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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双语译林: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書城自編碼: 269978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爱尔兰]乔伊斯 著;黄雨石 译
國際書號(ISBN): 9787544759717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1-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520/238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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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是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自传体小说,1904年开始执笔,最早的书名叫“斯蒂芬英雄”,1911年事业的不顺让乔伊斯大为灰心,竟将这份书稿投入火炉内,被他的妹妹抢救起来,1916年集书出版。全书共分五章,主要叙述主角斯蒂芬·迪达勒斯(Stephen Dedalus)由童年、少年、青少年乃至于青年时期的各阶段成长,走向成熟,包含他被毒打、嫖妓(一说乔伊斯因嫖妓而患有梅毒)、与一位少女的邂逅,最后这位青年看清都柏林社会、宗教、文化不可能容忍他这样的艺术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和内心冲突的煎熬,斯蒂芬放弃了天主教信仰,离开爱尔兰,决心在流放中致力于艺术。乔伊斯接下来的巨著如《尤利西斯》与《芬尼根守灵夜》都是本书的续篇。
關於作者:
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爱尔兰作家、诗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后现代文学的奠基者之一,其作品及“意识流”思想对世界文坛影响巨大。代表作品《尤利西斯》《芬尼根的守灵夜》《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目錄
目录
一……………………………………………………………………… 1
二……………………………………………………………………… 59
三…………………………………………………………………… 102
四…………………………………………………………………… 150
五…………………………………………………………………… 179
內容試閱



从前有一个时候,而且那时正赶上好年月,有一头哞哞奶牛沿着大路走过来,这头沿着大路走过来的哞哞奶牛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孩子,他的名字叫馋嘴娃娃……

他的父亲跟他讲过这个故事:他父亲从一面镜子里看着他:他的脸上到处都是汗毛。

他那会儿就是馋嘴娃娃。那头哞哞奶牛就是从贝蒂·伯恩住的那条路上走过来的:贝蒂·伯恩家出卖柠檬木盘子。


哦,在一片小巧的绿园中,

野玫瑰花正不停地开放。


他唱着那支歌。那是他自己的歌。


哦,绿色的玫瑰开放开放。


你要是尿炕了,你先觉得热乎乎的,后来又觉得有些凉。他母亲给他铺上一块油布。那东西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儿。

他妈妈身上的味道比爸爸的好闻多了。她在钢琴上演奏水手号角歌,他就跟着跳舞。他这样跳着。


特拉拉拉,拉拉,

特拉拉拉,特拉拉拉底,

特拉拉拉,拉拉,

特拉拉拉,拉拉。


查尔斯大叔和丹特都鼓掌了。他们都比他父亲和母亲年岁大,而查尔斯大叔又比丹特大。

丹特的衣柜里有两把刷子。那把绛紫色绒背的刷子是给迈克尔·达维特预备的。那把绿绒背的刷子却是给帕内尔预备的。每当他给她拿来一张包装纸的时候,丹特就给他一块茶糖。

万斯家住在七号。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是艾琳的爸爸和妈妈。等他们长大以后,他就要和艾琳结婚。他躲在桌子底下。他母亲说:

——哦,斯蒂芬一定会道歉的。

丹特说:

——哦,要不,那些山鹰会飞过来啄掉他的眼睛。


啄掉他的眼睛,

快道歉,

快道歉,

啄掉他的眼睛。


快道歉,

啄掉他的眼睛,

啄掉他的眼睛,

快道歉。


那个宽广的操场上挤满了男孩。他们都不停地叫喊着,各班的级长也大喊大叫,催促他们前进。傍晚的空气有些阴暗、清冷,在那些足球队员每次发动进攻,踢一脚的时候,那油光光的皮制的圆球就像一只大鸟在灰暗的光线中飞过。他一直待在他那班同学的最边上,那里级长看不见他,粗野的脚也不会踢到他身上,他不时也装作跑来跑去的样子。在那一群足球队员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太瘦弱,眼睛也老湿乎乎地有些不济。罗迪·基克汉姆可不是那样:所有的同学都说,他会当上三年级的队长的。

罗迪·基克汉姆为人很正派,纳斯蒂·罗奇可是个讨厌已极的家伙。罗迪·基克汉姆的位子上有一些碎肉渣,他在食堂里还存有一个柳条筐。纳斯蒂·罗奇有一双很大的手。他把星期五的蛋糕叫作毛毯卧狗。有一天他曾经问斯蒂芬:

——你叫什么名字?

