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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曾国藩家书 国学典藏牛皮纸书系

書城自編碼: 268352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
作者: 曾国藩,《国学典藏书系》丛书编委会
國際書號(ISBN): 9787546341934
出版社: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出版日期: 2014-05-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05页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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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做人处世之典范,齐家教育之真言,为官从政之精髓,治国安邦之旗帜。

★《曾国藩家书》是一个学者对读书治学的经验之谈,是一个成功者对事业的奋斗经历,更是一个胸中有着万千沟壑的大人物心灵世界的袒露。

★一位伟大思想者对世道人心的入微体察、一位卓越谋略家对修身勤政的完美忠告。
內容簡介:
本书在体例上将曾国藩家书分为修身、劝学、治家、理财、交友、为政、用人、养生、军事诸篇。选编时对多个版本进行比较,精选其中有代表性的和对当代人极具参考价值的篇章。按时间排序,酌定标题,进行注释和点评。在內容上每篇各有不同,也各有侧重,如下所述:
修身篇所选的家书旨在反映曾国藩在保身、进德修业、息心忍耐、有恒心、谨慎、自立自强等方面的內在修为。
劝学篇所选的家书包括教弟写字养神、劝弟学业宜精、阐述求学之法、教弟注重看书、读书要有恒心等內容,反映了曾国藩“读书、立志、有恒”的治学思想。
目錄
一 劝学篇
 禀父母?闻九弟习字长进
 禀父母?教弟写字养神
 禀父母?劝两弟学业宜精
 致诸弟?述求学之方法
 致诸弟?读书宜立志有恒
 致诸弟?勉励自立课程
 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
 致六弟?述学诗习字之法
 致诸弟?劝述孝悌之道
 致诸弟?温经更增长见识
 致诸弟?勿为时文所误
 稟父母?教弟注重看书
 致诸弟?读书必须有恒心
 致诸弟?按月作文寄京

 ……

二 修身篇
三 治家篇 
四 理财篇 
五 交友篇 
六 为政篇 
七 用人篇 
八 养生篇 
九 军事篇 
內容試閱
劝学篇
禀父母·闻九弟习字长进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见强旺;二月一日开荤,现全复元矣。二月以来,日日习字,甚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
孙男身体甚好,每日佻达①欢呼,曾无歇息。孙女亦好。
浙江之事,闻于正月底交战,仍尔不胜。去岁所失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尚未收复。英夷滋扰以来,皆汉奸助之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何日罪恶贯盈,始得聚而歼灭。
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为乱,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槛送京师正法,余孽俱已搜尽。钟逆倡乱不及一月,党羽姻属皆伏天诛。
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拢,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归,近因难觅好伴,且闻道上有虞,是以不复作归计。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
李碧峰在寓三月,现已找得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
男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约计费钱六千文。男等在京谨慎,望父母亲大人放心。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廿十四日
【注释】
①佻达:调皮,戏闹。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九弟的病,自正月十六日后,一天天痊愈起来,二月一日起开始吃荤,现已全部复元。二月以来,天天学习写字,且有所长进。儿子也常习小楷,为明年考差作准备。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再临颜、柳两家帖了,因为不合时宜的缘故。
孙儿身体很好,每天戏谑欢叫,片刻不得安宁,孙女也好。
浙江的事,听说在正月底与英夷交战,仍旧没有取胜。去年失守的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两县城,还没有收复。英夷滋扰以来,那帮汉奸助纣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道哪天罪恶贯盈,才得以一举把他们歼灭。
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作乱,攻占崇阳、通城两县。裕制军当天就把他们消灭,将钟人杰及逆党关进囚车押送京城正法,余孽已经一网打尽。钟逆作乱不到一个月,党羽姻属都被消灭。
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拢,大功告成。
九弟前段日子生病想回家,近来因为找不到好的同伴,并且听说路上不太平,所以已不准备回家了。弟弟自从病好之后,也安心不想家了。
李碧峰在家住了三个月,现在已经找到教书的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个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
儿子在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大约花了六千文钱。儿子等在京城谨慎从事,望父母亲大人放心。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禀父母·教弟写字养神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俱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腊肉等,在黄茀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丸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①。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字,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比外间究为活动。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
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素来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蕙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呈。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注释】
①峻补:猛补,大补。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曾国藩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知道一切。又知道附来布疋、腊肉等,在黄茀卿处,但不知道黄氏兄弟何时进京,又不知道家里是专人送到省城的,还是托人顺带?
