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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分身(2016版)(天王作家东野圭吾写尽人性的黑暗与美丽)

書城自編碼: 2804352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侦探/悬疑/推理
作者: 【日】东野圭吾
國際書號(ISBN): 9787544282642
出版社: 南海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6-01
版次: 2 印次: 1
頁數/字數: 344/263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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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东野圭吾情感悬疑经典杰作,写尽人性的黑暗与美丽,隐藏的真情感人至深
★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是否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生活?
仅仅是想到这世上可能存在我的分身,心中就涌起一股冲动。
★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排行榜年度10佳小说
★知名影星长泽雅美主演同名日剧
★敢断言自己的出生毫无错误的人,这世上有吗?
敢断言自己绝不是某人分身的人,这世上有吗?
所有的人不都是在寻找自己的分身吗?
因为找不到,所以孤独。
內容簡介:
《分身》(2016版)内容简介:《分身》是推理天王东野圭吾的情感悬疑经典代表作,曲折故事背后隐藏的真情感人至深,被评为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排行榜年度10佳,知名影星长泽雅美主演同名日剧,讲述了两个素未谋面、非亲非故却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追问出生之谜、追寻存在意义的故事。
我叫鞠子,18岁,住在北海道。几年前家中着火,母亲去世。父亲说是意外,我坚信另有隐情,种种迹象显示真相在东京。我前去调查,发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
我是双叶,20岁,住在东京。母亲禁止我抛头露面,我完全不当回事,参加了电视节目。不料母亲随后就在车祸中去世。一个北海道口音的男人拿着照片四处打听我的信息,照片上的女孩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鞠子和双叶,两个从未谋面的人,终于迎来了相遇的那天。
關於作者:
东野圭吾
日本作家。
1985年,《放学后》获第31届江户川乱步奖,开始专职写作;
1999年,《秘密》获第5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2005年出版的《嫌疑人X的献身》同时获得第134届直木奖、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并领衔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年度排行;
2008年,《流星之绊》获第43届新风奖;
2009年出版的《新参者》领衔两大推理小说排行榜年度排名;
2012年,《解忧杂货店》获第7届中央公论文艺奖。
2013年,《梦幻花》获第26届柴田炼三郎奖。
2014年,《祈祷落幕时》获第48届吉川英治文学奖。
目錄
鞠子之章一
双叶之章一
鞠子之章二
双叶之章二
鞠子之章三
双叶之章三
鞠子之章四
双叶之章四
鞠子之章五
双叶之章五
鞠子之章六
双叶之章六
鞠子之章七
双叶之章七
鞠子之章八
双叶之章八
鞠子之章九
双叶之章九
鞠子之章十
双叶之章十
鞠子之章十一
双叶之章十一
鞠子之章十二
双叶之章十二
鞠子之章十三
双叶之章十三
鞠子之章十四
双叶之章十四
鞠子之章十五
內容試閱
《分身》文摘
鞠子之章 一
或许,我正遭到母亲的厌弃吧。
这种感觉是在我升入小学高年级时产生的。
虽说是厌弃,我却没有像灰姑娘受继母恶毒虐待般的经历,也从未受过任何冷遇。毋宁说,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慈爱倒更多一些。
我家有三本相册,里面几乎全是我一个人的照片。有一些是在学校拍的,或者是朋友拍的,但至少有九成出自父母之手。
第二本相册的第三页上,贴的是一家人去函馆山时的照片。上面只有我和母亲,那么按下相机快门的自然就是父亲了。地点似乎是一个展望台。从背景中绚丽的红叶不难推测,拍摄的时间大抵是十月中旬。
照片中的我四五岁的样子,身穿带风帽的上衣,瑟瑟地站着。母亲则只拍了半身,双手做出环抱着我的样子。但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的视线并非正对镜头,而是有些偏右。后来,当我追问母亲在看什么时,她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个嘛,当时妈妈看见稍远的地方有一只蜂子在飞。我怕它飞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照相哟。
怎么会有蜂子呢?父亲表示怀疑,可母亲仍坚持说有。我一点也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大概是有吧。照片中母亲做出的庇护动作便是证据。她不安的神情分明在诉说,她不是在担心蜂子蜇到自己,而是担心幼小的我。在众多照片中,我对这一张最为中意,便是因为能够回忆起这段小插曲。但如今,这本相册已经不在了。
母亲对我的爱总是细致、自然而妥贴。只要在她身边,我就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我还曾毫不怀疑地坚信,这种爱会永远持续下去。
究竟从何时起,一抹阴影悄悄爬上了这份本该永恒的爱,我已经说不清楚了。因为我的日常生活并未出现任何变化。
只是,若一定要搜寻遥远的记忆,倒勉强能搜出几幕景象来在孩子的眼里,母亲的确有些异常。吃饭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抬头,经常会发现母亲正呆呆地望着我出神。有时,母亲会在梳妆台前枯坐半天,一动也不动。当然,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一旦发现我在注意她,她便会如往常一样对我微笑起来,眼里充满慈爱。
其实,这一切根本不算什么,但儿童的直觉让我开始意识到,母亲的态度中似乎蕴含着一种不祥之兆。并且随着我的成长,这种不安日益显著。
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热心于研究,纵然在家,也多半躲在书房里忙于工作。因而于我来说,父亲似乎变得愈发难以接近。渐渐地,在我的眼里,他与其说是一个父亲,毋宁说更像一个管理者。我能感觉到父亲其实也溺爱着我,可这并没有使我忘却对母亲的不安。
到了五年级,模糊的感觉似乎变得稍稍具体而明朗了。母亲是不是在有意躲避着我呢?从前,我经常跑进厨房,一面看着母亲准备饭菜,一面诉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原本兴致盎然的脸上逐渐流露出心不在焉。不只如此,她甚至还嫌我妨碍她做饭,将我赶到一边。还有,星期天购物的时候,我一提出也要去,她便以今天只是给你爸爸买东西,不好玩之类的理由把我打发掉。这在以前绝不会有。
而最令我不安的,是母亲已不再看着我的脸说话,即便正对着我,眼睛也总是游移在我身体之外的某个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曾经那么慈爱的母亲为什么会忽然间离我远去?我无法想象。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五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就读的小学每个期末都要举行一种叫亲子恳谈的活动,班主任与学生及家长面谈。那次活动结束后,母亲和我与同班的小奈母女一起去喝咖啡。两位母亲闲谈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小奈的母亲竟忽然说:
鞠子到底长得像谁呢?比起母亲来,还是更像父亲吧?