斯蒂芬回答说:斯蒂芬·迪达勒斯。

随后,纳斯蒂·罗奇说:

——那是个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斯蒂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纳斯蒂·罗奇又问他: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斯蒂芬回答说:

——一个读书人。

然后,纳斯蒂·罗奇又问他:

——他是一位政府官员吗?

他在他那道防线的边沿上一段一段地慢慢走过去,有时偶尔跑几步。可是他的手都冻得发青了。他把两只手都插在有带子的灰上衣的口袋里。就是说,他的口袋上有一条带子。带子也可以用来给别人几皮带。

有一天,有个家伙对坎特韦尔说:

——我一会儿得狠狠抽你几皮带。

坎特韦尔说:

——你去找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对手去跟他打架吧。你给塞西尔·桑德尔来一皮带。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他会照你的屁股墩儿上给你一脚。

这话可太不文雅了。他妈妈曾告诉他不要跟学校里那些野孩子说话。妈妈真好!当她第一天在校园的大厅里向他告别时,她把面纱撩起来遮住鼻子和他接吻。她的鼻子和眼睛都红了。但是他装作没有看到她快要哭了。她是一位很漂亮的妈妈,但一哭起来就不那么漂亮了。他父亲曾经给过他两个五先令的银币作为零花钱。他父亲还对他说,如果还需要什么可以往家里写信,还说不管干什么事,都永远不要出卖自己的伙伴。接着,在校园门口,校长跟他爸爸和妈妈握了握手,他的法衣在微风中飘荡着,那马车却载着他的妈妈和爸爸走了。他们坐在车里又叫喊着他的名字,向他挥手:

——再见,斯蒂芬,再见!

——再见,斯蒂芬,再见!

他有一次被卷入一片混战之中,他非常害怕那些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满是泥浆的大靴子,他弯下腰,从许多腿缝里向外张望。那些家伙一边哼哼着一边彼此对打,他们的腿都纠缠在一起乱踢乱打。接着,杰克·劳顿的黄靴子把那球钩了出来,于是,所有其他的靴子和腿都跟在后面追赶。他也跟着他们跑了几步,但很快就停住了。再往前跑也没有用了。很快他们就都要回家度假去了。吃过晚饭,他就要到阅览室去把贴在他书桌里面的座号从七十七改为七十六。

待在阅览室里要比在外面受冻好得多。天空灰暗、清冷,可校园里到处是灯光。他纳闷儿汉密尔顿·罗恩是从哪个窗口把他的帽子扔到篱笆上去的,也不知道当时那些窗子下面已经有了花坛没有。有一天,他被叫到校园里去,学校食堂的管事指给他看了看士兵们用枪弹打过的痕迹,并且给了他一块大家吃的那种脆面包。看着校园里的那些灯光,觉得很舒服,而且,有一种暖和的感觉。那一切简直像是在一本书里看到的情景。也许莱斯特修道院就正是这个样子。在康韦尔博士的识字课本里也有一些非常漂亮的句子。它们都像诗一样,不过那都只是一些教孩子们认字的句子。