儿子在京城身体如常,儿媳妇也很精神。九弟身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他是初愈,每天只叫他写字养神。三月以来,还是处理以前的课业,读去年的功课。没有吃补药,儿子分了六两丸药给他吃,因年纪轻,不敢大补。孙儿孙女都好,准备在三月间点牛痘。这里的牛痘局是广东籍京官请有名的医生设局积德的,不收钱,万无一失。
儿子近来每天习字,看书不多,同年的朋友邀我一起试帖诗课,十天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由大家公评,作为明年考差的拟写。另外吴子序同年有两个弟弟在儿子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儿子也代人作文,因为文章荒废久了,不得不略为温习。
眼下手头很窘迫,幸亏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再挪借一点点,就可以度日,京城银钱比外间究竟活动些。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不多,这真令人高兴。
蕙妹仅仅存钱四百千,又拿二百在新窑租房吃饭,不知房东是什么人?担柴挑水,又靠什么人?率五身体向来文弱,哪能习惯劳动?以后有家信,希望把蕙妹的家事,琐琐细细,详细写上,其余的容以后再呈禀。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禀父母·劝两弟学业宜精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来年闻吴春冈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皆未取,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之出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①,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昺冈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
男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注释】
①得意:满意。此处指考试成绩尽如人意的意思。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信,是三月二十四日所发,知道十九日四弟生了儿子,儿子与全家表示庆贺!四妹生产虽难,但血晕也是常事,并且这次能保无事,下次便容易些了。儿子没有收到来信时,常为此忧虑,既得了这封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城捐官,说四月县考时,他在城里,并且在彭兴歧、丁信风两处,见了四弟和六弟,知道第一名是吴定五。儿子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刚入门,在杨畏斋那里读书。去年听吴春冈说定五很发奋,今天果然得志,可说成就很快。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他已忘记,以后来信,请四弟务必告诉我。
四弟和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放在心上。俗话说:“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做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他在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前辈,在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都没有录取,就在当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放任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小小得失不足担心,只怕学业不精。两弟考场里如果文章得意,可把原卷领出来寄至京城。如果不满意,就不要寄了。
儿子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身体结实,肤色稍黑。
英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几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两府很是危急。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所以京师人心安定。
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儿子和陈岱云也准备送家眷回南方,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儿子与陈家,本在六月底计划好了,后在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举妄动,因此中止了。现在儿子与陈家,不送家眷回南方了。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儿子寄有鹿脯一块,托彭山屺转寄,之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收到没有?四月又托李昺冈寄银两与笔墨,托曹西垣寄人参,一并交到陈季牧那里,不知收到没有?
前父亲教儿子养须的方法,儿子只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黄色的多,黑色的少。下唇准备等三十六岁开始留。儿子每次接到家信,都嫌写得不详细,以后希望详细训示。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
致诸弟·述求学之方法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有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日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以磨砺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①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待,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壁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漫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②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漫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
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常言:与周公谨交,如饮醇醪③,我两个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④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者,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⑤之道,以图无忝⑥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身,难于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如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或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⑦,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⑧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⑨,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究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雍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⑩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注释】
①身心国家:修身、养性、治国、齐家,即有关个人和国家之事。
②玩索:玩味索求。
③醇醪(láo):醇香可口的酒酿。
④斯须:些许时间。
⑤诚正修齐:诚意、正心、修身、齐家。
⑥无忝:无辱。
⑦传食之客:即名士官宦所养之食客。入幕之宾:指居高官显爵之位者的幕僚宾客。
⑧科名:通过科举考试而获取功名。
⑨尸位素餐:徒居其位,不谋其事。
⑩专嗜:专门的嗜好。
穷经:研习所有儒家经典著作。制义:为应付科举考试而作的八股文章。
并骛(wù):同时兼顾,此词含有贬义。
不啻(chì):不止,不但,不异于。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预计九弟的行程,现在可以到家了。自从在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没有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念之至!不知道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吗?四弟和六弟院试,估计现在应该有结果了,而信差许久也不见来,实在叫人悬望!