是不像阿姨呢,一旁的小奈也打量着我和母亲的脸,说道,眼睛不像,鼻子也一点不像。
或许吧。我答道。
不像我好啊,可千万别像你的丑妈妈。母亲笑答道,可后来她竟莫名地噘起嘴,几次三番地打量起我,最后,竟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是啊,的确一点都不像
我正是在这一瞬间发现了母亲内心的秘密。当时,母亲眼睛的深处没有笑容,仿佛正看着一只恐怖生物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母亲变得不再慈爱,完全是因为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她。这便是此时我得出的答案。为什么长得不像就不行呢?对此我从未思考过。或许,我漠视了人都喜欢长相酷似自己的孩子这一自然法则。
的确,从没有人说起过我们母女俩相像,但我也从未认真考虑过此事。去外婆家玩的时候,外婆常常看着我说:
啊呀,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究竟像谁呢?静惠也能生出这么好的孩子,这可真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了。
每当此时,母亲总会心地跟着笑。这是我幼儿时期的事情。
那天以后,我独自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端详的时候就多了起来,总想找出自己与母亲的相同之处。可我越是看,日子过得越久,容貌似乎就离母亲的越远。并且,我有了一个新发现我也全然不像父亲。
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攫住了我的心。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倘若我真的是长女,父母的年龄也太大了,而我也绝不可能会这么小。无法生育的夫妇从别处领来一个孩子做养女,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
我陷入了烦恼,仅凭一个人无法解决的烦恼,而且无法与任何人商量。无奈,我只好为自己编织起一个壳,痛苦地躲在里面。
恰好,当时学校里正在学习有关户籍的知识。我举手提问,年轻的男班主任十分自信地回答:
户籍上是不会撒谎的。若是养子,上面一定会清清楚楚地写明。
两天之后,我决定去一趟市政府。接待我的是一名女子。看到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孩竟独自来取户籍副本,她明显面露诧异,但也没有询问理由。其实我早已想好,若她询问,我就谎称是报考中学需要。
几分钟后,一张户籍副本的复印件便交到我手中。本打算回家后再看,可我终究忍耐不住,当场便确认起来。
父母一栏里写的是氏家清静惠。再往下,那里分明用极具说服力的宋体字写着长女。
那一瞬间,长期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头的异物顿时消散。我从未感觉到长女这两个字竟如此温暖。安心感蔓延开来,我反反复复将副本看了好几遍,一种成功的喜悦爬上心头。原来竟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就得到了确认。
不知什么时候,外婆曾这么对我说:
你出生的时候啊,那可叫难产哟,可把人给担心死了。家人亲戚全跑到了医院,一直等了八个多小时呢。后来,到了凌晨一点左右,雪忽然下得大了,我们正议论着明天除雪的事呢,忽然就传来了哭声。
确认户籍副本时,我想起了这段往事。看来这应该是实情,不会是为骗我而故意编造的。
那为什么我的疑问又回来了我的容貌和父母的会相差这么大呢?每当照镜子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思索起这个问题。
我升入六年级之后,母亲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淡。我确信这绝非胡乱猜疑。正是在这一年冬天,父母说要把我送进一所私立中学。那是一所天主教大学的附属中学,学生须全部住校。
本地没什么有名气的中学。爸爸自然也会很寂寞,但休息日倒也能回来,这对你的将来有好处。
父亲以辩解般的口吻劝说我的时候,母亲已在水槽边洗起餐具。我想象着他们的谈话内容女儿一在身边我就心烦意乱,快把她支得远远的吧
我沉默不语。大概是以为我不愿意,父亲慌忙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跟天天相处的老朋友们分别也的确痛苦。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想告诉你还有这样一种选择。如果你想上本地的中学,直说就是。
思考了一会儿,我冲着母亲的后背喊道:妈,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嘛母亲并没有停下洗碗的手,也没有转过脸来,在本地上学也不是不好,可过着集体生活学习也不错,肯定能够接触到更多的新鲜事呢。
发现母亲也赞成我离开家门,我下了决心。
嗯,那我就去吧,跟大家一起生活似乎也不错。我对父亲说道。
是吗?好,那就这样吧。父亲频频点头,收起学校简介。只是,这样会很寂寞父亲心底一定这样想。
我望了望母亲的背影。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上中学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和母亲常常一起去购物,替换的衣服、日常用品、简单的家具等都需要购买。母亲充满温情,殷勤地帮我选择,对我也有了笑容。面对这种情形,我甚至觉得认为她对我疏远完全是多疑了。但我也会想,或许因为我马上就走了,今后再也无从得见,才让她如此高兴吧。
