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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七年之夜

書城自編碼: 2562062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侦探/悬疑/推理
作者: [韩]丁柚井
國際書號(ISBN): 9787201093086
出版社: 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06-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5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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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韩国的村上春树和丹.布朗,世界文学奖得主丁柚井最触动人心的杰作。一个男人,梦想为女儿复仇;一个男人,誓死捍卫儿子的生命。有力且义无反顾的句子,令人震撼的叙事,生动的写实,以及建立在这些之上的 沉重而魅惑的世界。丁柚井笔下的罪恶如此戳痛人心,写尽了罪恶和震撼的极致!
內容簡介:
如果七年前是黑夜的开始,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七年前,为了年幼的儿子,他犯下令人发指的残忍暴行。七年之后,独自在狱中等待执行死刑的男人,不得不再一次挽救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儿子。用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方式。
關於作者:
丁柚井
被誉为韩国的村上春树和丹.布朗,2007年凭借《我生命中的春令营》获得第一届世界青少年文学奖。2009年,凭借《朝我的心脏开枪》获得第五届世界文学奖。2012年,悬疑小说《七年之夜》大获成功,创造了年销量30万册的佳绩,成为韩国年度超级畅销书。
目錄
目录

001引子

003灯塔村

031三岭湖I

085三岭湖II

175马丁尼法则

193三岭湖III

293无穷花开

331尾声

337作家的话
內容試閱
灯塔村

一辆黑色货车停在药店门前。戴雷朋太阳镜的男人从驾驶席下来,走进药店。我正准备吃方便面。三点左右,迟到的午餐。刚刚打扫过卫生,肚子饿了。我还是不得不站起来。

“小同学,问你件事。”

雷朋摘掉雷朋,视线停留在我剪得很短的头发上,似乎在问,“你是学生吧?”我把筷子插在锅的把手上面。问吧,快点儿。

“灯塔村在哪边?没有路标。”

雷朋用握在手里的雷朋指了指药店旁边的十字路口。我的眼睛扫过雷朋的车。很大,很粗暴,看起来很有劲。雪佛兰货车?

“小同学,灯塔村,你不知道吗?”

我嘛,我不是学生。我是药店员工,药师老板叫我“崔君”,我就回答“是”。不过,我还不至于为雪佛兰恼火,也不是对他不尊敬的语气感到愤怒。我只是好奇,正巧药师老板不在,所以随口问一句。

“没有导航吗?”

“导航找不到,所以才问你。”

看表情,他是省略了“臭小子”这几个字,我也省略了“臭小子”。

“导航都找不到,为什么到药店里找?”

雪佛兰从十字路口直行,消失不见了。我吃完方便面。锅空了,我想起用作灯塔村导航名称的地名。新星里。同时我也想起来了,要想去那里,应该在药店旁边的十字路口左转。再补充一句,我也是灯塔村的村民。

灯塔村是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村庄。也许在地图编纂者看来,灯塔村太微不足道,甚至没有取名的价值。我的同屋大叔告诉我,这是“花园半岛的旮旯”。我的老板,波波药店的药师称之为连慢行巴士都不停的“该死村落”。用灯塔村青年会长的话说,这里是海角天涯,“想买双拖鞋,也要‘累得半死不活’地去大地方”。这些说法都对。沿着没有人迹的海滨路跑上三十里,才能看到坐落在绝壁上的村庄。灯塔矗立于凸向大海的鸟喙形悬崖尽头。村庄前的海里有大大小小的岩石岛,村庄后面围绕着又长又高的石头山。

我和大叔曾经到达过山顶。山那边的内陆尽收眼底。那片荒芜之地辽阔如大海,却连棵树都没有,后来被国家买下,准备建成观光旅游地。听说那里曾经种过高粱,现在没有了。不过原野尽处还保留着小小的村庄。村里孩子们把新星里叫成灯塔村,现在这些孩子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灯塔村也要消失。算上幽灵人口“孩子们(大叔和我)”,也只有12名村民。村民平均年龄69岁,种红薯为生。虽然有海,但是没有捕鱼的人。既然有海,肯定偶尔也会捕捉点儿东西。需要做汤或下酒菜的时候,就催着“孩子们”去海边。根据面事务所的记录,灯塔村的最后一个孩子出生于61年前。这个孩子是灯塔村的青年会长,也是村里唯一一艘蹦蹦船的船主,还是我和大叔租住的灯塔客栈的老板。客栈的客人大多是熟人介绍来的潜水员。海中的石岛下的“水中绝壁”吸引他们来到这片寂静的土地。我和大叔也是这样,被吸引来之后定居了下来。我猜想,雪佛兰队伍应该也听到了石岛的呼唤。如果不是就好了,不过不可能。