我的身体和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了吴竹如,他说:“只有静养一种办法,不是药物所能治愈的。”而应酬一天天繁多,我又向来性子浮躁,哪里能实实在在静养?我准备搬到内城住,可以省一半往返路程,现在还没有找到房子。
我时刻悔恨,终没有能够洗涤自新。九弟回去以后,我决定单日读经,双日读史。读经常常是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已用朱笔点过八本,虽说都不记得,但比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要深刻些。九月十一日起,一同研习功课的人商议每次作一文一诗,就在当天申刻用白折写好。我的诗文都为大家所赞赏,但是我在八股文方面没有什么才能,感谢各位先生的好意,实在是惭愧之至。等到下次信差来的时候,可以在信中附几篇文章回家。我懒于在家为考核在职官员做准备,就借此机会练习一下,大概在考试时不至于窘迫吧。
吴竹如近日往来很密切,每次来了便要长谈,所说的都是关于身心、国家的大事。他说有个叫窦兰泉的,云南人,悟道非常精当平实,窦对我也很了解,虽然彼此之间还没有拜访过。竹如一定要我搬进城里住,因为城里的镜海先生可以为师,倭艮峰先生和窦兰泉先生可以为友,师友夹待,就是一个懦夫也要立志。我想朱子说过:“做学问好比熬肉,先要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我生平的功夫,全没用猛火煮过,虽然有些见识,都是悟得的,偶尔用功也不过闲适地体味罢了。好比没有煮熟的汤,马上用温火温,越温越不热。因此,急于想搬进城里去,排除一切杂念,从事于“克己复礼”的学问。镜海、艮峰两先生,也劝我快搬。
城外的朋友,也有想常常见面的几个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蕙西常说与周公谨交,如喝醇酒,我们两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每次见面就长谈,舍不得分手。子序的为人,我至今不能确定他的品行,但是见识却是博大精深,曾教我说:“用功好比挖井,与其挖好几口井而看不见泉水,不如老挖一口井,一定要挖到看见泉水,那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这几句话正切合我的毛病,因为我就是一个挖井多而均不见泉水的人。
何子贞与我讨论书法非常相合,说我真的懂得书法的诀窍,绝不可自暴自弃。我常常说天下万事万理,都出于乾坤二字,就以书法来说:纯粹用神韵去写,周身大气激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这就是乾的道理;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这就是坤的道理。乾,从神韵而言;坤,从形体而论。礼乐不可一刻离身,也是这道理。乐,本于乾;礼,本于坤。写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就是乐的意味了。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就是礼的意味了。偶尔与子贞谈到这些,子贞觉得很对,说他生平得力,全在这些了。陈岱云与我处处痛痒相关,这是九弟知道的。
写到这里,接到家信,知道四弟六弟没有入学,很遗憾!但是科名的有和没有,早或迟,总是生前注定的,一点不能勉强。我们读书,只有两件事:一是进德,讲求诚正修齐的道理,以做到不负一生;一是修业,操习记诵词章的技巧,以做到自立保身。进德的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保身,我来说一说。
保身没有比谋生更大的事了。农、工、商劳力,是谋生;士人劳心,也是谋生。所以说,或者在朝廷当官拿俸禄,或者在家乡教书以糊口,或者做传达的事当食客,或者参加人家的府幕做宾客,都是用自己所修的业,达到谋生无愧于心的满足。科名,是当官拿俸禄的阶梯,也要衡量自己学业如何,将来不至于尸位素餐,得了科名心里不感惭愧。谋生谋得谋不得,归根结底由天做主,予夺由人做主,业精不精全由自己做主。然而我没有见过业精而始终无法谋生的人。农夫如果努力耕种,虽然会有饥荒,但一定也会有丰岁。商人如果积藏了货物,虽然会有积压,但一定会有畅销的时候。读书人如果能精学业,那怎见得他不会有科名呢?就是终究得不到科名,又怎见得不会有其他谋生的途径呢?因此说,只怕业不精了。
要求业精,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专一罢了。谚语说:“技艺多了不能够养身”,是说他不专一。我挖井多而没有泉水可饮,是不专的过错。各位弟弟要力求专精,如九弟志在书法,也不必完全废弃其他,但每天写字的工夫,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便什么事,都可以触动灵感。四弟六弟,我不知道他们有专门的爱好没有?如果志向在研习经典,那么应该专门研究一种经典。如果志向在八股文,那么应该专门研究一家的文稿。如果志向在作古文,那么应该专门看一家的文集。作各种体裁的诗也一样,作试帖也一样,万万不可以兼营并骛,样样去学一定一无所长。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以后写信来,各位弟弟专攻的学业,务必写明,并且要详细提出问题,详述自己的心得,长篇累牍地写来,使我读了之后,就可以知道你们的志趣和见识。大凡修业专一的人,一定会有心得,也一定有疑问。弟弟们有心得,告诉我可以一起分享;有疑问,告诉我可以一起来分析。并且写得越详细越好,那么四千里外的兄弟,好像在一间房里见面,那是何等快乐的事啊!
