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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青雀歌

書城自編碼: 2799490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情感
作者: 春温一笑
國際書號(ISBN): 9787229099336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4-18

頁數/字數: 304页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精装

售價:NT$ 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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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青雀歌》全文跌宕起伏,人物性格也鲜明,尤其对青雀的描写,常常令人大笑。青雀和四哥的爱情美得就像童话,孩子们也童话般美好。作者春温一笑文风轻快明媚,讲述了一个励志又温馨的故事。
內容簡介:
《青雀歌》讲述了青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沈茉阴谋加害她的母亲祁玉,青雀知道后赶到京城,保护自己的母亲。青雀被沈茉等人陷害,远走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后,回到京城,把沈家绳之以法。青雀和四皇子阿原成亲,成为晋王妃。阿原的哥哥弘治皇帝传位于阿原,青雀成为皇后。本文从青雀救母开始,文风轻快明媚,温馨甜蜜。
關於作者:
春温一笑,生长于山阳古城,就学于殷商故都,学的是会计,做的是金融,最喜欢的却是中国历史,对人类文明的童年时期充满向往。典型的摩羯座性格,外表文弱,内心坚强。涉猎甚广,文风轻快明媚,温馨甜蜜。
目錄
上 
第一章 青雀出生1
第二章 启蒙老师19
第三章 别抱琵琶39
第四章 宁国公府56
第五章 不缺师父87
第六章 风骨传奇129
第七章 瓜葛相连139
第八章 石屋遇险180
第九章 寻寻觅觅190
第十章 光可映人218
第十一章 一诺千金251
第十二章 乐见其成271


第十三章 连本带利1
第十四章 水到渠成36
第十五章 于归之喜55
第十六章 新婚历险74
第十七章 母以子贵109
第十八章 长子出生143
第十九章 就藩辽东171
第二十章 即刻回京207
第二十一章 即皇帝位226
第二十二章 轩辕夏禹243
第二十三章 聪明勇敢255
番外 岁岁年年276
內容試閱
上 册
第一章
青雀出生
成华七年仲夏,夏邑,会亭,邓家祖宅。
时值傍晚,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哇哇,婴儿响亮的哭声响起,透过风声、雨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惊雷,震得人耳朵发麻。电闪雷鸣之际,婴儿哭声更加嘹亮,响彻在天地间。
婴儿在接生婆手中大声啼哭,奋力挥动小胳膊小腿。她脐带已被剪断,身上的血污已被清洗干净,白嫩可爱的小身子不停挣扎着,哭声中满是郁郁不平、威武不屈之气。那副架势,好像不只是对这恶劣的雷电风雨不满,更要刺向苍穹,对老天造反。
恭喜恭喜,生了个姐儿!老婆子接生三十几年,这么标致的姐儿还是头回见着,可真俊!接生婆乐呵呵说道。
产床上躺着一名绝色妇人,五官异常精致、美丽,此时脸色白得没有血色,恍若透明,更是令人心生怜惜。女孩儿。她喃喃低语一句,声音喑哑诱人,语气中却是不尽的失望、寥落之意。
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宛如矫健的白龙,又似出鞘的利剑。轰隆隆,轰隆隆的雷声,天崩地裂一般,惊心动魄。
这是个什么孩子,拣了这天气出生。接生婆心里嘀咕,哭声比雷声还响!唉,可惜是个姐儿,这要是个哥儿,长大后还得了啊。
小姐您真了不起,生了位小小姐呢,很漂亮!您听听她这哭声,多有气势!一位眉清目秀的侍女扑到床前,眼中含着热泪,又是惊喜又是欣慰地说道。
产妇已是折腾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竭,再难支撑。女孩儿。她又喃喃了一句,连看看婴儿的力气也没有,杏眼微阖,朦胧睡去。
这是一间颇为讲究的产房。产床由上好的酸枝木制成,床头镶的是檀香紫檀,纹理细腻,色泽沉静,高贵优雅。床上的被褥、婴儿的襁褓,都极具华美。
就连备着给婴儿剪脐带的剪刀,也是专门打造的小银剪刀,又好看,又好用。封闭、舒缓的产房中,每一件物品都是费尽心思的,无一不精。
这间讲究的产房,位于邓家祖宅东北角。邓家祖宅,是会亭最讲究的宅院。虽然邓家人长居京城,会亭老家依旧是宽阔敞亮,雕梁画栋,轩楹瑰丽。
邓家长辈全在京城,如今在祖宅主持家务的是胡妈妈。胡妈妈是邓家世仆,年约四十余,头上挽着规整的圆髻,身穿锦缎夏衫,肤色白皙,面目温婉,观之可亲。此刻她正站在产房门口,含笑看着刚刚出世的小女婴,若有所思。
被邓府请来接生的,是会亭资格最老的接生婆陈婆。陈婆利落地把孩子包裹好,递给等候已久的胡妈妈,笑着奉承道:到底是贵府,虽说是个姐儿,哭声也是响亮不凡。
胡妈妈抱着才出生的小女婴,矜持地笑笑,辛苦了,多谢。抬眼示意,身边一位相貌机灵的小丫头笑着送上锭黄澄澄的金子。陈婆两眼放光,颤抖着接过来掂了掂,这,这没有六两也有五两,金子啊,这可是金子!