七点左右,老板药师大叔回来了,打开保险箱。这个信号意味着可以下班了。趁着药师不注意,我偷偷地把一袋韩方滋养强壮剂和药膏塞进包里。神圣的平安夜,怎么能做这种龌龊事呢?如果有人问,我会做如下解释。

大叔只有四十岁,头顶已经出现银丝了,眉间也依稀长出了白毛。我们玩石岛竞赛,他的竞争力越来越令人失望。这是铁人三项比赛,规则非常简单。

首先,驾驶青年会长的船向比赛场地,也就是石岛西部界点移动,停船之后绕岛游一周,这场蛙泳比赛是第一回合。然后从西部起点入水,沿水中绝壁的栏杆,用海鞘、蛤蜊、海参等装满各自的铁簸箕,这是第二回合。看谁先往系在石岛松树上的篮球筐里投进五个球的二人篮球赛是第三回合。

大叔最近的战绩是10战9败,上周扣篮的时候还扭了后颈。大叔一见我就说,因为卑鄙而笨拙的“某家伙”拿手掌戳了他的脑袋。

“我先回去了。”

我在门口大喊一声,骑上了自行车。走过十字路口,我就抬着屁股踩起了脚蹬。我以最快的速度飞驰在通往绝壁的海滨路上。没有月亮,但路上并不黑暗。那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星光下的大海美如梦幻,拍打绝壁的浪花、无声无息飞翔于黑暗中的银色海鸟、岩石缝隙里升起的海雾、映出黑影的石岛。真想加上“甜蜜的海风”之类的文学修饰语……但是,抽打双颊的却是手锛似的冷风。到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只剩骨头了。

月光下并排停放着大叔的紫色面包车和黑色雪佛兰货车。我把自行车停在面包车和雪佛兰之间。大叔的声音隔墙传来。那是读国语课本的语气,只有说难听的话的时候才会使用的语气。

“石岛的潮水凶猛而多变,这里又是下降流出没区,海底地形复杂得像迷宫,现在又是大潮时间,再加上深夜,你们喝了酒……”

“喂,大叔。”

有人打断了大叔的话。

“你是谁,凭什么穿着背心跑出来训人?”

大叔继续用朗读国语课本的语气说道:

“喝醉酒的人不应该去大海,而是应该钻进被窝。”

我推开大门进去。两个队伍在院子中间对峙,潜水装备武装起来的雪佛兰队,身穿拖鞋和运动服的大叔、青年会长队。人数是4:2。大叔半睁着本来就低垂的眼睛。也许是在睡觉的时候被叫出来的。被吵醒的青年会长哈着腰,站在大叔身后。

“我看应该钻进被窝的是穿着背心发抖的你!”

对方跟大叔对峙的选手代表是雷朋。

“你,试过夜间漂流(在水中绝壁上沿着潮流方向潜水)吗?”

雷朋放声大笑。如果跟罗纳尔多说“你会用头顶球吗?”会不会也会出现这样的笑?旁边三个人也跟着笑了。大叔双臂交叉,低头看了看地。

“领头人太鲁莽,容易惹事。”

“多管闲事,迟早会碰一鼻子灰。”

雷朋用拇指揉了揉鼻尖。一行人再次哄堂大笑,某个家伙索性坐下了。他应该不是喝过酒,而是吸了毒。大叔紧咬嘴唇,盯着雷朋。仿佛在用脑子按计算器。打这小子一下,我会挨几下呢?根据我的计算,4:2的算术答案是“见上帝的比分”。

“小同学,怎么这么跟人打招呼?”

尊称大叔为“作家先生”的昔日的文学青年,青年会长站出来支援大叔。

“我们作家先生轻易不出门。他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才出来的。这是我们村里首屈一指的潜水专家,如果他说不是,那绝不是真话。天一亮就把船给你们,十次二十次都行,今天就这样吧……”

呸!雷朋往院子里吐了口唾沫,又骂了一句“啊,该死!”听起来像是实弹射击之前的吼声。

“你没听懂我的话,合同上我们是甲方。”

雷朋用食指指着青年会长涨红的脸。

“老先生是乙方,我们出钱,老先生出船,OK?”

我后退着关上大门。若想让大叔回房间,我有必要打破僵局。尽管可能救不了青年会长。

“哎哟,小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会长先回过头来,大叔也转过了头。雪佛兰队的视线像检阅军队似的齐刷刷地跟随其后。

“哎呀,这是谁呀,这不是药店的店员同学吗?”

雷朋直接和我打招呼。我对大叔说:

“您过来一下。”

雷朋挡在大叔面前。

“店员同学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不是说不知道灯塔村吗?”