我生平在伦常之中,只有兄弟这一伦,愧疚太深。因为父亲把他所知道的,都教给了我。而我不能把我所知道的,全部教给弟弟们,真是大不孝!九弟在京城一年多,进步不多,每一想起,真是无地自容。以后我给弟弟写信,总用这种格子纸,弟弟们要留着,每年订成一册,其中的好处,万不可以随便轻视。弟弟们写信寄我,也要用一色格子纸,以便装订。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致诸弟·读书宜立志有恒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前月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信,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冯树堂时攻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①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之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此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功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沉潜之至,天分亦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沉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资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将视主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注释】
①德业:指品德、学业。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前月八日,已把日课抄给你们看,以后每次写信,可抄三页寄回。我的日课都用楷体,一丝不苟,可惜寄回的抄本不能用楷体了。冯树堂进步最快,我对他和教弟弟一样,知无不言。可惜弟弟不能在这里,与树堂天天切磋学问,我无日无刻不叹息。九弟在京城一年半,我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我才稍微能够立志,因我太有负于九弟了!我常对岱云说:“我想尽孝道,没有别的事比这更重要。我能够教育弟弟们进德修业一分,那我真是尽孝一分;能够教育弟弟们进步十分,那我真是尽孝十分;如果完全不能教弟弟们成名,那我是大大的不孝了。”九弟的学问没有长进,是我的大不孝!只望弟弟们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弥补我的不孝之罪,那我就很有幸了!
岱云与易五,近来也有日课册,可惜他们的见识不够超越,我虽天天和他们谈论,他们却不能一一领悟,还怀疑我说得夸张了。但岱云近来很勤奋,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
何子敬近来对我很好,常常彼此作诗相唱和。这是因为他兄长钦佩我的诗,并谈论书法最相合,所以子敬也改变态度,更加有礼。子贞现在临的是隶书,每天临七八页,今年已临了千页了。近来又考订《汉书》的讹误,每天手不释卷。子贞的学问,有五个方面见长:一是《仪礼》精通,二是《汉书》熟悉,三是《说文》精湛,四是各种体裁的诗都写得好,五是书法好。这五个方面的长处,他的想法是都要能传于后世。在我看来,前面三个方面,我不精,不知深浅如何。如果说到书法,那是必定可传千古无疑的了。他的诗,也远远超过了同时代诗人,一定可以卓然成家。近来京城诗家很少,所以我也想多作几首。
我今天去看了黄子寿,他的功夫很长进,古文有才华,喜欢买书,东翻翻,西看看,涉猎很广,心里已收藏了不少掌故。何世兄也很好,沉着潜静得很,天分也高,将来一定有所成就。吴竹如近日没有出城,我也没有去,因为见一次面便耽搁一天时光。他的世兄也很沉着,言行合乎礼节,现在也师事倭艮峰先生。我看何、吴两世兄的资质,和弟弟们不相上下,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一定更切实些。因为这个缘故,弟弟们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希望弟弟们勉励。这几位,都是后起不平凡的人才,什么时候弟弟们能够与他们并驾齐驱,那就是我的大幸运!