妈,我走后您会寂寞吗?有一次,买完东西,在冷饮摊喝果汁时,我这么问道。我装得若无其事,但事实上犹豫良久方问出口。
当然会了。母亲立刻回答,但之后,她眼底就闪烁起微妙的光芒。这一点完全没有逃脱我的眼睛。
三月小学毕业,二十九日,我拎着一个小书包与母亲一起出了门。大件行李早已寄送过去。
走到附近的电车站,迎接的客车早已抵达。我一个人上了车,母亲则绕到窗下。
要注意身体哟。有事打电话。
嗯。我点了点头。
客车开动后,母亲长时间地目送我离去。一瞬间,她那一直朝我挥着的手向眼角擦去,大概是哭了。我正要确认,她的身影已变得极小了。
我去的学校建在一个平缓的山丘上,里面有牧场、教堂,还有宿舍。宿舍是木建筑,里面却没有想象般古旧,甚至还装了空调。四人一个房间,室内由一种风琴帘子状的东西隔开,多少能保护一下个人隐私。我的室友只有三年级的春子和二年级的铃江二人。这两个高年级的学生看上去都很和气,我安下心来。
于是,中学生活开始了。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做体操,七点钟做祈祷,然后吃早餐,八点钟去学校。同宿舍的学姐风趣幽默,每天的生活就像是修学旅行,还有,作为教育一环进行的牧场劳作和圣歌队的排练,也让我乐此不疲。每名新生都发了一本名为教育日志的本子,就寝前要把当天的事情全写在上面,次日早晨交给舍监细野修女,可由于白天折腾得厉害,写着写着就睡着的事时有发生。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体形与名字截然相反的细野修女总是双手叉腰,目光锐利地俯视着我,然后用极其威严的声音说一句:以后要多加注意。细野的恐怖恐怕有一半出于讹传,真正见过她发火的人,我身边从未有过。
适应了宿舍生活之后,我就被春子和铃江问起家里的情况,如父亲的职业、家里的样子之类。得知我父亲是大学教授,铃江顿时像做祈祷时一样,双手并在胸前。
太厉害了!你父亲太聪明了。大学老师!嗯,好崇拜哦。
教什么的?春子问道。我略微迟疑了一下。
不大清楚。生物,或者是医学吧,反正就是这一类。
听了我敷衍的说明,铃江又迸出一句太棒了。
之后就说到母亲的话题。最初自然还是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内容,如是什么类型、擅长的菜品之类。后来,铃江不经意间忽然问了一句:
长得一定和你很像吧?
没想到,这无意中的一句话竟严重刺伤了我的心,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我蓦地大哭起来。铃江惊慌失措,春子则连忙把我领到床上休息。她们一定认为我想家了。
次日晚上,我决定向她们和盘托出真相。我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麻烦的学妹。她们认真地倾听了我的故事,齐说不可思议。
可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啊。母亲居然会嫌弃自己的女儿,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铃江语气坚决地说道。
我也希望如此我点头附和。
别瞎猜了,鞠子,就算是亲母女,长得一点不像的也大有人在啊。春子以三年级学生的镇定口吻劝我,如果因为这点小事,你母亲就嫌弃你,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如果说你的母亲真的很奇怪,一定是有别的理由,但绝对、绝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铃江也深表同意。
暑假时要回家,对吧?春子微笑道,到时候,你母亲一定会高高兴兴地迎接你的。我敢保证。
嗯。我低声答应。
果然如春子所言,暑假回家探亲时,父母都非常高兴。第一天,父亲一直待在客厅想听我的故事。而且,整个假期,他都没有把工作带回家来。
母亲每天都带我上街购物,为我买一些衣服和小首饰什么的,晚上还特意为我做我最喜欢的菜肴,暑假期间一直非常慈爱。
但我仍没有释然的感觉。虽不能说这一切都是母亲在演戏,我却觉得并非出自她的真心。我甚至觉得,我似乎就是一个别人寄养在这里的小姑娘。
暑假结束,回到宿舍,春子率先问道:
怎么样,你母亲他们对你一定很好吧?
是啊。我只能如此回答。
往返于宿舍和学校的生活再度开始。我对此很满意,体育节、文化节等各种传统文化活动都在这个季节里举行。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时间在喜怒哀乐中悄然流逝。心里虽一直放不下母亲的事情,却连认真思考的闲暇都没有,这反倒成了好事。
不久,冬天匆匆而至。夏天短了,冬天自然漫长。从年末到一月末是寒假,之后三年级的学生就要毕业了。因而,对于我们即将回家过新年的一二年级的学生来说,最重要的话题莫过于何时以何种形式举行欢送会。
欢送会什么的也用不着太当回事了。春子笑道,反正你们也会上高中,到时候还会见面。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嘛。铃江一面捆行李一面说道,不过,怎么说也得到二月份之后了。希望此前你们俩都健健康康的。她用力点头。
到了二月份,一定要笑着再见哦。春子对我说道。
好,笑着再见。我语气坚决地说。
可我没能兑现诺言。因为,这年冬天,我家发生了一件噩梦般的事情。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这个日子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幸福的团聚一夜之间跌入深渊。
很久没有看到女儿了,父母看上去都很高兴。跟往常一样,父亲一见面就问个不休:学习怎样、宿舍生活如何、朋友好不好、老师如何,等等。