沃尔西死在莱斯特修道院里,

修道院里的院长们埋葬了他。

黑霉症是一种危害植物的病症,

癌症却是各种动物的祸害。


躺在火炉边的地毯上,用手撑着自己的头,想一想这些句子,真是一件令人很舒服的事。他身上发着抖,好像满身都沾满了又冷又黏糊的水。韦尔斯真太不够朋友了,他不应该因为他不愿用他的小鼻烟壶换韦尔斯的那个曾经打败过四十个敌手的老干栗子,就把他推到那个方形水坑里去。那里的水是多么冷,又多么脏呵!有人曾经看到过一只大耗子跳进上面的那层浮渣里去。妈妈和丹特一起坐在炉边等待布里基德把茶点拿来。她把脚放在炉槛上,镶着珍珠的拖鞋已经烤得非常热,发出一种很好闻的热乎乎的气味!丹特什么事情都知道。她曾告诉过他莫桑比克渠在什么地方,还告诉他美洲最长的河是哪一条,月亮里最高的山叫什么名字。阿纳尔神父比丹特知道的事情还要多,因为他是一个传教士,可是他父亲和查尔斯大叔都说丹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妇女,她博览群书。丹特在吃完饭后发出那么一种声音并把她的手放在嘴边的时候:那就是她感到烧心了。

操场上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喊叫:

——全都回来!

随后,低年级和三年级那边也有些人跟着喊起来:

——全都回来!全都回来!

打球的人全都围拢来,满脸通红,浑身是泥,他也和他们混在一起,很高兴自己也参加进去了。罗迪·基克汉姆抓着那只球上的那根满是油泥的带子。有一个人要他最后给它一脚:可是他一直向前走去,连回答都没有回答。西蒙·穆南告诉他别踢,因为级长正朝这边望着。那家伙马上转向西蒙·穆南说:

——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讲。你是麦格莱德的小咕嘟。

小咕嘟真是一个怪词。那家伙管西蒙·穆南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常常喜欢在背后偷偷把级长的假袖子捆在一块儿,级长有时就因此大发脾气了。但是,这个词儿叫起来实在难听。有一回他在威克罗医院的厕所里洗手,后来他父亲揪着链子拉开了水池子里的塞子,脏水就从水池下面那个洞里流出去。当池子里的水慢慢流尽的时候,那里就发出这样一个声音:咕嘟,只不过声音更大一些。

一想起那些事和厕所里那一片雪白的样子,他就感到冷一阵热一阵的。那里有两个水龙头,你只要一拧就有水流出来:有冷的,也有热的。他先感觉冷,后来又感到有些热:他能看见水龙头上铸着的名字。这真是一件怪事。

走廊上的空气也使他感到有些寒冷。那空气湿漉漉的,显得很奇怪。但很快煤气灯就会点燃了,煤气燃烧的时候发出一种像低声唱歌似的声音。老是一个样子:只要游艺室的那些家伙一停止说话,你就可以听到了。

到了做算术的时间。阿纳尔神父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很难算的数字,然后说:

——那么现在,看你们谁会得第一?快算吧,约克!快算吧,兰开斯特!

斯蒂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那道题实在太难,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画着白玫瑰花的那个很小的缎带原来一直别在他的上衣胸前,现在却不停地飞动起来。他不大会算算术,可是,他仍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免得让约克失败了。阿纳尔神父的脸看起来非常阴暗,可是,他并不是死板地待着:他正在笑。接着,杰克·劳顿捻了一下手指,阿纳尔神父于是看了看他的练习簿说:

——对。兰开斯特很不错!戴红玫瑰的要赢了。赶快算吧,约克!赶快追上去!

杰克·劳顿转身向后面看了看。那个画有红玫瑰的小缎带的颜色因为他穿着一件蓝色水手大衣而显得格外鲜艳。斯蒂芬感到自己的脸也红了,因为他想到不知到底是谁在化学元素课上能够获得第一,到底是杰克·劳顿,还是他。有几个星期杰克·劳顿得到了第一名的那张卡片,又有几个星期斯蒂芬得到了第一名的那张卡片。当他努力计算第二道算术题并听到阿纳尔神父的声音的时候,他那个白玫瑰的缎带老在不停地飞动。接着,他的那股热情过去了,于是他感到自己的脸上十分凉爽。他想他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因为他感到他的脸很凉。他没有办法给那道题目找出正确的答案,可是那没有关系。白玫瑰和红玫瑰:这都是一些想起来很美的颜色。那些表明第一、第二和第三的卡片颜色也都很美丽:粉红的、奶油色和淡紫色的。淡紫色、奶油色和粉红色的玫瑰想一想都很美。也许一朵野玫瑰就会有像那样的一些颜色,他还记起了关于在一片绿色的小园地上开着野玫瑰花的那首歌。可是你没法找到一朵绿色的玫瑰。但也许在世界什么地方你能找到一朵的。