门上陈升因为与我一言不合,拂袖而去,所以我作了一首《傲奴诗》,现在换了周升做门上,比较好。我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传》说:“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释的人说:“以旅与下者,就是说看童仆好比路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那么童仆也把主人看做路人了。”我对待下人虽说不刻薄,也看得如同路人,所以他就不尽忠报效,今后我要把下人当做自己家里人一样亲如手足。办事虽要求严格明白,而感情上还是以沟通为贵。贤弟对待别人,也要知道这个道理。
我每听到信差到,便望有家信,不知能不能设法多寄几封?如果寄信,那弟弟们必须详细写日记几天,那就太好了!我写信也不代你们多立课程,恐怕多了产生厌烦心理,所以只写近日的情形罢了。望弟弟们细看。
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致诸弟·勉励自立课程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①,往往其姑②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烟,洎③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日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庞作人。此四君者,首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④,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⑤,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廿日
附课程表
一、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俱。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⑥。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⑦为人。
五、读史——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六、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己出,终身不间断。
七、日知其所亡⑧——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八、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九、谨言——刻刻留心。
十、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十一、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作字——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十三、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注释】
①晏:迟、晚。
②姑:此处指婆母。
③洎:到、至。
④渊薮(sǒu):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
⑤骤几:突然接近。
⑥“正位”句:此句意为宁心静气,内心踏实安稳,如鼎镇住一般。
⑦徇外:顺从于身外的客观环境。
⑧亡:无。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很难,然而这件事虽然重要,也决不可以人力去勉强,要劝他家听其自然,不可过于固执。又听说四妹起床最迟,往往是她的姑婆服侍她,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去福泽。天下没有不孝的媳妇却可以得好处的。弟弟们要时时劝导她,晓之以大义。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仍如往日懒惰,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读史书十页,记《茶余偶谈》一则,这三件事没有间断过一日。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远戒掉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吸水烟,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只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天自己设立课程,必须天天不间断,就是行船走路,也要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将终身实行。
以前我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才发现,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工作尤其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能完全收尽。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并不是翻书遍抄而成的,然后才知道著书的艰难。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旧可以去作。
现在朋友很多,讲求躬行心得的,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悟道的,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技艺贯通古人之“道”的,有何子贞;才气奔放的,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的,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庞作人。这四位先生慕名而来,虽说他们的学问有深浅,却都是有志之士,不甘于庸碌的人物。
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没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来听说可结交的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恐怕徒然标榜虚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足之处,是大有益处的;而借此标榜图以虚名,是会受大损失的。天下有获益的事,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以辨别。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戌开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学问,这种天分独一无二,万万不是学得到的,弟弟们不必震惊。我不愿弟弟们学他,但愿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记日记。言论有规矩,行为有法则,他的静气功夫实在可爱。何子贞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书。三百六十天,除了作诗文外,无一刻不是温书,真是有恒心的人。所以我从前限定你们的功课,近来写信从不另开课程,都是要你们有恒罢了。
因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气就绝不甘居下游;有见识就明白学无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满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窥天,都是无知;有恒心就绝没有不成功的事。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的见识不是马上可以广博的,至于有志有恒,弟弟们勉励吧!我身体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头昏;不能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期望的,只有几位弟弟罢了。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附课程表
一、主敬——整齐严肃,无论何时都不胆怯。没有事情的时候安心养神,有事时便专心致志,心无杂念。
二、静坐——每天不管何时,静坐一会,体会极静时刚正仁义之心回复的情态。内心踏实安稳,如鼎镇住一般。
三、早起——天亮就起床,醒了之后绝不贪恋。
四、读书不二——一本书没有点读完毕,一定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为外界所左的人。
五、读史——二十三史每天读十页,即使事务繁忙,也不间断。
六、写日记——每天必须用楷体写日记,每天记自己行为不端之处,言语过失之处,终身不间断。
七、日知其所亡——每天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等类。
八、月无忘所能——每月作几首诗文,以检查自己积累的多少,精力是否盛足。
九、谨言——说话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留意。
十、养气——没有不能向人说的事。气蕴丹田。
十一、保身——一定遵守大人的手谕,做到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作字——早饭后练书法,凡是笔墨应酬都当做自己的功课。
十三、夜不出门——夜不出门,以免耗费心神,切记切戒。
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阅兄之书,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①。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②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意思,暗用机计,使其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其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③,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个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使弟尽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尽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个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④之嫌矣。
至于家塾读书之说,我亦知其甚难,曾与九弟面谈及数十次矣。但四弟前次来书,言欲找馆出外教书,兄意教馆之荒功误事,较之家塾为尤甚,与其出而教馆,不如静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则我境之所谓明师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宿夜熟筹之矣,惟汪觉庵师及阳沧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为可师者。然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尝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脩⑤,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嬉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百⑥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⑦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⑧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支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羁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⑨,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沿⑩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
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做情,众口铄金,何从辩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萦怀耳。
来信言《〈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科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司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
计今年若可得一差,能还一切旧债,则将归田养亲,不复恋恋于利禄矣。粗识几字,不敢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复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为要,我所以无大志愿者,恐用心太过,足以疲神也。弟亦时时以保身为念,无忽无忽!