乡下地方,见惯的大多是铜钱,连纹银都少见,更何况黄金?陈婆在会亭也算见多识广的人物了,乍一见着这锭金子,也被晃花了眼,狠命夹着腿,唯恐喜出屁来,冲撞了贵人。
陈婆赔笑说了无数巴结讨好之语,胡妈妈微微一笑,大晚上的,天气又不好,你也不容易。敝宅添人进口的喜事,请喝杯酒再走。吩咐小丫头烫上酒来,让她喝两杯暖暖身子。
这大户人家的行事做派,不能让干喝酒,怎么着也要有两个下酒菜吧?陈婆乐呵呵道了谢,跟着小丫头走了。产妇折腾得不轻,陈婆也跟着劳累许久,正想喝一杯解解乏。
怀中的小女婴哇哇地哭个不停,胡妈妈低头微笑,很委屈么?哭成这样。虽说是个姐儿,虽说身份有些不尴不尬,到底是邓家的姑娘,前程似锦。邓家,如今已是世袭罔替的抚宁侯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邓家老太爷邓永,伟躯貌,顾盼有威,早年从军,征战宣府。因战功卓著,升迁至三千营指挥使,兼领神机营。成华元年荆、襄盗乱,邓永领兵平叛,大胜。彼时新帝方才登基不到一年,大喜,论功封为抚宁侯。
成华六年,北元阿罗出部犯延绥。邓永佩靖虏将军印,率领八万大军和阿罗出在开荒川决战。阿罗出大败,天朝军队追击至牛家寨,阿罗出为流矢射伤。捷报传回京师,论功,予世侯。
你姓邓,抚宁侯府的正经姑娘,大少爷头一个孩子,往后福气大着呢。胡妈妈是邓家大少爷邓麒的奶娘,哄起孩子来自然得心应手,耐心地拍着哄着。婴儿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被拍得舒服,抽噎了几声,小眼皮渐渐合上,睡着了。
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胡妈妈怀中抱着婴儿,心中暗暗叹息,方才听你的哭声,妈妈吓得半死。又是委屈又是不平,好像要造反似的。姐儿,你往后要听话,知道么?你这么个身份不听话可不成。
这会儿工夫,丫头、婆子们早已轻手轻脚把产房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过,如果仔细去闻,还能闻着淡淡的血腥味。
胡妈妈走近产床,看看沉睡的产妇,柔声吩咐守在床边的侍女,英娘,你也累了许久,去歇会子。这里自会有人照看,放心。
被胡妈妈唤作英娘的女子一惊,下意识地抓紧床单,口吻客气而坚决,多谢妈妈体恤,我不累。我家小姐最怕打雷,我要陪着她。
胡妈妈微笑,如此,请便。
奶娘是早已备下的,姓花,白白胖胖的,奶水多。胡妈妈把婴儿交给眼巴巴等在一旁的奶娘,姐儿醒了,便给喂奶。奶娘忙不迭地答应了,小心翼翼把女婴抱了过来。
阿青,阿朱,你们守着少奶奶。阿碧,你跟着奶娘,姐儿有个什么,速速报我。阿丹去吩咐灶上,火不准停,少奶奶若醒了,热汤热菜随时摆上。胡妈妈交代完诸事,深深看一眼熟睡的少奶奶,转身离去。
外面电闪雷鸣的,妈妈您小心着些。机灵的丫头阿兰殷勤上前,替胡妈妈披上雨披,撑着伞,一路迎着风雨走到厢房。等到了门口,伞已经变了形,再也用不得。
厢房里坐着位妙龄少女,鹅蛋脸,皮肤雪白,眼睛大而温柔,整个人宛如天上明月般皎洁澄澈,美丽动人。见胡妈妈进来,她满脸赔笑站起来行礼问好,胡妈妈。又命身边的小丫头,珠儿,上茶。礼数周到。
胡妈妈在官帽椅上坐了,笑着问道:明月姑娘,外头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没把你吓着吧?这邓家祖宅的丫头们全归胡妈妈管,可眼前这位不是普通的丫头,是大少爷跟前的红人,有几分体面。

哪能呢。明月陪胡妈妈坐下,温婉得体地笑着,语气柔和轻快,宛如三月春风,妈妈,安居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明月已是心满意足,哪里会害怕。
如此甚好。胡妈妈微笑,少奶奶今日酉正二刻产下一女,五斤六两,母女平安。明月姑娘这便写信回京,禀告大少爷知道。
明月虽是丫头,却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通文墨,擅书法。她那一笔秀丽的簪花小楷看着舒服,故此会亭和京城之间的往来书信,全由明月负责。
是,妈妈。明月柔顺地答应着,嘴角噙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我这便写信,把喜信禀告大少爷。只是,这信却不必送往京城。大少爷已随侯爷、世子爷出战宣府,信件,直接送往宣府即可。
大少爷随侯爷、世子爷出战宣府?胡妈妈心中一凉。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明月竟知道!
凡在祖宅服侍的丫头、婆子、仆役,全是外头买来的。胡妈妈把玩着手中的细瓷茶盏,悠悠说道,外头买来的,在抚宁侯府没有根基,故此京城的消息,通通不知道。
明月,也是外头买来的。她进邓府时已有十岁,本来按着她这样的来路,在府里只能做粗活,进不了二门。不过,明月生得好,又能识文断字的,入了大少爷的眼,得以青云直上。
明月身边的小丫头迅速瞥了胡妈妈一眼,很有些不服气。外头买来的怎么了?一样是奴才,谁比谁高贵了。明月纹丝不动,温柔笑着,妈妈说得极是。妈妈放心,京城的消息,你知我知罢了,断断传不到传不到那位的耳中。
胡妈妈变了脸色,眼神咄咄逼人,大少爷是怎么吩咐的,你可还记得?明月姑娘,在这祖宅之中,没有这位那位的,只有少奶奶!
天空一声炸雷响起,明月花容失色,手中的茶盏惊落地面。她性子敏捷,不过略怔了一怔,忙站起身敛容相谢,妈妈说得是,明月知错。
胡妈妈见她低眉顺眼的,也不便深加切责,温和提醒道:大少爷差你过来,为的是什么?莫忘了。
明月羞愧地低声答应,是,不敢有忘。
胡妈妈枯坐片刻,默默听着外面的风雷之声。明月赔笑问道:妈妈,姐儿既已降生,咱们可是该收拾妥当了,准备回京?
胡妈妈微笑看了明月一眼,花朵儿般的年纪,在这乡下地方待了大半年,也是不易。只是想回京么,且还早着。就算你在京中有耳目,抚宁侯府大事小情一一知悉,可是大少爷的心思,终究你还是不懂。
不必收拾,咱们暂不回京。胡妈妈淡淡说道,过个三年两年的,姐儿身子结实了,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你这便动手写信吧,明儿个我命人送走。
明月忙答应了,见胡妈妈起身要走,亲自送了出来,殷勤作别。外面风雨实在太大,她不过是在廊下略站了站,再回屋时已是衣衫尽湿。珠儿伶俐,忙服侍她把湿衣服脱了,换上新衣。
明月更衣过后,先是慢慢喝了杯热茶,继而吩咐珠儿,焚香,磨墨。珠儿脆生生答应了,自去行事。
姐姐,真的还要三年两年啊。珠儿一边磨墨,一边可怜巴巴地问着明月。这里是乡下,远离京城,远离繁华,在这待上三年两年,不烦死也要闷死。
明月一脸温柔笑意,提笔专注地写着信,仿佛并没听到珠儿的问话。她人长得美,书法也美,字体妩媚娇柔中又透着清婉灵动,如红莲映水,又如仙娥弄影。
斟词酌句地写完,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不下七八遍,才亲手叠起、封好,交代珠儿,明日一早送给胡妈妈,不可耽搁。珠儿依言收好信,姐姐放心,误不了。
珠儿心里始终记着胡妈妈方才的话,再也放不下。她只有十一二岁,素日又极信重明月,便口没遮拦地说道:我倒罢了,姐姐已是十六七岁,再过三年两年的,岂不成了老姑娘?