还可以吧。
尽管有些过分,我还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父亲还是眯起眼睛,说着是吗是吗,一个劲地点头。
母亲一如既往,没怎么说话,可还是处处为我着想。这一切究竟算什么呢?是对心爱的女儿的真心付出,还是她心目中有一个完美母亲的样板,她只是机械地照着来做呢?我无法判断。只记得当时曾有一件事让我大吃一惊,唯一的一件。我想帮母亲做饭,刚要走进厨房,看到母亲正站在洗碗池前,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伫立。我正要出声,可话刚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因为我发现她的脚下有些异常。
地板上有几滴水,是从母亲的下颌滴下来的。我发现她正在哭泣。大人如此哭泣的情形,此前我从未见过。不仅如此,她背上还笼罩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危险气息。妈妈,您怎么了我终究没能说出这句话,踮起脚悄悄走了回去。
吃晚饭时,母亲又恢复了往常完美的笑容,将亲手做的菜摆在桌上,食材是在附近海域捕获的海鲜。
饭后,母亲又为我端出苹果茶。我一面喝茶,一面讲述自己来年的目标和将来的抱负之类。父亲和母亲都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至少,在我看来是那样。
不久,浓浓的睡意阵阵袭来。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父亲大概躲进了书房,不见踪影。我忽然记起父亲也说过觉得很困之类的话。
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筷。我提出帮忙,母亲却说不用,让我回去休息。
电视里在演两小时短剧。有我喜欢的演员,我本想坚持看完,可才看到一半时意识就逐渐模糊起来,这一点我自己也能感觉到。看看钟,已是晚上九点半。依照我宿舍生活的习惯,这个时候有睡意毫不奇怪,但这种感觉稍有异样,仿佛被吸到某种东西里似的。
那就喝杯水吧想到这里,我正待起身,却已动弹不得,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一样东西猛地一转,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浮着,大概是被人抱了起来。我仍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究竟是真的被抱了起来,还是仅仅做了一个梦,连自己都弄不清了。
醒过来,是因为感到脸上有一种冰冷的东西,冷得发疼。我扭动身子,想换个方向,这才发现,不止脸庞,全身都感到寒气逼人。我睁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夜空。昏暗的天空中挂着几颗星星。接着,随着视野不断扩大,我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家里的庭院。我正躺在积雪上面。
我怎么会在这里?刚想到这儿,身体就猛地一阵颤抖。我穿着毛衣和牛仔裤,没有穿鞋。
接下来的一瞬间,巨大的声响从一旁传来。
不,似乎远不止声响那么简单。伴随着爆炸声,大地震动起来,身体也晃动不已。
一团火焰从头顶落下。我不禁抱住头,蜷缩起身子。一股热浪掠过后背。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我的家正在燃烧!刚才还见证了一家人团聚的家此刻已卷入一片火海。
我坚持着爬到门口,再次回头。凶猛的烈焰让我目眩,但熊熊烈火中摇曳的影子分明就是我的家。
有人跑了过来,对我喊了一声危险,然后用力拉起我的手臂。事后我才被告知那是附近的一个叔叔。此时已经有很多人赶了过来,却没有一个进入我的视野。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全然不知,只是呆呆地望着生我养我的家渐渐成为灰烬。火焰以远远超过我此前认知的速度吞噬了整个家。我喜欢的露台坍塌了,奶油色的墙壁眼看着变得焦黑,熊熊烈焰从我房间的窗户里喷出来。
我恢复意识是在听到消防车警笛之后的事了。很奇怪,在那之前我竟全未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火灾。
我放声大哭,呼喊着父亲和母亲。没事的,没事的我隐约感到有人在旁边安慰着我。但我并没有停下,依旧大哭不已。
随着消防员灭火作业的进展,不久,父亲被救了出来,躺上担架。他的头发和衣服都烧焦了,脸上也有一些擦伤。
我一下扑到父亲面前,在问他的情况之前,先问了这样一句:妈妈呢?
担架上的父亲望着我的脸。他神志非常清醒,伤势也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
是鞠子啊。父亲呻吟道,你妈妈她他没有说下去。直到被抬进救护车,他仍是仅以一种悲凉的眼神望着我。
仿佛在嘲笑人类的无力一样,之后,火魔仍在肆虐。我被迟一些赶来的警官扶上警车,从里面观看了消防作业的情形。我明白了,灭火不单单是为了我家,也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建筑。
警官似乎做了工作,要安排我住进附近的一户人家。可我无论如何也不去,只想知道母亲的安危。那家的阿姨一个劲地说不会有事,让我不要担心,可我知道,那只是毫无根据的安慰。我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舅舅开车来接我。
去哪里啊?我对着坐在驾驶席上的舅舅的侧脸问道。喜欢滑雪的舅舅平时总是充满活力,这天却像老了十岁一样,一脸无精打采。
去你爸就诊的医院。
妈妈呢?