铃声响了,各班排着队走出教室,沿着走廊向饭厅走去。他坐在那里望着那两片压成花形的黄油,实在吃不下那软乎乎的面包,台布也又潮又软。但他喝完了动作笨拙、系着白围裙的厨房里的帮工给他倒在茶杯里的那杯淡茶。他弄不清那厨工的围裙是否也是潮乎乎的,也弄不清是否所有的白东西都是又冷又潮的。纳斯蒂·罗奇和索林喝着家里给他们送来的罐头可可。他们说,他们不能喝那茶,说那是猪食水。那些家伙还说,他们的父亲都是本地的官员。

那些男孩子对他都似乎非常陌生。他们全都各自有各自的父亲和母亲,各自的衣服和各自的声音。他真希望回到家里去,把头枕在他母亲的膝上。但是不可能,所以他盼望游戏、学习和祷告的活动都赶快过去,那他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他又喝了一杯热茶,弗莱明说:

——怎么啦?你是哪儿疼还是怎么啦?

——我不知道,斯蒂芬说。

——准是你的肚囊皮里感到恶心了,弗莱明说,因为你脸色煞白。过一会儿就会过去的。

——哦,是的,斯蒂芬说。

但是,他并不是那里感到恶心。他想,他是从心里感到恶心,如果那个地方也能恶心的话。弗莱明真不错,倒来向他问好。他直想哭。他把胳膊肘倚在桌上,用手一会儿按住,一会儿又放开他的耳搭。每当他放开耳搭的时候,他就听到食堂里一片嘈杂。那巨大的嘈杂声简直像夜里过火车一样。而当他把耳搭按住的时候,那声音也便像火车驶进山洞一样听不见了。有一次,在达尔基度过的那个夜晚,火车声就像现在这样不停地吼叫,后来当它驶进山洞的时候,那声音就停了。他闭上眼睛,火车向前行进着,吼叫一阵然后又停住,又吼叫一阵又停住。听到它吼叫一阵停一阵,然后吼叫着从山洞里钻出来,然后又停住,感到很有意思。

接着高班的一些学生踏着饭厅中间的草垫,开始走过来,帕迪·拉思和吉米·马吉,以及那个被准许抽雪茄的西班牙人,还有那个戴着毛线帽的小葡萄牙人都走过来了。然后低年级的桌子和三年级的桌子上的人也跟着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走路的样子。

他坐在游艺室的一个角落里,假装看别人玩多米诺游戏,有一两次他终于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听到了煤气灯低声歌唱的声音。级长和其他几个孩子站在门旁边,西蒙·穆南正在把他的两条假袖子拴到一块儿。他在对他们讲关于塔拉贝格的故事。

然后,他从门边走开,韦尔斯却向斯蒂芬走过来说:

——告诉我们,迪达勒斯,你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吻你妈妈吗?

斯蒂芬回答说:

——我吻的。

韦尔斯立刻转身对其他人说:

——哦,我说,这家伙每天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都要吻他的妈妈。

其他人都停止游戏,转过脸大笑起来。斯蒂芬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禁脸红了,他说:

——我不吻。

韦尔斯说:

——噢,我说,这家伙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根本不吻他的妈妈。

他们又都大笑起来。斯蒂芬也想跟他们一起笑。他感到浑身发热,一时间给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了。对那个问题要怎样回答才对呢?他给了两个回答,但韦尔斯总是大笑。韦尔斯一定知道正确的回答,因为他是文科第三班的学生。他试着想想韦尔斯的妈妈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不敢抬头看韦尔斯的脸。他不喜欢韦尔斯的脸。前一天,因为他不愿意拿他的小鼻烟壶换韦尔斯的曾经打败过四十个敌手的老干栗子,因而把他推到那方形水坑里去的就是韦尔斯。他那么干真是太混账了,所有其他的人都那么说。那坑里的水又冷又黏啊!而且,有人有一次还看到一只大耗子扑通跳到那浮渣中去了。