明月微笑不语。三年两年?胡妈妈你上了年纪,乡下地方住得惯,我可不成。真要三年两年地在这穷乡僻壤耗着,恕不奉陪。
珠儿悻悻道:为了那么个祸水,连累了多少人!害得咱们都陷在会亭,动弹不得。她算什么少奶奶,府里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回来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少奶奶。她啊,顶多算是个姨奶奶罢了。
明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出了我这个屋子,你若敢说出这话,仔细你的皮!珠儿吐吐舌头,我也就是跟您说说!换个人,打死我也不敢开口。
珠儿心虚,一溜烟儿跑去剔亮灯火,整理床铺,忙忙活活。明月坐在桌案旁,纤细手指轻抚姣好的面容,若有所思。
京里那位,如今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吧,怎么还没动静?也太沉得住气了。她就不怕老宅这位诞下麟儿,占了长子的名分?不管偏的庶的,长子总是与众不同。
看不出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城府倒深。她若一直按兵不动,自己该怎么办呢?在会亭傻等着肯定不成,那不是坐以待毙么。可若是动些手脚,日后被大少爷察觉了,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少爷差你过来,为的是什么?明月回想起胡妈妈的话,耳根子都羞红了。会亭这等偏僻地方,没什么出色人物。自己这大少爷面前的红人,是被差来会亭给陪少奶奶说话,给少奶奶解闷的。
凭她也配么?从前再怎么风光,如今她父、兄皆已战死,根本就是孤女一名,任人宰割。她连抚宁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却在会亭大模大样充着奶奶太太,真是没天理。
到底该怎么着,才能回到京城,才能回到一片锦绣的抚宁侯府,才能回到大少爷身边?难道只能等才出生的姐儿长到两三岁,身子骨结实了,才能起程?那可坑死人了。
少奶奶出自将门,性情孤高。明月细细回想着邓家大少爷曾经交代过的话,她虽生得娇弱,却是一身傲骨。明月,她凛然不可欺,不可受到一丝一毫的怠慢。
孤高,一身傲骨,凛然不可欺明月暗暗咬牙。就是因着这个,才把她养在会亭,和京城隔绝消息的吧。大少爷,为了她,你真是煞费苦心。
闪电耀眼的白光划过黑沉沉的天空,屋中也是一亮。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明月坐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心潮起伏,如果她知道大少爷早已另娶
她很骄傲,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到时她是慷慨赴死,还是一怒离去,终生不复相见?明月的心剧烈跳动着,思绪混乱。
嘹亮的婴儿哭声透过重重雨幕传了过来,明月打了个激灵。
明姑娘,京城急信。守门的婆子披着雨披,送来了一封被油纸包裹着的书信。珠儿出去接了信拿进屋里,过了没多大会儿又出来了,塞了串清钱给婆子,明月姐姐说,这大雨天的,辛苦了,给你打酒吃。婆子眉开眼笑地谢了又谢,心满意足地去了。
珠儿回到屋里,见明月愣愣坐在桌案前,脸色雪白,不由好奇道:姐姐怎么了?明月微笑,没什么。拿起眼前的书信,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读过。
珠儿不认字,偷偷看了眼,也看不出花来,轻手轻脚走了开去。明月独自坐着,心中惊涛骇浪,难以言表。这封指明送给自己的书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份婚书的摹本,和一句沉甸甸的话:沈茉已有五个月身孕。
沈茉,是大同总兵沈复的嫡长女,成华七年春季出阁,夫婿是邓家大少爷,抚宁侯府世孙邓麒。沈茉出阁之时,十里红妆,轰动京城,传为佳话。
这是要借我的手,除去心头大患?明月又是惊,又是恨,又有些期待。这些若能被少奶奶看到,她或是死,或是走,不会在邓家死赖着!
若动了,难免为人作嫁,成了别人手上的一把刀。若不动,难不成真在这小镇之上度过三年时光?三年之后,我已老了。
要死一起死!明月前前后后想了不知多少遍,有了计较。
明月招手叫过珠儿,附耳低低说着话。珠儿乖顺地点头,是,姐姐,珠儿全听您的。
产房里,少奶奶睡了两个时辰后醒来,阿青、阿朱忙上前服侍,又去灶上传饭。少奶奶神色淡淡的,只喝了小半碗鸡汤。
英娘呢?少奶奶问道。她此刻脸上已有了丝血色,却依旧中气不足,声音无力。阿青满脸赔笑,姐儿一直哭闹,她放心不下姐儿,便过去看看。
正说着话,英娘怀中抱着小襁褓,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阿青天真问道:您脸色煞白,敢是天冷,冻着了?阿朱却是一声轻惊,您背上怎么粘着一张纸?
英娘蓦地回头,斥道:胡说什么!虽是斥责,神色仓皇之急。她这一回头,后背倒让床上的少奶奶看清楚了,果然,粘着一张纸。
取下我看。她淡淡地吩咐,语气平平无波。阿青犹豫了一下,阿朱手脚麻利地从英娘背上取了下来,恭敬递到少奶奶面前。
婚书?少奶奶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丝讥讽,这样的婚书我也有,是他亲手写就,郑重其事地捧了给我。那又怎样呢?新娘若是现任大同总兵之女,婚书便是真的,世人皆认可。新娘若是已经阵亡的龙虎将军之女,没有父兄为其主持公道,婚书便无人理会。
她们说了什么?少奶奶轻轻地、坚定地问着英娘,英娘对她敬如神祇,哪会当着她的面撒谎,况且事已至此,隐瞒无益,抱着婴儿扑到她床前,哽咽道:她们说,沈茉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抚宁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欢欣。
好,很好!邓麒,你对得起我。少奶奶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双手颤了颤,手中的婚书无声无息飘落地面。
小姐,您还有小小姐呢!您看看她,长得多招人疼啊。不哭不闹的,多听话!英娘又是心痛,又是惊惶,急切之中,把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婴抱到小姐面前。这是您的亲生骨肉,为了小小姐,您这做母亲的也不能自暴自弃!
阿青、阿朱早吓傻了,哆哆嗦嗦地避了出去。
这晚的天气极端恶劣,闪电打雷,风雨交加。外面一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响起,两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在一起,做坏事会被雷劈的!
产房内,少奶奶寂静半晌,阴沉开了口,溺死!
英娘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
溺死!喑哑却又毋庸置疑。
电闪雷鸣,英娘跌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小女婴不放。
小女婴方才本是大哭大闹的,这会儿奶娘才给她喂过奶,闭着眼睛睡得很甜美。她才出生不久,脸孔只有梨子大,鼻子、嘴巴也都小小的,惹人怜爱。

英娘抱紧襁褓中的小女婴,起身扑到床前哀求,小姐,您看她一眼!她是您亲生的孩子,身上流着祁家的血,老爷夫人的血!看她一眼,您还舍得么?
祁家?少奶奶被这两个字灼痛了心房,秋水一般的明眸中泪光点点,正因她是祁家血脉,必须死。我父兄都是铁血铮铮、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战死沙场,虽死犹荣。我祁玉虽是弱女子,不能替祁家争光,也万万不能给祁家抹黑!
邓麒已经三书六礼地娶了贵女沈茉过门,家中已无男丁的祁玉拿什么去和他们抗争?争便争不过,宁可玉碎,也不会苟延残喘,忍辱偷生。
英娘心中绞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小姐,您,您存了死志?英娘的声音颤抖,满是恐惧。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姑爷靠不住,小姐孤身弱女,再难保全。
祁玉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英娘,祁家人便是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我暂且无事,放心。祁保山骁勇绝伦,刚果坚毅,他的女儿,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暗室之中。
英娘鼻子酸酸的,打起精神安慰道:小姐,您还没有见到姑爷呢,莫要灰心丧气。姑爷和您是打小的情分,待您何等的温柔体贴,沈茉无论如何比不了。
什么情分,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邓麒信誓旦旦,最后还不是娶了沈茉?沈茉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算算时日,分明是邓麒离开会亭不久后便娶了亲,和沈茉成其好事。
如果你是个男孩儿,还可以托付给你曾祖父,让他带着你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可你是个女孩儿啊,你若留在邓家,总有一天会落到沈茉手中。
你身上有祁家的血,你是祁保山的外孙女。不许卑贱地活着,不许跪在沈茉面前,对着那样的女子做小伏低,任由她搓圆揉扁。
溺死。祁玉重又说了一句,疲惫地闭上眼睛,转身向里,再不回头。任凭外面如何风吹雨打,雷电交加,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想知道。
英娘的眼泪无声无息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怀中的锦绣襁褓。小女婴天真无邪的睡颜映入英娘眼帘,英娘的心揪了起来,小小姐才刚刚出生,她是来投胎做人的,不是来寻死的!