来信又驳我前书,谓必须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见极是。兄前书之意,盖以躬行为重,即子夏“贤贤易色”章之意,以为博雅者不足贵,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论过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为不博雅多闻,安能明理有用?立论极精。但弟须力行之,不可徒与兄辩驳见长耳。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言之。
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特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弟云言能自为计,则兄窃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筠仙明年起始程,目下亦无好伴。惟城南肄业之说,则甚为得计。兄于二月间准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以为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银四月初可到。弟接此信,立即下省肄业。
省城中兄弟相好的如郭筠仙、凌笛舟、孙芝房,皆在别处坐书院。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诸先生皆官声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闻有丁君者(名叙忠,号秩臣,长沙廪生),学问切实,践履笃诚。兄虽未曾见面,而稔知其可师。凡与我相好者,皆极力称道丁君。两弟到省,到城南住斋,立即去拜丁君为师。此外择友,则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
来信以进京为上策,以肄业城南为次策。兄非不欲从上策,因九弟来去太速,不好写信禀堂上,不特九弟形迹矛盾,即我禀堂上亦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实难办途费,六弟言能自为计,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目前且从次策。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此答六弟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兄话。此次折弁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释】
①悌:儒家有关兄弟伦常的道德范畴。
②族党:家族、乡党。
③仇雠(chóu):雠,同“仇”,这里指互相看作仇人。
④纤芥:细微。
⑤束脩:古代儿童入学必用束脩作为拜师的礼物。此处指老师的酬金。
⑥排百:矫健。
⑦半山:宋代政治家王安石。太史公:汉代史家司马迁。
⑧傲兀不群:高傲而不流于俗。
⑨朋党:小集团,互相勾结。
暗然尚沿:这里指糊涂地崇尚禅法。沿,罩在外面的单衣服,也指禅衣。
众口铄金:铄金,熔化金子。此处指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义理之学:即宋明理学,是讲求儒学经义、探究名理的学问。
厥后:自那以后。
窍被茅塞:不开窍,被蒙蔽。
范韩:即范仲淹、韩琦等宋代政治家和文学家。【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页,句句都平实,责备我对人不讲宽恕,非常对。并说每月写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语责备弟弟,却又不能有实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听到兄长的话,怀疑弟弟们的粗俗庸碌,使弟弟们无地自容等等,这些话,为兄的看了不免惭愧。我去年曾经和九弟闲谈,说过:“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见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党称赞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为什么呢?因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于是平时对父母势必有讨好的念头,在暗中用计策,使自己得到好名声,而使其他兄弟得坏名声,那以后的嫌隙,便由这里产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俩都想做好人,最后变为仇敌,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中,而刘大爷得坏名声的缘故。”今天四弟所责备我的,正是这个道理,我读了以后非常汗颜。但愿我们兄弟五个,都明白这个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长因为弟弟得坏名声而忧虑,弟弟因为兄长得好名声而高兴。兄长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弟弟得好名声是兄长的罪过;弟弟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兄长得好名声,是弟弟的罪过,如果都这么想,那么兄弟间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嫌隙了。