那沟里的冰冷的泥水沾满了他的全身,等到上课铃响各班排队走出游艺室的时候,他感到走廊上和楼梯上的冷空气一直钻到他的衣服里。他还在想着不知什么是正确的回答。是吻他的母亲对呢,还是不吻他的母亲对?什么叫吻,吻是什么意思?你把你的脸像那样抬起来说一声晚安,然后你母亲把脸俯下来,那就是接吻。他母亲把嘴唇贴在他脸上。她的嘴唇很软,而且嘴唇会弄湿他的面颊,她的嘴唇还发出很小的声音:吧嗒。人们为什么用他们的两张脸干那个?

他坐在阅览室里,打开书桌的上盖,把贴在里面的座号从七十七改为七十六。可是,圣诞节假日还离得很远:但不管怎样它一定要到来的,因为地球老是不停地在转动。

他的地理书的第一页上,有一个地球的图形:那是在一片云彩中的一个大球体。弗莱明有一盒彩色铅笔,有一天晚上自习的时候,他把地球染成绿色,把云彩染成了绛紫色。那颜色完全像丹特衣柜里的那两把刷子,一把给帕内尔的绿绒背刷子和一把给迈克尔·达维特的绛紫色绒背刷子。但是,他并没有让弗莱明用那些颜色涂那张画。是弗莱明自己那么干的。

他打开地理书,学习他的地理课,可是,他没法记住美洲的那些地名。那里老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叫着不同的名字。它们全都在不同的国家里,不同的国家又在不同的大陆上,不同的大陆在世界各个地方,世界又在宇宙中。

他翻开地理书的扉页,看着自己在上面写下的一些字:他自己,他的名字和他所在的位置。


斯蒂芬·迪达勒斯

基础班

克朗戈斯伍德学校

沙林斯

基德尔县

爱尔兰

欧洲

世界

宇宙


这些字全是他自己写下的:有一天晚上弗莱明为了好玩儿,在那一页的背面写下了:


斯蒂芬·迪达勒斯是我的名字,

爱尔兰是我的国家。

克朗戈斯是我居住的地方,

而天堂是我的希望。


他把这些诗行倒着念,就发现它们不像诗了。接着他从下往上念着扉页上的字,一直念到他自己的名字。那就是他:然后他又从上往下念。宇宙之后应该是什么呢?空无所有。可是,包围着宇宙的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表示宇宙已到尽头,空无所有的地方该开始了呢?那不可能是一堵墙,但很可能是一条非常非常细的线把一切都包围住。要能思索一切东西和一切地方必须要有很大的头脑才行。那只有上帝可以办到。他试着思索一种巨大的思想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只能想到上帝。上帝是上帝的名字,正像斯蒂芬是他的名字一样。“迪尔”(Dieu)是法国人用来称呼上帝的,那也就是上帝的名字。任何人向上帝祷告的时候要是说“迪尔”,那上帝马上就会知道向他祷告的是一个法国人。但是,虽然全世界用各种不同的语言给上帝取了多种不同的名字,上帝还是懂得所有的人用他们各自不同的语言向他祷告时说了些什么,而且上帝永远还是那个上帝,上帝的真正的名字就是上帝。

老这样想着,使他感到非常疲倦。这使他感到他的脑袋都变大了。他翻过扉页疲倦地看着那个绿色的地球和围绕着它的绛紫色的云彩。他拿不准怎么才是对的,应该赞成绿色的还是赞成绛紫色的,因为丹特有一天把给帕内尔预备的那把刷子上的绿绒背用剪子给剪了下来,还对他说帕内尔不是好人。他怀疑他们现在是否还在争论这个问题。那就叫作政治。这里有人站在不同的两边:丹特是一边,他的父亲和凯西先生站在另一边,而他的母亲和查尔斯大叔却哪一边也不在。每天在报纸上都能看到类似这样的情形。