英娘迅速盘算了下,一手小心地抱着襁褓,一手抽出帕子擦去泪水,毅然到了床前,小姐,她是祁家的外孙女,便是死,也要死在祁家!邓家这污秽腌臜之地,不是她的埋骨之所!
静静躺着的祁玉眼睑动了动。
英娘看在眼里,更加定了主意,小姐,我这便带她回祁家老宅,到夫人牌位前上炷香,禀明此事。请夫人在阴间照看着她,以免她小小人儿,遭恶鬼欺凌。
良久,祁玉清清冷冷说道:她们哪里肯放你走。
英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小姐您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她低头看着婴儿娇美的小脸蛋儿,母鸡护小鸡的关切之情,油然而生。
小心翼翼把婴儿放在床上,英娘转身出去吩咐阿青、阿朱,命厨房备办上好的点心、瓜果,另外拿一个大食盒进来。阿青、阿朱惊魂甫定,唯唯答应,两人一起去了。
夜半时分,英娘捧着一个雕五福捧寿红木大食盒,步履坚定地出了产房。少奶奶心绪欠佳,离不得姐儿。你们守在门外,不得召唤,不许进去。英娘冷冰冰吩咐着,阿青、阿朱连连点头。
英娘走到内门、二门、大门,处处有粗使的看门婆子迎头拦着,虽满脸是笑,却是仔仔细细地盘问着,这个时辰了,天气又不好,做什么去?捧这么大个盒子,装的什么啊。英娘神色高傲,今儿才得了个姐儿,知道吧?少奶奶命我回祁家老宅上炷香,禀告我家夫人。盒中所装的,自然是祭品、香烛。你们可要打开看看,查检一番?婆子们哪敢,忙去请示上头。婆子们请示的工夫,英娘顶着风雨,不慌不忙地走着,到了大门口。
胡妈妈睡得死,门敲不开。这祖居里除了胡妈妈说话管用,接下来就是明月姑娘最有体面,婆子们赶去请示,珠儿一脸不耐烦地出来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瞎折腾什么!要回祁家老宅是不是?由她去!
英娘身披雨披,手中捧着厚重的食盒,长身玉立地站着,冷笑道:给我家夫人上炷香,也要如此为难么。很好,我记下了!
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内心一遍一遍祈祷,小小姐,你可不能哭啊。求你了,千万不能哭。
婆子们得了令,屁滚尿流,点头哈腰过来,请,请。英娘挺直脊梁,冷笑两声,珍而重之地捧着食盒,慢慢走了出去。
许是捧着的食盒太重,出了大门,英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旁人没注意,看大门的褚婆子眼尖瞧见了,追出来喊道:叫几个小丫头跟着伺候吧?
风雨之中,英娘站稳脚跟,鄙夷地回过头,邓家的丫头,跟到我们祁家做甚?褚婆子讪讪的,涨红了脸。
嫂子马屁没拍着,拍到马蹄上了?褚婆子回去,一起当差的同伴们少不了笑话两句。这大风大雨的,她走就走了呗,横竖上头有话放行,你还巴巴地追出去,可不是闲的。
褚婆子面有愧色,含混嘟囔道:我这不是心软么,看她都快捧不住了,才想要小丫头跟着。她说得本来就不清楚,又正值大风大雨,众人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见她没趣,一笑作罢。
出了邓家大门,英娘真的是腿都软了。方才在内门、二门、大门各处应对众婆子的时候,在大门前静静等待的时候,已是汗流浃背。过关之后,几乎虚脱。
周围是一片可怕的黑暗,像贪婪的魔鬼般似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掉。忽然间,闪电腾空升起,霎时照亮整个天地,照亮在大雨中吃力挪动脚步的文弱身影。刹那后,电光消失,天地重又连为一体,风雨中的人,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
英娘在会亭已有三年之久,路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雨水走向一处荒芜老宅。祁家人丁单薄,会亭并无族人,自家主、主母相继亡故之后,祁家老宅大门紧闭,只有一名年迈昏聩的老仆看家。
英娘到了大门前,明知老仆耳聋,唤他也没用。索性也不声张,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门旁的石礅上,自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自门缝中伸了进去。
打开门,捧起食盒,英娘沿着小路去了后院的正房。进门后英娘摸出火折燃起,点上蜡烛,原本幽暗的室内有了光亮。
英娘连脸上的雨水也来不及擦拭,急着打开食盒。食盒中,小小女婴闭目沉睡,面容恬静。英娘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小小姐,可怜的孩子。
小姐是你亲娘,如何会不疼你?只要你不会陷在邓家,对着沈茉卑躬屈膝,小姐自是宁愿你好好活着。英娘经历了这样的夜晚,再也忍耐不住,对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低声哭诉起来,小小姐,你是龙虎将军的后人,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间正房是供奉祁保山等人灵位的地方。英娘已是接近崩溃,哀哀地对小女婴说着话,毫没注意到祁保山的灵位之前竟摆放有新鲜祭品,显然是不久之前还有人祭拜过。
小小姐,你本该是位金尊玉贵的小姑娘,抚宁侯府世孙的嫡长女。小小姐,当年邓家、祁家门当户对,彼此有意,媒人都已请好,就等着你外祖父凯旋回京,便要正式定亲了。
你外祖父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生平征战无数,从没打过败仗。谁料想,就在夫人和小姐翘首盼望之时,前方传来战报,天朝大败于蒙古骑兵,你祖父和舅舅们全部战死!
英娘热泪滚滚,你外祖父一去,什么都变了。不只原本亲热的邓家夫人不再上门,连媒人也避而不见,老爷出殡的时候,邓家送来奠仪,并没人上门吊孝。
英娘忆及往事,心中伤痛,哀哀地哭了一会儿。怕吓着睡梦中的孩子,无声流着泪,哽咽着。
小小姐,你娘并没做错事,更没有不顾廉耻,无媒苟合。你爹和你娘,是有媒有聘,正正经经拜过堂的。
如今你爹另娶大同总兵之女,你娘孤苦无依,拿邓家无可奈何,宁可玉碎。她却不肯叫你做了邓家庶女,屈辱地活着。小小姐,我虽把你带出了邓家,可是天地茫茫,要如何安置你?
英娘俯身看着婴儿,一滴晶莹的泪珠掉落,滴在女婴娇嫩的小脸蛋上。小小姐。英娘仿佛被火烫了般,忙伸出手去,轻柔擦去那滴泪水。
屋正中是一张厚重古朴的供桌,供桌上挂着颜色庄重的长布幔,几乎垂地。布幔被缓缓掀起,一个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挪了出来,默默站在英娘面前。
我有地方安置她。他冷静地开了口。
你是谁?英娘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婴儿,满眼警戒之色,冲着黑色人影轻斥道。
朦胧烛光中,眼前这黑衣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体形矫健,眼神坚定,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坚毅。从他的举止神态来看,很明显,他从过军。
英娘惊骇过后,敏捷地抱起婴儿,低声怒问,邓麒派你来的?