舅舅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妈妈的事,到了那里再告诉你。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已经去世了吧?我真想这么问。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早已作好思想准备,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途中经过废墟的前面。舅舅恐怕已无心留意这些,我却凝眸注视着家的断壁残垣。不,连断壁残垣都称不上了,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一堆黑色的瓦砾。灭火用的水一夜之间已经冻结,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父亲的头部、左臂和左腿都缠着绷带,可精神仍很好,能进行一般的对话。全都是轻度烧伤,他本人也这么说。
不知是因为识趣,还是父亲请求的结果,舅舅立刻就离开了。父亲马上盯着我说道:你妈妈没能救出来。逃晚了。
大概是害怕如果稍加停顿就会说不出来,父亲一口气快速说完。然后,仿佛一直积压在心口的东西被拿掉一样,他轻轻舒了口气。
我没有说话,点了下头。早就想到了,我这样告诉自己。所以,昨夜我已经提前哭过了。
可是,我仍没能抑制住涌上胸口的情感。一滴泪水涌出眼眶,顺脸颊滑落,我失声痛哭。
那天,警察和消防局的人早早便赶来询问父亲。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母亲被从废墟中发现时已成焦炭。
父亲的证言大致如下:
当晚他在一楼的书房一直工作到约十一点,因喉咙干渴,就去厨房喝了一杯水。进入客厅的时候觉得有些异常,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立刻意识到是煤气,急忙打开朝向院子的玻璃窗。发现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儿,他放心不下。先是抱起女儿让其躺在院子里,然后再次返回房内寻找燃气阀门。客厅和厨房的阀门都关着。
他跑上楼梯,以为妻子可能正在卧室使用煤气炉。然而,就在他刚爬完楼梯的一刹那,爆炸发生了。
他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出数米,从楼梯上滚落。一瞬间,周围变成了一片火海。他刚回过神来,衣服就燃烧起来。
他呼喊着妻子的名字站了起来,可腿似乎受伤了,每挪动一步都痛苦不堪。他拼死爬上楼梯,努力向卧室靠近,火焰却从毁坏的门口喷出来,根本无法进去。
静惠,从露台上跳下来!他大声喊着,妻子却没有回应。
他拖着疼痛的腿下了楼。没有时间了。他只能祈祷着妻子已经逃出。
火势已蔓延到楼下。再走一点点就能出去了他心里这样想,可跑出去似乎已不可能,更何况左腿几乎已失去知觉。
正当他孤立无援、陷入绝望时,烈焰对面出现了身穿防火服的消防员的身影

警方的初步结论,是由于母亲在密闭的房间内使用煤气炉,导致炉子不完全燃烧,火熄灭后煤气释放到室内。母亲未能逃出,可以解释为是因一氧化碳中毒而失去意识所致。
但是,有几个疑点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一个是煤气泄漏报警器。家里在一楼和二楼安装了两个报警器。两处都有插头被从插座上拔下的痕迹。
对此,父亲这样回答:
说起来有些丢人,拔下来的情形时有发生。家电不断增加,插座经常不够用,于是
这种情形怎么会经常有呢?但警察们也只是面露不满而已。
问题是剩下的两个疑问。一是起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母亲不吸烟,即使吸烟,当时也应该已经因中毒而失去了意识。
另一个便是关于卧室密闭状态的问题。煤气炉不完全燃烧,那么卧室的出入口就应该呈完全密闭的状态。可事实恰恰相反,大量煤气从房间内泄露出来,甚至让一楼的父亲都觉察到了。
对于这一点,父亲只能回答不清楚。当然,他也没有回答的义务。对于起火原因之类,一个外行说不清楚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当晚警察再次来到父亲的病房。是一个脸像岩石一样凹凸不平的男子,具体年龄我无法判断。
小姑娘,能不能到外面待一会儿?警察用令人不快的声音说道。他似乎嫌我碍事,这令我很不愉快,但我也不想和他们一起待在里面,便默默地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我靠着房门一侧站立。我知道,这样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对话。
您太太当时在卧室里做什么?警察再度向父亲抛出已重复多次的问话,接着又说,绝对不可能是在休息。把先生和女儿丢下不管,自己一个人去睡觉,这根本难以想象。
是啊,所以,我想大概是在卸妆。入浴前必须要这么做。
啊,有道理。警察点头的样子浮现在我的眼前。煤气炉经常使用吗?
嗯,每天都用。
平时都放在卧室的什么位置?
房间内放着两张床,就在床脚,正好对着露台。
软管的长度呢?
三米左右
警察又针对煤气炉和使用习惯详细询问,全都是白天时父亲已经解释过的情况。他大概是存有怀疑,期待着通过这种反复询问的方式令父亲在回答的过程中露出马脚吧。但父亲并没有显得不快,坚持回答着同样的答案。
询问告一段落后,警察忽然问起这样一个问题。
最近这段时间,您太太的状态如何?
回答之前父亲稍微停顿了一下,或许因为这是个唐突的问题。
状态?您的意思是
钻牛角尖或是有什么苦恼之类,有没有这种事?
您是说这次火灾是我妻子自杀造成的?父亲的声音尖厉起来。
我只是认为是可能性之一。
绝对不可能!父亲断然道,昨天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愉快无比的日子。女儿寄宿在学校,好久才回来这么一次。我妻子非常高兴,一大早就出去购物,为女儿做好吃的,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这样的人居然会自杀?不可能,绝不可能!
面对父亲的反击,警察沉默了一会儿。他究竟是在点头,还是仍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我无法想象。
沉默了良久,警察忽然开口了。
您当时没有吸烟吧?
我?是的,我不吸烟。
您太太也
嗯。
但是有打火机。
啊?
一百元一个的打火机。在遗体旁边找到的。
不可能啊,不,不过父亲一直完美流畅的语调开始混乱起来,有打火机并不奇怪。烧垃圾和树叶,还有点燃篝火的时候会用到。
但入浴之前该不会使用吧?
或许,是放在梳妆台上吧?
您说得没错,梳妆台的残块也在遗体旁边找到了。
对吧。父亲的声音里又恢复了自信,偶然,纯属偶然。
或许。
听见椅子吱吱嘎嘎响动的声音,我便离开了那里。不久,警察走出了病房。他一看见我,便堆出笑容,靠了过来。
我有些话想问你。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点点头。
我在候诊室接受了询问,内容与刚才询问父亲时一样。如果我把母亲在厨房哭泣的情形说出来,警察不知会有多高兴,这一点我完全能想象。但我当然不会那么回答。由于我回来了,母亲显得很高兴我这般回答。
警察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便离去了。
后来似乎又调查了好几次,但我不太清楚,因为那时我已经被寄养在外婆家。但正如警方最初得出的结论那样,我似乎也能猜测出,火灾似乎是因炉子不完全燃烧引发的。
父亲出院后,母亲徒具形式的葬礼只在家人内部草草举行。那是在一月末的一个异常寒冷的日子。
二月份,我回到了学校。每个人都对我很和善。细野修女还专门为我在教会祈祷,希望我今后不要再品味如此的苦痛。
父亲租了公寓,开始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虽说左腿在火灾中受伤变得有些不便,可他坚称自己的困难必须自己设法克服,做饭、扫除、洗衣服全都独立解决。学校休假时,我回到的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住惯了的家,而是父亲那狭小又略显脏乱的公寓。
我偶尔仍去那个曾发生火灾的地方看看。开始时那里什么也没有,到我上高中时,那里变成了一个停车场。
无论岁月如何流逝,我都无法忘却那一夜。几件挥之不去的事情在我心里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疑问,附着在我脑海深处
母亲为什么要自杀?