他很不清楚什么是政治,也不知道宇宙在什么地方完结,这使他感到很痛苦。他感到自己非常弱小。什么时候他才能够像诗歌班和修辞班的那些人一样呢?他们声音很大,都穿着很大的靴子,而且他们还学三角。那离他简直太遥远了。先得过一个假期,然后下一个学期,然后又一个假期,然后又一个学期,然后还有一个假期。这简直像火车驶进又驶出山洞一样,那也像你在饭厅里放开和按住你的耳搭时听到的吼叫声一样。学期,假期;山洞,出来;乱叫声,停止。那离现在该是多么遥远啊!最好上床去睡觉吧。先到礼拜堂去做个祷告,然后就上床。他身子有点发抖,并连连打哈欠。睡在床上把被窝焐热一点后,你会感到非常舒服。最初你觉得被窝太冷不敢往里钻。他一想到开始钻被窝那冰冷的情景就发起抖来。可是慢慢被窝就会变热,他就可以睡觉了。感到疲劳真是一件舒服事。他又打了几个哈欠。做完晚祷,然后上床:他浑身发抖,直想打哈欠。几分钟后他一定会感到非常舒服的。他感到一股热气从冰冷的、发抖的被窝里慢慢爬出来,越来越暖一些,又暖一些,直到他感到浑身都很暖和,甚至是非常的暖和,可是他仍然有些发抖,有点想打哈欠。

晚祷的铃声响了,他从阅览室排队出来,跟着别人一起走下楼梯,沿着走廊到礼拜堂去。走廊上灯光很暗,礼拜堂里的灯光也很暗。一会儿一切都会暗下来,都会入睡了。礼拜堂里的夜空气非常寒冷,大理石和深夜的海的颜色一样。大海白天黑夜都非常寒冷,可是,它在夜里更要冷一些。在他父亲的房子旁边那海堤下面就显得又冷又黑。可是水壶要做出又香又甜的茶来就必须架在炉架上。

在礼拜堂里负责的级长就在他的头上祷告着,他心里完全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哦,主啊,打开我们的嘴唇,

我们的嘴就会开始赞美你的荣光。

请给我们帮助吧,哦,上帝!

哦,主啊,赶快来帮助我们!


礼拜堂里有一股寒夜的气味,但这是一种神圣的气味。那气味完全和星期天做弥撒时跪在礼拜堂后面的那些老农民的气味一样。那是空气和雨水和泥炭和灯芯绒混在一起的味道。可他们都是些非常神圣的农民。他们就在他的脖子后面喘着气,一边祷告,一边叹息。他们住在克莱恩,有个家伙说:那边有许多小农舍,而且在那些车子从沙林斯开过的时候,他还看到一个妇女,手里抱着一个小孩站在一家农舍的半截门旁边。要是有一天晚上能在那家村舍的冒着煤烟的泥炭火前,在那被火光照亮的黑暗中,在那温暖的黑暗中呼吸着那些农民的气息和空气和雨水和泥炭和灯芯绒的味道,睡上一觉该是多美啊。可是,那里那两排树中间的大路太黑了。在黑暗中你会迷路的。这使他不敢想如果迷了路将是什么情景。

他听到负责礼拜堂祷告的那个级长的声音在念着最后的一段祷词。他在祷告中也要求上帝别让他遇上外面树底下的那种黑暗。


我们请求您,主啊,降临到我们居住的地方,为我们消除敌人给我们设下的一切陷阱。希望您的神圣的天使在我们这里住下,以保证我们的和平。愿您通过我们的主基督,让我们永远得到您的祝福。阿门。


在宿舍里,他自己脱衣服的时候,他的手指老是发抖。他告诉他的手指赶快把衣服脱掉。他必须脱掉衣服,然后跪下来做他自己的祷告,并且在煤气灯慢慢熄灭的时候,赶紧上床去,这样要是他死了,他就可以不下地狱。他用手往下搓着把他的长袜子脱下来,很快穿上他过夜的衬衫,跪在床边急速地念他的祷告词,唯恐那煤气灯马上会熄灭掉。在他低声念着下面一段话时,他感到自己的肩膀都在发抖:


上帝保佑我的父亲和母亲,让他们不要离开我!