邓家休想要回小小姐!英娘心中怒火熊熊,冷笑连连,邓麒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借着孩子,把我家小姐强拘在邓家,成全他两美兼得。祁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子,也没有因循苟且、得过且过的女儿,我家小姐宁愿一死,宁愿亲手杀了孩子,也不会让他如愿!
黑衣人原地站着不动,沉默不语。英娘抱紧怀中的婴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半分不敢松懈。窗外风雨大作,英娘浑身紧绷,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背。
我有地方安置她。黑衣人的声音低沉中透着自信,我弟媳妇即将生产,孩子交给她抚养,对外只说生了双胞胎。
他身形挺拔如松,语气又非常坚定,英娘莫名对他生出好感,你真不是邓麒派来的人?
黑衣人指指供桌上的祭品,我原在祁将军帐下听令,做过一任先锋官。如今解甲归田,回乡务农,今夜今夜特来祭拜将军。
英娘神色一暗,老爷正是在盛夏时节出兵蒙古,捕鱼儿海一战,天朝失利,老爷和所属三千将士一起,尽皆战死。不知不觉,竟已是四年过去了。
黑衣人的双拳攥了起来,咯咯作响,呼吸也变得沉重,神情痛楚不堪。英娘十分警醒,觉着他不对劲,遂抱紧婴儿,默默无语。
也是这样的雷雨之夜,塞外蛮荒之地,杀声震天,血雨腥风。一个又一个的兵士倒了下去,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横在面前黑衣人痛苦地捂起眼睛,不敢再回想。
窗外雷雨交加,室内静寂无语。
良久,黑衣人放下双手,沉声道:孩子我抱走,暂且由我弟媳抚养。见英娘把婴儿抱得死紧,声音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我家只有嫡亲两兄弟,十年前朝廷征兵,二丁抽一。我做大哥的舍不得弟弟吃苦,自己从了军。如今我回了乡,和弟弟一家一计地过日子,和美得很。我弟弟、弟媳都是清白厚道之人,你只管放心。
英娘听他说得诚挚,低头看看怀中娇嫩的孩子,落下泪来。给他,舍不得;不给他,苦命的小小姐又有谁可以托付?
晶莹的泪珠从英娘清秀面庞不停滚落,英娘本是中人之姿,并没有美得惊心动魄、令人不能自持。此时此刻,烛光下的她却有了圣洁的意味,整个人熠熠生辉。
黑衣人默默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把孩子给我,我会安排得天衣无缝。英娘又是不舍,又是无奈,颤抖着把孩子递了出去。
小女婴离了怀,英娘若有所失,痛哭失声。黑衣人要出门时,她捧起食盒追了过去,这些金银送你,我家小小姐身子娇贵,莫要让她吃苦!
黑衣人回身笑笑,从食盒中拎起一串清钱,暂且只用这些便可。我很快回来,莫害怕,等着我。深深望了英娘一眼,披上雨披,抱起婴儿,走进重重雨幕。
英娘扑到门口,外面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听得风声雨声。小小姐,可怜的孩子,天大地大,你会被带到哪里?
怀中没了婴儿,英娘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在门前痴痴站了许久,她回过身来,到主人、主母灵前上了香,合掌祈祷,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无恙,保佑小小姐平安。
祈祷过后,英娘无助地守在门口,心中煎熬,脸色煞白。不知等了多久,一道黑影闪进门来。英娘贴在墙上,又是绝望又是惊恐地看着他,他真的不是邓家人?他真的会好生抚养小小姐?
镇上有一个姓陈的接生婆。黑衣人取下雨披,简短说道: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有醉意。方才她给我弟媳接了生,双胞胎,两个女孩儿。
英娘木木地跌坐到椅子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给你。黑衣人递过一个小小襁褓。英娘跳了起来,这是方才他带走的那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邻居家也是今夜生产。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瘦弱的女婴,眼神中有无尽怜悯,见是女孩儿,便扔到屋外,任其自生自灭。
乡下地方,只有男丁才是壮劳力,女孩儿做不得重活,属于赔钱货。生了女孩儿,抛弃的很多,亲手溺死的也比比皆是。
可怜的孩子。英娘见那孩子瘦弱可怜,心生恻隐。黑衣人把襁褓放回到食盒中,你带回去,命人喂她奶水,或许还有救。
见英娘似有踌躇,黑衣人微笑道:眼下还不是和邓家翻脸的时候,有这个孩子在,暂时可支应几天。英娘恍然,忙答应了。
食盒中所藏金银,英娘悉数取出交与黑衣人,请善待我家小小姐。黑衣人掂量了掂量,笑道:我却是个穷人,要行事,须要有银钱方可,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英娘把襁褓放好,狠狠心,捧起食盒欲走,我要回邓家了。小姐孤身弱女,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黑衣人欺近身来,在英娘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英娘啊了一声,抬头看着他,惊喜欲狂。
第二天,雨过天明,艳阳高照。
邓家正乱着。胡妈妈不复往日的从容镇定,烦恼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少奶奶不知怎么的,昨晚忽命英娘回了趟祁家老宅。英娘半夜三更出去,黎明方回,之后主仆二人霸占着孩子,再不放侍女进门。便是奶娘要喂奶,也是挤到碗里端进去,不许见姐儿的面。
这个家不归少奶奶管,可是少奶奶若使起性子,没人敢勉强她。眼瞅着情形越来越不对,胡妈妈有些六神无主,快,速去请姑太太!胡妈妈厉声吩咐道。
阿兰清脆地答应一声,忙出去传话了。邓家主子们全在京城,只有一位不受宠的、庶女出身的姑太太嫁在邻近的镇子曹集。虽说这位姑太太在邓家一向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可到了这时候,却是顾不得了。
日正时分,曹姑太太还没赶到,祁家来人了。一辆结实美观的黑漆平顶马车停在邓家祖居前面,车夫是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目光敏锐,身手敏捷。他下了车,客气地冲门房拱拱手,在下是祁家下人,来接我家大小姐回家的,烦请诸位通报。
门房怔了半天,呵斥道:我家少奶奶,是由着你们胡乱接走的?车夫不慌不忙,祁家大小姐自是祁家大小姐,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少奶奶?
门房气得不行,等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咽了回去。算了,祸从口出,少说一句吧,禀告上头要紧。
胡妈妈本来已是急得嘴上起泡,听了门房这么一禀,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坏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少奶奶,动了。
祁玉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英娘抱着小小襁褓,主仆二人走过内门、二门,直往大门闯去。侍女、婆子们谁也不敢对少奶奶用强,干着急没法子,飞奔着去请胡妈妈。
胡妈妈魂儿都快吓飞了,紧赶慢赶,赶到了大门口。我的少奶奶,您还坐着月子呢,怎么好出门?胡妈妈跺脚,这要是吹了风,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祁玉冷笑一声,伸出纤纤素手,雪白手掌上摊着一支锋利的金钗,落下病根儿算什么,今日我若出不了邓家大门,便血溅当场!