用不着倾听警方和消防局的分析。母亲绝不会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点着煤气炉任其燃烧,也绝不会切断煤气泄漏报警器的电源。
母亲是自杀的,并且还要把我和父亲一起带走。那一夜突然袭来的困意,还有晚饭后母亲端出来的苹果茶,谁敢说里面就绝对没有放安眠药?母亲一定是先让我和父亲睡着,满屋里放满煤气,然后纵火。
问题是动机。关于这一点我无法猜测,母亲躲避我的原因也不明。
但我确信,只有父亲一人知道全部答案,所以他才故意隐瞒了母亲自杀的真相。
但父亲没有向我透露丝毫信息。有时,我提起母亲的话题,他总是面无表情地说:
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藏在心底吧,绝不要再打开那扇门。
就这样,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双叶之章 一
休息室里的时钟是那种从前挂在小学教室墙壁上的圆时钟。唯独今夜,时针的移动似乎十分反常。若一直盯着它看,就会感觉它走得不能再慢了,简直如老人上楼梯一般的节奏。而一旦把视线移开,它却又快得惊人,眨眼工夫就前进了一大块,甚至让我以为,是不是有人趁我没注意时做了手脚。
当然,我眼前这三个男孩子绝无余暇来做手脚。吉他手阿裕不停地往洗手间跑,鼓手宽太摇晃着二郎腿陷入了冥想,贝司手智博则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剧本。乍一看似乎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我心里清楚,事实上,为能在这次演出中让别人刮目相看,他们全都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总之,三个人都是那种可爱的普通男孩子。
我又看了时钟一眼。距离出场只剩二十分钟了。
用不着那么慌。智博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举动,说道,紧张又有什么用?放松点,像平常那样就行了。
我不禁微微一笑。这番话可不像出自一向振振有词的他之口。我知道男人都爱面子,便随声附和。
放轻松点,就不那么累了。毫不掩饰紧张情绪的阿裕说道,啊,我总觉得要出错。
拜托!喂,宽太发出与身体极不协调的细声,只要首席吉他能稳住阵脚,我这边就算出点差错也不会有人注意。
哎,可别指望我。要指望,我看全靠双叶了。
啊,对啊。听到阿裕的提议,智博也把视线投向我这边。
外行人能懂什么演奏?正式演出能否成功,全靠双叶了。
打住!你什么意思?紧要关头给我施加压力,你什么居心啊?我狠狠地跺了下脚。
没那种意思。好了好了,放松,放松。智博把剧本当成团扇,一面给我扇一面说道,生怕我紧张了影响唱腔。
是不是只要照着平常那样来,今天就能过关?宽太不放心似的自言自语。
没错,导演早就说了。阿裕答道,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大牌乐队来。不过,一旦我们演奏得太烂,那可就完了,所以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那可是现场直播啊!
可别搞砸了!
就在宽太和阿裕齐声叹息的时候,个子矮小、满脸痤疮的助理导演走了过来。
请马上准备。
他语气轻松随和,可这句话却让我们更加紧张。
终于来了。宽太首先站了起来。
我又想去小便了。阿裕一脸可怜的表情。
弄完再去,反正你一滴也尿不出来。又想耍滑头,真服你了,臭小子。
智博一面说,一面不住地舔着嘴唇。
我也站了起来。既然已来到这里,逃也逃不掉了。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一面督促三人,一面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唱功,争取拿到合格的分数。
出了休息室,做了个深呼吸,我沿走廊前行。走在前面的三人,脚步像没擦油的镀锡铁皮玩偶一样生硬。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想,若能像他们一样,只是在电视出演之前的那一小会儿感到紧张该有多好。但我现在满脑子装的,却是直播结束之后的事情。

不行。你不用说了!
不出所料,妈妈如此说道。我早就知道会遭到反对,所以丝毫不觉意外,但仍有些失落。
这是我快要上电视时的事。
跟往常一样,我们母女二人正在餐厅的饭桌旁面对面地吃着晚餐。那天轮到我做家务,我特意做了烧茄子、蛤蜊汤等妈妈喜欢的菜肴。
咦,今天是怎么了?真奇怪,一定是另有企图吧?一看桌子上丰盛的饭菜,妈妈就敏锐地看穿了我的心思。
没有的事。我不住地搪塞。当然,如果真的没什么事,我不会如此大献殷勤。估计妈妈的心情进入最佳状态时,我提出了上电视的事情。
妈妈刚才还圣母一般的脸,此刻立时变成了般若鬼面,接着便说出上述台词。
为什么就不行呢?我把筷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不行就是不行!妈妈又换上毫无表情的铁面,默默地往口中送着我做的烧茄子。
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为什么不告诉我理由?
妈妈放下筷子,把眼前的饭菜推到一边,双肘支在桌子上,探过身来。双叶。
说吧。我稍稍朝后缩了缩身子。
你刚开始要在学校乐队演唱的时候,妈妈曾说过一件事。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学习和家务都要好好做
还有呢?
不要轻易和乐队的男人厮混到一起
还有一件吧?妈妈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不当职业歌手,也不上电视。
没错。这不记得很清楚嘛。既然这样,我就没必要再解释了。
等等。妈妈正要恢复碗碟的位置,我阻止了她,虽然是有那样的约定,可情况不是变化了嘛。如果只是一个高中生,刚在乐队里混了两天,就嚷着要做职业歌手什么的,把别的事情都丢在一边,这当然不像话。可我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二十岁了,能判断自己的事情,也知道职业歌手能不能做下去。
哼!妈妈反复打量着我,就凭你那样的歌,也能成为职业歌手?