上帝保佑我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们,让他们不要离开我!

上帝保佑丹特和查尔斯大叔,让他们不要离开我!


他接着给自己祝福了几句,然后就很快爬上床去,他把过夜穿的衬衣的下摆尽量压在自己的脚底下,然后钻到冰冷的白色被窝里,浑身发抖,蜷作一团睡下了。但是现在他要是死了,他绝不会下地狱了,这哆嗦也一定会马上停止的。有一个声音对宿舍里的孩子们道晚安。他从被窝里向外看了一眼,看到四面围着的黄色帘子,那帘子也挡在他的床前,让他对四面的一切东西都看不见了。灯光慢慢不声不响地暗了下去。

传来级长走出去的脚步声。到哪儿去了?是下楼沿着过道走了,还是到尽头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可以看见外面的黑暗,他们说,有一条长着一对车灯似的眼睛的黑狗,在夜里出来到处乱跑,是真的吗?他们说,那是一个杀人犯的鬼魂。恐惧引起的一阵哆嗦长时间震动着他的全身。他看到那黑暗的校园的门厅。穿着旧衣服的一些老仆人都待在楼梯上面那间熨衣服的房间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老仆人都一声不响。那里还生着炉火,但大厅里仍然很黑暗。一个人影从大厅里走上楼梯来。他穿一件将军穿的白色外套,他的脸色苍白而且样子很怪,他把他的两手叉在腰边,他从他那双奇怪的眼睛里向外望着那些老仆人。他们也望着他,并且看到了他们的老主人的脸和外套,他们知道他在很久以前因受到致命伤死掉了。但是,他们眼睛望着的地方实际只是一片黑暗:只是黑暗的、沉寂的空气。他们的主人是在海那边遥远的布拉格的战场上被打死的。他那时正站立在战场上,两只手正叉在腰边,他的脸色苍白而且样子很怪,他穿着一位将军的白色外套。

哦,想到这些使人感到多么寒冷、多么奇怪啊!所有的黑暗都是又冷又让人感到奇怪的。在那里可以看到奇怪的苍白的脸,看到像车灯一样大的眼睛。那里有一些杀人犯的鬼魂,有在海外很远的战场上被杀害的将军的身影。他们的脸都显得那么奇怪,他们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我们请求您,哦,主啊,降临到我们居住的地方,为我们消除掉一切……


快回家过节了!那是再美不过了:同学们都这样对他说。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清晨,同学们来到校园门外纷纷爬上马车。一辆辆马车在碎石路上轰隆隆地驶去。大家向校长欢呼!

乌拉!乌拉!乌拉!

马车从礼拜堂前面经过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脱帽致敬。车队在乡村的马路上欢快地前进着。车夫用他们的鞭子指向布登斯镇。同学们都欢呼着。他们坐在车上经过“乐开怀”农民的农舍。一阵欢呼接着一阵欢呼。他们乘车驶过克莱恩,欢呼着,也有人向他们欢呼。红色的半截门前站着一些农家妇女,到处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农民。冬天的空气的味道闻起来特别清新:那是克莱恩的味道:雨水和冬天的空气和闷着燃烧的泥炭和灯芯绒的气味。

火车上到处都是同学们:一列很长很长的可可色火车,带着一个奶油色的前脸。路警们来来去去地跑着,一会儿开门,一会儿关门,一会儿把门锁上,一会儿又把它打开。他们都是些穿着深蓝色和银灰色衣服的男人,他们都带有银口哨,他们身上的钥匙老不停地发出一种音乐声: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火车驶过一段平坦的土地,驶出了艾伦山。路旁的电线杆一根一根地飞了过去。火车不停地向前驶去。它知道该上哪儿去。在他父亲的房子的前厅里有吊灯,还有绿色的枝条拧成的绳子。墙上的大穿衣镜四周有冬青和常春藤,绿色和红色的冬青和常春藤也绕在那些枝形吊灯上。墙上挂的那些古老的画像也被那些红色的冬青和绿色的常春藤围绕着。冬青和常春藤是为他,也是为圣诞节预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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