英娘高高举起小襁褓,你们若敢啰嗦,我便摔死她!婴儿弱弱地哭起来,声音跟小猫似的,十分无力。胡妈妈这个纠心啊,昨天活蹦乱跳的姐儿,只一晚上,被糟蹋成这样!
开门!明月姗姗而来,越过胡妈妈下着令,快开门!少奶奶若有个三长两短,姐儿若有个闪失,大伙儿都别想活了!
这话说得有理!祁玉钗横颈间,悻悻欲刺;英娘高高举着小襁褓,随时有可能重重摔下去。门房瞅瞅这架势,恨不得立时三刻开了大门,千万别在这大门前闹出人命。真出了人命,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门房想开,又不敢开,战战兢兢看向胡妈妈。胡妈妈一直主持祖居家务,大事小情的都是胡妈妈做主。胡妈妈若不点头,门房真还不敢专擅。
胡妈妈颤巍巍央求道:千不看万不看,少奶奶看在姐儿的颜面上,快快回来!姐儿是大少爷的亲骨肉,再也离不得邓家的。少奶奶是聪明人,怎不替姐儿想想?姐儿的名声要紧啊!
胡妈妈也是做娘的人,寻思着别的打动不了少奶奶,亲生的孩子她总放不下吧?一个小姑娘家,亲娘若是性子这般不好,动不动寻死觅活地闹腾,这小姑娘还有谁肯待见,有哪家敢娶?长大后连亲事都难说。
她已经是庶出了,再不听听说说、规规矩矩的,那还得了?你这当娘的不管不顾任性胡闹,到头来只会连累自己的亲生女儿。
古老厚重的大门前,祁玉亭亭玉立,横眉冷对。她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阳光下更显得冰肌莹彻,姿容如玉,那恍若出尘仙子般的风华,直令人不敢逼视。
祁玉轻蔑地看着胡妈妈,冷冷一笑,妈妈如此,是要逼死我了。好,我如你的愿!举起手中金钗,毫不留情地要刺向颈间。
不要!明月一声惊呼,放你走,这便放你走!
祁玉手臂停在半空,凉凉看着她。
明月厉声冲门房喝道:你还不开门,是要逼死少奶奶么?门房浑身抖似筛糠,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临开锁前,门房哀求似的看向胡妈妈。胡妈妈眼神呆傻,直愣愣看着前方,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沉重的大门吱扭扭打开了。英娘抱着孩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护着祁玉走出邓家大门。大门口,祁家的马车、车夫恭候已久。
临上车前,祁玉回首望了一眼,眼眸中不知是悲是喜。这是自己和他成婚的地方,和他恩爱缠绵过的地方,如今,却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小姐快上车!英娘催促道。可怜的小姐,才生下孩子不到一天,还坐着月子呢。胡妈妈那混蛋倒也没说错,这要是万一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
车夫利落地掀起车帘,放好脚踏,大小姐,请。祁玉微微颔首,难为你了。抬脚上了车。英娘抱着襁褓,紧跟着也上来了。
明月带着两个小丫头,轻移莲步,到了马车前。少奶奶您先回娘家住几天,等您消了气,再接您回来。请少奶奶的示下:这奶娘要给姐儿喂奶的,让她跟着您一道过去,可使得?
祁玉闭目不语。英娘低头看看瘦弱的小女婴,心生不忍,如此,请送她到祁家老宅。她的工钱,自有祁家开销。
明月微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身吩咐人,套上车,把花奶娘送到祁家老宅,不可耽搁。
明月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轻车夫。一身青布衣袍,浆洗得干干净净。眼神澄澈,面容坚毅,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根本不是无知无识的乡下人。不是说祁家除了一名老仆看家,英娘贴身服侍少奶奶,剩下的再也没人了?这车夫,却是从哪里来的。
明月容色照人,她在车畔这么一立,娇柔婀娜,妩媚无限,宛如才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大美人。车夫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打响马鞭,车轮滚动,即将启程。
玉儿,停下!一辆朱轮华盖马车急急驰来,车还没停稳,车帘已经掀开,传出这么气急败坏的一句。须臾,两名丫头扶着名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走了过来。
这名中年妇人已有些发福,满月似的一张脸,白白胖胖,颇显慈爱。这会儿她虽是心里着急,气喘吁吁地赶了来,脸色还是很温和。
玉儿,居家过日子,可不能这般使性子。中年妇人到了车前,苦口婆心劝道:谁家没个磕磕绊绊的?一有不如意就要离开夫家,这日子还怎么过?好孩子,听姑母的话,快回去。姑母担保啊,这之后你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邓家没人敢轻慢你。
这中年妇人正是胡妈妈口中的姑太太,邓麒的姑母。她打小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因是不受宠的庶出姑娘,长大后被嫡母随意配了人,嫁在邻镇曹集。
这位曹姑太太性子懦弱,听说事发之后祁玉闹腾,已是一再摇头,嫁都已经嫁了,除了忍着,还能怎样?更别提孩子都已经生下了。虽是很不以为然,无奈她夫家不过是普通富户,要倚仗娘家抚宁侯府的事且多着,便也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来做和事佬。
姨母安好。请恕玉儿身子尚弱,不便下车拜见。车帘之中,传出斯斯文文的话语,姨母的好意,玉儿心领了。此事与姨母无关,姨母无须横加干涉。
曹姑太太心里一凉。她和祁玉的母亲少女时代便是认识的,是以祁玉年幼之时,称呼她为姨母,和邓麒成婚之后,自是改称姑母。如今祁玉连称呼都改了回去,可见情形之严重。
怎会与姑母无关?曹姑太太强笑道,你是姑母嫡亲的侄媳妇,姑母亲自做的媒,为麒哥儿礼聘你入门。玉儿,姑母疼爱你的心,你还不知么。
抬头三尺有神灵。车帘内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暖意,姨母可敢对天起誓,无论何时何地,都承认是我的媒人,承认我是邓麒明媒正娶的妻?若果真如此,请姨母和玉儿同到夏邑县衙,状告邓麒停妻再娶。
车厢内,祁玉神色淡漠,英娘紧咬嘴唇,秀目中满是愤怒。这位姑太太当初做媒时说得可真是天花乱坠,如今还敢觍着脸在这儿骗人。我呸!邓麒娶了沈茉进门,她可别装作不知道!她在邓家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位正经姑奶奶,邓麒娶亲这样的大事,怎可能无人知会。
曹姑太太白胖的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有些讪讪的,麒哥儿也是被逼的,姑母也是后来才知道,怕你伤心,才暂且瞒着你。玉儿,姑母是为了你好。
车帘内传出一声讥讽轻笑,之后,寂寂无语。曹姑太太自己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急赤白脸说道:玉儿,你莫这般!男子汉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便是麒哥儿再娶了,又怎样?不过是姐妹相称罢了。
姐妹相称么,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祁玉的声音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好像非常之心平气和。
曹姑太太颇费踌躇。她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沈茉是三书六礼过的门,祁玉是在会亭悄无声息地成的亲,这两桩婚礼根本没法比。祁玉的身份也没法跟沈茉比,自然沈茉是正室,祁玉是侧室。但是这话她又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又不好再像从前似的欺骗祁玉。曹姑太太犹豫再三,说不出话来。
祁玉失了父母亲人,孤身飘零,无力和大同总兵、抚宁侯府抗衡。祁玉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并不含怨忿。
曹姑太太大喜,忙道:可不是么?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不能跟石头碰!事已至此,咱们便认了,好不好?玉儿,只要丈夫喜欢你、向着你,正室也好,侧室也好,有何分别。
明月一直恭谨地站在车旁,此时面色一紧,心中突突跳。祁玉似有妥协的意思,姑太太又这般劝着,要是她再回去了种种努力,付诸东流。
车帘内沉寂半晌,祁玉淡淡道:夏虫不可以语冰。
曹姑太太不甚读书,闻言愣了愣,不大懂什么意思。明月却是读过《庄子》的,美丽眼眸中闪过一丝狂喜。祁玉既讽刺曹姑太太囿于见闻,知识短浅,可见是不同意姑太太的!