我有这个自信。
好,那可恭喜了。我看环境厅马上就会发火,控告你到处制造噪音。
哼!您连听都没听过,凭什么就这么说!
不用听我也知道,你终归是我的女儿。
我和妈妈可不像。您平时不是总这么说吗?
可是,你爸爸也是五音不全。哎,可怜的双叶,只有遗传这一点是让人无能为力的。妈妈咯吱咯吱地嚼着凉拌芹菜,吃完后又严厉地盯着我,反正就是不行。
妈,求您了!我只好死缠烂打起来,这一次就先让我去吧,就这一次!光是为了拿到节目的出场资格,人家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过预选呢。
就连参加预选赛,我都不记得曾答应过你。
所以啊,我也没想到能进入下一轮不是?可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也不能白白这样浪费了啊。行不行,妈,就一回!如果我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没有职业歌手的实力,第一周肯定就被刷下来了。
你肯定会被刷下来。妈妈冷冷地说道,让人难以相信她竟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我是不会让你在全国观众面前丢丑的。
不就是上上电视,有那么严重吗?我提高了嗓门。
妈妈闭上了眼睛,瞬间过后再次睁开时,眼神已变得咄咄逼人。
我一直那么迁就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没管过。今后也一样,只要不太出格,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你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家,只要你喜欢,想结婚也行,怎么都行。所以,你能不能就听妈妈这一回?我不是在逼你,只是想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唱摇滚并非不好,只是,我只希望你能当成一种爱好,不要抛头露面。
难道我抛头露面就会出事?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如果我回答是,你就会答应放弃?妈妈放下了筷子。看上去,她倒是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就您这点理由,我没法放弃。
别做梦了!妈妈站起身,说了一句吃完了,就进了隔壁房间。之后,无论我再说什么,她都如铁石一般沉默不语。

唱歌的时间也就三分钟左右,前后自然还有一些早就与主持人商量好的对话,都是彩排时演练过多次的内容,因此我几乎不假思索,只需动动嘴唇就行了。无论是谈话的时候,还是唱歌的时候,究竟是哪一台摄像机在对着自己,我到最后都没能把握好。但结束以后谁也没抱怨,所以大体上应该还过得去。
评委给出了评定,第一周我们通过了。在导演的授意下,我们欢呼起来,同时我也在侧视着荧屏上自己的特写镜头,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别让妈妈看到这个节目。她今天应该值夜班,但仍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医院的护士室里只怕也有电视,再说,就算是护士,或许也会看夜间的音乐节目。
节目结束之后,又同导演略一商量下次的节目,我们终于解脱了。此时已凌晨一点。乘坐着宽太驾驶的客货两用车,我们打道回府。
成功喽!过了一会儿,阿裕感慨地说道,仿佛喜悦这才融入身心似的。
我早就觉得没问题,但还是很高兴。副驾驶座上的智博从容地说道,接着扭过头来,这都是双叶的功劳。
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大家都很棒,棒极了!
倒是没出什么大的差错。阿裕满意地说道,但就我们几个的演奏水平还远远不够。双叶,今晚你的声音发挥得太棒了,就连评委都连连夸赞呢!
多亏了双叶,全是双叶的功劳。手握方向盘的宽太也通过后视镜投来视线。
谢谢。我轻轻一笑,将身子埋进座位。
最终决定要上电视,仅仅是在三天前。与其说是下了决心,不如说是没有了退路。其他成员都不知道我和母亲之间的约定。既然参加了乐队,就要努力成为职业歌手。并且,我也真的如同所下的决心那样,非常渴望能梦想成真。我绝不会放弃眼前这个大好机会。
尽管如此,我心里依然阴沉沉的。妈妈严厉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脑海。为什么妈妈就那么讨厌我抛头露面呢?
事实上,为上电视的事情发生争执,这已不是头一次了。初中三年级时,我和班里的朋友要去参加一个团体智力竞赛节目。当时母亲也强烈反对,理由是那样会妨碍我考试复习。我说想要那个奖品CD机,很想出场,结果第二天妈妈就带我去了秋叶原,为我买了一台CD机。妈妈大概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有怨言了。虽然没有了怨言,我心中却留下了疑问:难道CD机就不会影响我的学习吗?
抛头露面就会出事?我不相信,但从母亲认真的神态来看,似乎并不像在开玩笑。挥之不去的疑虑,和打破与妈妈的约定的后怕,让我今天一直忧郁不已。为吹散这种阴霾,我索性在正式演出时纵情歌唱起来,没想到竟然成功了,真是讽刺。
宽太一直把我送到位于石神井公园的公寓。其他伙伴也全住在沿线。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在智博的邀请下加入这个乐队是在高二的时候。没错,就是它!最初排练的时候,我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到了长期以来一直追求的东西。当时我还加入了排球社,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那缺憾居然就在这里。
由于小林双叶的加入,我们已经变成了完美组合。当日的排练结束,智博就在咖啡店如此宣称。
我们在确认了周围没有辅导员的监视之后,举杯畅饮起来。
就这样,我放弃了排球,一头扎进了乐队,但妈妈仍附加了从前的条件。这件事我也曾对同伴们提起过,他们并没怎么在意。
以不当职业歌手为条件,哈哈,真不愧是双叶的老妈啊!幽默。智博的一句话让阿裕和宽太都笑了。
的确,当时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成为职业歌手,顶多也就想在文化节之类的场合露露脸。可是,当我们全部进入大学之后,乐队活动也随之正规起来,自然而然就谈起具体的梦想:要是能靠这个混口饭吃就好了,倘若能办场音乐会该有多好啊,等等。
于是,梦想变成了这一次的挑战。
智博等人或许忘记了我与妈妈的约定。就算还记得,大概也会觉得无关紧要。也难怪,因为就连我也这么想。
倘若我提出放弃乐队,他们究竟会作何反应呢?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深感兴趣的实验,但我终究没有开口。
我和妈妈住在一幢二层公寓的二○一室,从电车站步行只需十来分钟。家中没有像样的家具,也没有来客,所以两居室已经够宽敞了,南向的阳台可以望见绿茵萋萋的石神井公园,舒适极了。
打开门,看到玄关处放着妈妈的深棕色皮鞋,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不是说上夜班吗?应该早上才回来啊。
我蹑手蹑脚地经过妈妈的房间,到厨房喝了杯水,之后再次返回,轻轻打开妈妈房间的拉门。妈妈正盖着被子,脸朝着里面睡觉。宽宽的肩膀从被子里露了出来,仿佛在向我展示着愤怒。
既然睡了就不用再叫起来了,我小心地关上拉门。可刚挪动了约五厘米,妈妈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回来了?
