子您瞧,还是把乌常在放去林子里才好,在这儿伸长脖子看怪累得慌。
岚琪回首见说她,不禁赧然脸红。惠贵人端了茶来给太皇太后,大方地笑着:能不新鲜么,那年臣妾头一回看皇上和几位爷比箭,瞧见万岁爷拉弓搭箭的架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众人皆笑,惠贵人又笑说:如今呀,就盼着大阿哥能快快长成,好伺候他皇阿玛一块儿骑马射箭。
太皇太后听了,却感慨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有幸看到惠贵人所说的光景,一时难免有夕阳垂暮的伤感,惠贵人跟着尴尬。岚琪见状,忙请太皇太后往远处瞧,笑道:您看马队过来了,臣妾还是头一回看马术。
太皇太后果然又高兴起来,一样样指给岚琪看,告诉她这里头的门道,便把刚才那些话和淡淡的伤感忘了。
惠贵人退下后捧着心口喘息,苏麻喇嬷嬷跟过来安抚道:贵人别放在心上,太皇太后近来时常感慨,也不只是因为您一句话。
我也是,不知分寸。惠贵人自责,又感激道,幸好有乌常在哄了才高兴起来,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苏麻喇嬷嬷笑道:乌常在年纪小小的,却很会体贴人,但毕竟是新人,贵人往后可要多多提点才是。
惠贵人心下了然,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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