我祁玉家世清白,父兄皆是铁骨铮铮的英雄豪杰,母亲出自诗礼大族,淑娴温惠。祁玉的声音转为激昂,祁玉宁愿一死,也不能屈节作妾,有辱先人!
若邓麒认沈茉为妻,则我和他的婚事作罢,祁玉和邓麒从此陌路,再无干系!若邓麒认我祁玉为妻,让他休了沈茉,再来接我和孩子吧!
言罢,祁玉敲敲车厢壁,示意车夫起程。车夫响亮地吆喝一声,马鞭高高扬起,车轮滚动,扬长而去。
明月依旧温婉地站着,努力抑止住汹涌而来的欢喜,不在脸上带出来。大少爷怎么会休了沈茉?不可能的事。祁玉提了这样的要求,分明是心意已决,再也不想回邓家。
曹姑太太怔了片刻,追着喊道:你走便走,把我邓家的孩子留下来!没过多大会儿,车夫站在行驶中的马车上,手中高高举着一个襁褓,长笑道:好啊,孩子这便给你留下。曹姑太太,你要么?
看他的架势,分明等着曹姑太太说声要,他便把婴儿掷下!
曹姑太太吓得肝胆俱裂,带着哭腔喊道:不要了,不要了!
车夫朗声大笑,姑太太,是你说不要的!矮身坐下,把襁褓抛回车厢中,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回到祁家老宅,祁玉要拜谢车夫,车夫不肯,我昔日受过祁将军的恩惠,这番作为只是报恩罢了,当不得大小姐的谢。
祁玉见他坚决,倒也不勉强。她昨天才生完孩子,这一番折腾,精力早已用完,被英娘扶到房中歇下。没一会儿,沉沉睡去。
英娘对车夫感恩戴德,黑衣大哥,您坐坐,我到厨下烧火造饭。车夫笑了笑,敢叫英姑娘得知,小的姓莫,贱名大有。英姑娘叫我莫大有便可。
英娘不肯,您是大恩人,哪能叫您的名字?推让了几番,英娘执意称呼莫大哥,莫大有笑着答应了,如此,你叫我莫大哥,我叫你英娘。英娘自无二话。
小姐可还有亲眷?莫大有问道,孤身在此,总不是个了局。
英娘愁眉苦脸,有音信的亲眷,并没有。
祁玉的父亲祁保山起自微寒,并没族人、亲戚可以相助。母亲王氏却是旧家之女,外祖父进士出身,从县令做起,一路升到南昌知府,讼简刑清,人称王太守,颇有廉名。
不过很可惜,祁家父子战死之后,祁玉和母亲王氏正凄凉无助之时,王太守坏了官,被摘了印。再之后,音信皆无,外祖父和舅父们究竟怎样了,祁玉全然不知。
莫大有沉思片刻,简洁明了地交代,小小姐在我弟媳处,很平安。我弟媳是农妇,健壮有力,奶水多,奶两个小姑娘足够,不必挂心。
倒是小姐的外祖父,要急着找寻。王太守向有清名,应该不难打听,我今日便到县里探探消息。若无果,雇人到南昌走一趟。
英娘歉意道:太劳累你了,过意不去。莫大哥,歇息过再去吧。莫大有摇头,等不得。英娘,咱们要赶在邓麒回到会亭之前,设法把小姐送走。
英娘恨恨道:他这背信弃义之人,还敢再来,还有脸再来?当年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赌咒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转身就另娶他人,和沈茉这样的女子成其好事。他这样的人,拿什么脸见小姐。
莫大有微微一笑,他有什么不敢来的。他若见了小姐,定是诉说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他的无奈,要小姐体谅他,要小姐为了他暂且忍让。英娘,邓麒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对小姐分明是志在必得,又怎会轻易放小姐走掉。
英娘红着眼圈呸了一声,小姐是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受不得委屈,受不得气!想让小姐屈居人下,趁早死了这条心!英娘说着说着,呜咽起来,要是老爷和少爷们还活着,非杀了邓麒这厮不可!
莫大有坚毅的眼眸中闪过丝怜悯。傻英娘,若是祁将军父子尚在人间,借邓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邓麒妄图纳了小姐,还不是欺负她父兄皆亡,无人撑腰做主。
莫大有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帕子,默默递给英娘。英娘不好意思道:失态了,莫大哥别笑话。接过帕子来看,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细布帕子,没有任何刺绣花纹,简单大方,干干净净。
英娘踌躇半晌。从这帕子上看,莫大哥家境并不如何穷苦,却也绝不富贵。小小姐在他家,会不会穿粗布衣裳、睡稻草床?可怜的小小姐。
莫大哥,待我禀了小姐,再赠您些金银吧。英娘吞吞吐吐说道,您家外头还和从前一样,内里用的东西精细些,小小姐才一点点大,细皮嫩肉的,粗糙不得。
说完,英娘唯恐词不达意,忙忙地又上一句,莫大哥,我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她知道莫大有是古道热肠的君子,跟莫大有提钱,觉得好像亵渎了似的。
莫大有笑了笑,安慰她道:俗话说得好,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小儿娇养无益,英娘不必为小小姐忧心。
饥和寒?那么个小小人儿,才生下来,只有一点点大,饥和寒?英娘白了脸。
莫大有无奈,外面一定有邓家的人暗中守着,我一个人甩掉他们容易,带着你就难了。英娘,容我一两日工夫,设法带你去到我家,亲眼看看婴儿。
英娘大喜,敛衽谢过,喜滋滋去厨下烧火造饭了。
邓家送了奶娘并两个粗使丫头过来,英娘把她们安置到外院,并不许进内宅。若孩子要吃奶,只让奶娘挤到碗里端进去,奶娘和粗使丫头都是没辙。
莫大有说到做到,果然拣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带了英娘去了趟他家。他家在邻近的莫家村,村民十户之中倒有九户姓莫,出门大都认识,若村中来了生人,一村皆知。
莫大有家是座宽敞的宅院,新盖的三间大瓦房,并不是英娘想象中的茅草屋。进了屋,屋里是一明两暗的格局,莫大有的弟媳妇带着两个小女婴住在西边的暗间,虽是粗布床褥,收拾得很干净。
莫大有的弟弟莫二有一直务农,身子强壮,面相憨厚老实。见了英娘,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莫二有的媳妇姓祁,是祁家村的姑娘,大大的脸,身子粗壮,和莫二有很有夫妻相。
祁氏身边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襁褓,虽是粗布的,颜色却很鲜亮。襁褓中分别是两个小女婴,此刻都正在熟睡。英娘屏住呼吸俯身看去,紧挨着祁氏的那名婴儿,可不正是自家小小姐?