至于说到家塾读书,我也知道非常困难,我曾经和九弟面谈过很多次。但四弟上次来信,说想找学馆出外教书。我认为这样做是荒费时间,耽搁事情,比在家塾读书更严重,与其出外教书,还不如待在家塾。如果说一出家塾便有明师益友,那么家乡的明师益友,我都了解,还曾彻夜考虑过,只有汪觉庵师和欧阳沧溟先生,是为兄所中意并可为师的。衡阳的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老师、弟子都是奉行旧事罢了。同学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没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欢讥讽人,他们取笑的方法不一样,总之离不开轻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阳去,他们必定会笑你是翰林的弟弟,真鄙俗可恶。乡间没有朋友,实在是第一恨事,不仅没有益处,并且大有害处,习俗传染人,就如同谚语所说的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慢慢同化了。兄曾经和九弟提到,说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因为无益有损的朋友太多了的缘故。
现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觉庵老师学,那千万要听兄长的嘱咐,但学明师的好处增益自己,不要受那些无益有害的朋友的损害。接到这封信,立即带厚二到觉庵老师处受业。学费今年已准备十挂钱,兄长在八月一定付回,不至于连累到家里,不是不想送得丰厚一点,实在是做不到。兄长最感忧虑的是,同学的人,没有志向而一味嬉游,端午节以后,放散不读书,怕弟弟和厚二也跟着学坏,切实警戒啊。凡属从老师受业,一定要经历许久然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老师学习,如果地方相安,明年还继续。如果一年换一个地方,那便是没有恒心,见异思迁,想求得进步难上加难。
六弟的信,是一篇绝妙的古文,刚健像昌黎,深拗像半山。我评论古文,总要有倔强不驯的气质,越拗越深的意思,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也赞成傲兀不群的,论书法也一样。每每这么认为,却不轻易谈论,近来得了何子贞这位朋友,意见非常相合,偶尔谈一两句,两人便相对而笑。不知六弟生成有这样的文采,过去时常看见你的文章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这封信,才知道弟弟是一个不羁的人才,欢喜得很!欢喜得很!凡属兄长有志向而力不从心的,弟弟你都可以做到。
信中说兄长与诸位君子讲学,恐怕日久渐渐成了朋党,说得很对。但是弟弟尽可放心,兄长最怕标榜,常常悄然自谦不表露,决不至于有所谓门户自立的嫌疑。信中说四弟浮躁不虚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应当看做良药对待。
信中又说弟弟的牢骚,不是小人热衷于此,是志士仁人的爱惜光阴。读到这里,不禁惘然有所失;恨不得生两个翅膀飞到家里,将老弟劝慰一番,长谈几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学,那些谣言又会说学院里做了人情,众口铄金,从何去辩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来的早或晚,实在是前生注定,虽说是爱惜光阴的念头很迫切,也不必为了那个虚名而耿耿于怀。
来信说看了《〈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荡荡,苦无所得,今已废弃,不敢再读,现读《朱子纲目》,每天十多页等等。说到这里,兄长不胜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虽想教弟弟,好比瞎子想引人摆脱迷途,要求一点不错,太难了,但兄长最喜欢苦思,又得几位益友相互质问证实,对于读书的道理,一定有不可更改的几个方面:穷经必专心一经,不可广泛骛多。读经以研究寻找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个耐字诀窍,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这就叫耐心。读史的方法,最妙的办法是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好比我就是当时的人,应酬宴请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记得,只记一人,就好像在接近这个人一样;不必事事都记得,只记一事,就好像亲临其事。经,主要是究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实其事。离开这两方面,别无可学。
从西汉以来,读书的儒生,大约有三种途径求学:一是义理之学,一是考据之学,一是词章之学。往往各执一门学问,而去攻击其他两门学问。兄长的私人意见,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白了,那实行起来更可抓住要害,对人处事有了根本,词章之学,也是发挥义理的。考据之学,我觉得没有可取。这三种途径,都从事经史,各有各的门径。我觉得想读经史,便应研究义理,那样更专一而不纷乱。所以经要专守一经,史要专熟一代,读经史专主义理,这都是守约的道理,的确不可改的。
假如说到经史以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者想读它,但应当读一人的专集,不应当东翻西翻。如读《昌黎集》,那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无非昌黎而已,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外,再没有其他书了。这一集没有读完,决不换他集,也是专字诀窍。六弟千万记住。
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这是有志的人万不可更改的。圣人复起,也一定听从我的话。然而,也仅仅为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说到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帖律赋,头绪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做科名的学问。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图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诀。看来信说读《〈礼记〉疏》,似乎不能忍耐,勉之勉之!