我顿时如遭电击,身体颤抖起来。啊,吓死我了!还没睡啊,不是说上夜班吗?
变动了。
啊,是这样
我很想知道妈妈究竟有没有看电视,可一时想不起确认的办法,便默默地望着妈妈的后背。对面又传来声音。
你打算下周还去吗?
我立刻明白了是上电视的事。终究还是看了。可是,听上去似乎也不那么生气啊。不不不,暴风雨前的平静,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是想我战战兢兢地说着,眼睛注视着盖在妈妈身上的被子。只觉得她会一下子跳起来,气势汹汹地扭过头。
可我想象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妈妈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没事的话,帮我关上吧,冷。
啊,对不起。尽管并不觉得这个季节会寒冷,我还是准备照做。还没等我的手碰到门,妈妈就叫住了我。
双叶。
啊?
你的歌,不一般。我改变对你的看法了。
这太意外了,一时间我竟说不出话来。
谢谢。尽管觉得这样有些滑稽,我还是边说边朝背对着我的妈妈鞠了一躬,然后才把拉门关严。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睡衣,我忐忑不安地钻进被窝。妈妈看起来没有生气,我开始推测起理由。说了多次仍然不听,终于对女儿厌弃了?抑或是我的歌好得远远超过了预期,妈妈甚至不忍心再阻止我成为职业歌手?
什么结论都还没出来,我已被睡魔攫走。在进入梦乡之前,我还在模模糊糊地想,妈妈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地反对。
但一小时之后,这天真的想法便崩塌了。
嗓子渴得厉害,我醒了过来。爬起床,手刚碰到门把手,立刻又缩了回来。从几厘米的门缝中可以看到餐厅的一部分。
妈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餐桌,却什么都没在看。我凝视着她的脸,顿时怔住了。那里分明挂着泪痕。她一脸虚脱的表情,如人偶般一动不动。
我还没有乐观到认为妈妈之所以这样和自己毫无关系。我连喉咙的干渴都忘记了,又回到床上。
我做的事情究竟能有多糟呢?只是上了一下电视,大声唱了回歌而已。
为什么会让妈妈如此痛苦呢?
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脑海里萌生。以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这绝不单单是一种幻觉,我还有更清晰的记忆。思考了一会儿,我忽然想了起来。对,就是那时的一件事。
很久以前,有一次妈妈也曾流露出如此悲切的表情。那是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似乎是我们刚搬到这条街上不久。
有一天,我在学校受到了同学的欺侮。带头的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女孩。她领着一群同班的伙伴从两侧围过来,用手指着我。
大人不让我们和你玩,要我们不许接近小林阿姨和你,这可是我妈说的。我说得对不对,嗯?
周围几个人点头附和。她们都是住在同一町内的孩子。
为什么就不行呢?我反问道。
那个女孩获胜般挺起胸,骄傲地说道:因为,你没有爸爸。不是说你爸爸死了,而是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有。这都是我妈说的。所以不能和你玩,说是你不正经。
不正经的意思,一个刚入小学不久的孩子能理解多少,我实在怀疑。大概是在家里时,他们的母亲说过那样的话吧。这段对话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小林,听说根本就没有正式结过婚。嗯,没错,一个未婚的母亲,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肯定不正经。风尘女子?或许吧,估计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真讨厌,附近竟住着这么一户不正经的人家恐怕大致是这种情形。
那天,我哭着回到家,一看见妈妈就迫不及待地问:妈妈,我不正经吗?难道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有爸爸就不行吗?
妈妈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脸端详着我,爽朗地笑了。双叶,这样的坏话别去理它。因为大家都在羡慕你。
羡慕我?为什么?
那还用说,自由呗。要是有爸爸,可就一点都不自由了。什么举止要端庄、要像个女孩子样之类的,烦死了。这么烦人的事妈妈说过一次没有?
没有。
对吧。没有男人最好了。他们忌妒这一点,所以就老是找碴。明白了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好。明白了就好。妈妈两手捏起我的脸颊,骨碌碌地摇晃着,下次让人欺负了再哭着回家,妈妈就不让你进门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要和他战斗。没事,受了伤妈妈给你治。对你的朋友们也要这么说,就说妈妈是护士,会治伤,用不着手下留情。
妈妈以惊人的魄力为我鼓起了勇气。
可是,那一夜我却看到,铺被褥的时候,妈妈双膝跪在榻榻米上发呆,连我从浴室里出来都没有注意到,只顾凝望着远方。她在流泪。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退回到浴室。伫立在洗衣机旁,我稚嫩的心中已经确信关于我的身世,妈妈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是不是关于父亲的事呢,我倒没有想到这一步。
刚才妈妈的样子和那一夜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么,难道今夜的事情同样关系到我的身世,是它让妈妈痛苦吗?莫非因为我上了电视,潘多拉的魔盒就会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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