孩子正甜甜睡着,娇嫩的面孔天真无邪。才两三天没见,她仿佛没那么红了,脸色白净不少,更好看了。英娘贪婪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亲吻个够。
不哭不闹的,极省心。祁氏红润的脸上满是笑意,您只管放心吧,大哥抱来的金贵孩子,便是爱哭闹折腾人,我和孩儿爹也不打不骂的,只管疼她。
当年是莫大有从了军,莫二有才能安安生生在乡间务农,清净度日。后来又是莫大有回了乡,带回财物,莫家才能翻盖瓦房,过宽裕日子。莫二有夫妇都是淳朴之人,对莫大有这哥哥敬爱得很。
大哥不许咱告诉别人他回来的事,咱就不告诉。祁氏很爽快,连亲爹娘亲兄弟都没说!
英娘这才知道,原来莫大有回到夏邑,是密不示人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英娘却莫名地放心不少。没有莫大有,莫二有夫妇就是乡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农妇,谁会注意他们呢?
英娘不便久留,看过小女婴,知道她冻不着饿不着,有人疼爱,狠狠心出来了。莫大有先出来探了探路,觉得四周没人,才带了英娘回祁家老宅。
胡妈妈苏醒之后,亲自来了祁家,苦苦哀求祁玉回去。祁玉死咬着一句话,他若认沈茉为妻,我和他从此陌路;他若认我为妻,便休了沈茉!听得胡妈妈一脸愁云惨雾,无计可施。
胡妈妈想看看姐儿,祁玉冷笑,他若不休了沈茉,今生今世,邓家人休想见姐儿一面!胡妈妈脸上过不去,走了。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过门的正经少奶奶,能因为一个小小庶女休了?你还真把这小丫头片子当回事啊。胡妈妈心里不是不鄙夷的。
明月写下书信,分送京城、宣府。然后,和胡妈妈一起愁眉苦脸地坐下,静候发落。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祁玉已经能下床了。她看着娇柔婉转,弱不胜衣,其实是将门之女,身子骨很结实。虽然生完孩子第二天就折腾了一回,悉心将养过后,依旧是一名风华绝代的好女子。
莫大有这两年一直在夏邑县城赁房子住着,用的名字并不是本名,而是祁震。邓家人只知道这名唤祁震的男子往来奔走,替祁玉效力,还以为他是祁保山的旧仆。
那祁震雇了人到南昌打探王太守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邓家仆役报了胡妈妈。
胡妈妈强自镇静,王太守久已没有音信,哪里是好打听的?等他们打听着的时候,大少爷仗也打完,人也赶过来了。
面上虽镇静,其实胡妈妈心里直打鼓,唯恐祁玉的外祖父家真的冒出来人。到时胡妈妈若想留下祁玉,可是师出无名。要留祁玉,祁玉是你邓家什么人?是邓麒的妻,那沈茉是什么?是邓麒的妾,说笑了,纳妾文书在哪里?王太守虽坏了官,王家还是旧家大族,想和王家蛮不讲理硬来,怕是不能够。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祁玉顾及才出生的姐儿,狠不下心令孩子失去父亲的庇护,自己忍气吞声。当娘的谁不为孩子想?少奶奶,你莫只顾自己任性,好歹顾着姐儿一分半分!胡妈妈暗暗祈祷,祈祷少奶奶像个当娘的,为亲闺女着想一二。
这天,还是艳阳高照,天气晴朗。
祁家老宅大门前留下一辆朴素大方的平顶马车,车夫放下脚踏,车上先是下来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然后少年从车上扶下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目如点漆,分明是位浊世佳公子。
请问这可是祁家?请代为通传,京西王承来访。青年男子带着车夫、小厮到了大门口,温文尔雅地开了口。
看门人是莫大有从夏邑县城请来的,因着工钱高、事少,对这份差使十分满意。见来了客人,忙满脸赔笑上来见礼,问明来意,飞奔着进去禀报。
英娘高兴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姐,王家表少爷来了!祁玉浅浅笑着,果然天不绝我么,外祖父、舅父竟有了音信。
英娘抱着婴儿去了邓家祖居。胡妈妈大喜迎出来,英娘,少奶奶想通了?英娘微笑,哪里。我不过是过来问一声,你家大少爷怎么说的?那沈茉,他到底休还是不休?胡妈妈气结。
英娘和胡妈妈纠缠的同时,祁玉和王承一道出门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等胡妈妈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胡妈妈指着英娘怀中的婴儿,气得发抖,她就这么走了?亲生的孩儿,她她竟毫不怜惜?英娘讥讽地一笑,我家小姐投奔远在云南任职的王老太爷去了,邓家若有话说,上云南吧!
胡妈妈直愣愣看了英娘半天,昏了过去。
祁玉住回祁家老宅,倒还不算什么,毕竟人还在会亭。可是祁玉被王家的人接走了,远赴云南,这让她如何跟邓麒交代?
从夏邑到云南,路途遥远,有时乘车,有时坐船。旅途之中,王承对祁玉关怀爱护,无微不至。过长江的时候,王承附了一只都御史陈家的大船,这船很大,抗风浪,比单雇小船要强多了。
是令妹么?同船一位薛姓客人笑问。旅途寂寞,同船客人之间,常有闲谈解闷的。
王承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和薛姓客人说起江上风光。薛姓客人见状,也没深问。
同船久了,王承渐渐知道这薛姓客人名薛能,是阳武侯的族侄。因阳武侯年老无子,族中争嗣,明着暗着显弄神通。薛能素得阳武侯看重,族人争相诋毁,薛能不耐烦,故此出京一游,散散心。
此去何处?王承随口问道。
云南。薛能坦诚相告。
船舱之中,祁玉听着舱外的对话,心里一阵阵酸楚。表哥若是一年之前寻来,自己又何需沦落至此?如今么,嫁过人,生过孩子,即便外祖父、舅父疼爱,不过是在王家吃碗安乐茶饭罢了。
也不知英娘此时如何了?邓家可有刁难她?祁玉思绪起伏,一双明眸如清水洗过的黑宝石般,水波潋滟。
祁玉去后,邓家人早已死气沉沉,英娘撒手不管,将婴儿交给了奶娘抚养,故此邓家人更是松懈。莫大有知道英娘思念婴儿,这天特意前后查探过,知道没人跟着,让英娘扮做农妇模样,带她去了莫家村。
小女婴眉眼长开,更好看了。她已有两个月大,脸上带着可爱的甜美笑容,怡然自得地在英娘怀中吐着泡泡。
英娘的心都融化了。
窗外树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蓝色小鸟。
小小姐,你的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英娘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婴,仿佛她能听懂话似的,柔声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鸟,是凤凰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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