兄长少时天分不低,以后天天与庸碌鄙俗的人相处,完全没有见闻,窍要的地方被闭塞很久。直到乙未年到京城后,开始有志学诗、古文和书法,只惜没有良友。近年寻一两个良友,才知道有所谓经学、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才知道范、韩可以学到手,司马迁、韩愈也可以学到手,程、朱也可以学到手。感慨之余,便想尽洗过去的污秽,把自己变成新人,让自己成为父母的孝子,弟弟们的先导。然而体气太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劳累。每天思量,上天限制我不能苦思,这是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学问。所以近日以来意志很疏懒松散。
为兄计划今年得个一官半职,能够还清一切旧债,就回家奉养双亲,不再贪恋于功名利禄。粗略地识了几个大字,不敢为非作歹犯下大错罢了,不再有志于走先哲的道路。我以保重身体为第一要事,我之所以没有大志愿是害怕用心太过而使心神疲惫罢了。弟弟们也要时时以保重身体为念,千万不要疏忽。
来信又驳斥我前信,说必须博学多才,然后才能明理有用,你的见解非常正确。为兄前一封信的意思是强调身体力行的重要性,也就是子夏“贤贤易色”章的道理,我认为博学优雅不足为贵,只有明理才最有用,这种说法过于偏激。六弟信中的意思,认为不博学多闻就谈不上明理有用。立论极精辟。但六弟要身体力行才好,不可只与我在口舌上争个长短。
来信又说四弟与季弟跟从觉庵老师受业,六弟九弟仍然来京,或肄业城南,等等,兄长想和弟弟们共住京城,这种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从九弟辛丑秋想回家,兄长百计挽留,九弟可以证明这一点。
及到去年秋天九弟决计南归,兄长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听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来,则一年之内,忽去忽来,不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观者也会笑我兄弟轻举妄动。并且两弟同来,路费要花八十金,现在实在难以措办。六弟说能够自己解决,我私下里不信。曹西垣去年冬天到京,郭筠仙明年才能起程,眼下没有好的同伴。只有在城南学习,还更为实际。我在二月打算送二十两到金竺虔家,以供六弟、九弟省城读书之用。竺虔在二月起程去南方,这笔银子四月可收到。望弟弟接到这封信,立即出发到省城读书。
我在省城中的好友如郭筠仙、凌笛舟、孙芝房,都在别处的书院学习。贺蔗农、俞岱青、陈尧农、陈庆覃各位先生都是官场中人,不能够埋首用功。只说有个姓丁的贤士,学问切实,忠厚老实。我虽然未曾见过他,也认为他可以做你们的老师。凡是与我交好的人,都极力称道丁君。弟弟们到了省城,安顿以后,一定要立即拜见丁君,执贽受业,以之为师。此外,择友也一定要慎之又慎。昌黎先生说:“善不吾与,吾强与之附;不善不吾恶,吾强与之拒。”一生的成败都与朋友的贤能与否息息相关,不可以不谨慎啊!
来信把进京读书视为上策,把在城南读书列为下策。我并不是不想取上策,实在是九弟来去太匆匆,不好写信向长辈禀告。不仅九弟形迹矛盾,就是我向高堂禀告也是自相矛盾。况且眼下旅费难筹措,六弟说自己可以想办法,也是未经历甘苦的人所说的话。如果今年我能得到官职,那么两弟今年冬天和朱啸山一同过来最好,目前暂且施行次策。假若六弟不同意,再写信商议也行。
以上是简略地回复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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