我们的房间我还是知道的,呈直角排列的韩屋第一间。靠路边有扇窗户,灯塔和大海尽收眼底。我朝那边转过身。

“店员同学的社长还不知道吧?自己的店员竟然是个连家都找不到的傻子。不过,又是作家先生,又是潜水专家的背心大叔和傻子店员同学是什么关系?不像父子,也不像叔侄,难道是偶然相遇就黏在一起的火辣关系?”

雷朋嬉皮笑脸,同党们哧哧地笑。我假装没听见,迈开脚步。我打破了僵局,并不想连同雷朋的嘴巴也打破。

“您老人家决定吧,我无话可说。”

大叔对情况做了总结。我们并排走进房间。冷嘲热讽声从关闭的门缝里渗漏进来。青年会长的喊声跟随而至,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声音。看来最后还是要去海边。不过不是,至少不是马上就走。

雪佛兰队伍发出怪异的喊声,不知道是笑声,还是人猿泰山的呐喊。汽车前灯伴随着“哦噜噜噜”的声音闪烁。汽车音响爆发出《永久颂歌》的旋律。

“我们在白雪间乘着雪橇奔跑,还是停下,奔跑,还是停下……”

我拉下窗帘。这是个乌龙球,只让对方产生自己这边得分的胜利感。光与声的躁动很快就转为敲打窗户的进攻行为。窗框和玻璃窗摇晃,大舌头欢乐颂加上雪佛兰队的伴唱,没有永恒!

大叔坐在书桌前。我脱掉袜子。五分钟后,雪佛兰队从窗边离开了。

“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问。声音低沉得像刚刚睡醒。大叔回答我的声音也差不多。

“还能是干什么的,疯子呗。”

“这种人,为什么要接收?”

“没资格挑三拣四啊,将近一个月没有客人了。”

“为什么要把大叔扯进来?”

“他们要喝酒,要借船,为了让我阻止他们,就把我叫来了呗。”

大叔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

“如果我们挽起袖子阻止,这些人也不会听话吧?”

螳螂跷起腿拦路,推土机会停下来吗?我从包里拿出滋养强壮剂,递了过去。大叔勃然大怒:

“你为什么总是偷这些东西?臭小子,要是出现副作用,你能负责吗?”

“副作用就是头发变得像狮子毛。如果你喜欢温和而思想深邃的光头,那给我吃吧。”

大叔夺过药。我去洗脚。

据说打雷之前,猫的大脑能感受到刺激。人脑的边缘系统也有相似的感觉器官。那是名叫“不安”的时钟,感觉到灾难的前兆就会立刻启动。躺下之后,我还是睡不着。听着滴滴答答的秒针声,我退回到回忆,回到七年前的那天,在警察署和大叔分别之后。

妈妈连葬礼都没举行就火葬了。我由叔叔收养。没能上学。我很清楚转学第一天就不能上学了。同学们比我更清楚我是谁。扭断了十二岁女孩的脖子,再用锤子砸死女孩的爸爸,连自己的妻子也杀害,然后抛入江中,打开水闸,淹死四名警察和半数村民的疯狂杀人魔。我是他的儿子,在那个狂乱夜晚幸存下来的孩子。

堂妹们哭着说,她们在班里受到了和我相似的待遇。在私人医院做物理诊疗师的叔叔不得不辞职。婶婶也被房东要求腾出房子。一家人逃跑似地搬到了位于山本洞的公寓。属于我的是有阳台的后屋。婶婶战战兢兢,生怕别人知道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堂妹们甚至不愿和我共用卫生间。偶尔在家里碰面,她们也会大声尖叫。每当这时,我都会僵住不动。即便我继承了风流的基因,拥有吸引异性的外貌,然而面对着看见我就拉响警报的两个女孩,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只有在家里没人,或者所有人都睡着的夜里,我才会离开房间。有饭就吃,没饭就挨饿。解决憋了一天的大小便,洗澡。洗澡是仪式,让我确信自己不是带给人恐惧或厌恶感的怪物。两条腿、两条胳膊,一双眼睛、一个安心的灵魂。

回到房间,我蜷缩在窗边消磨时间。看窗外,或者空想。我想念大叔。不知道大叔有没有联系我。即使有联系,我也无法得知。这让我很是郁闷。大叔的手机被叔叔扔到墙上摔碎了。叔叔说,如果我不想被赶出家门,就不要和爸爸身边的人联系。

三个月后,叔叔把我送到大姑家。大姑又在三个月后把我送到二姑家……不管走到哪里,我的处境都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可以不定期地上学。随着时间的流逝,三岭湖事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少。三个月一过,如果我被别人认出来,那意味着我要和正在就读的学校说再见了。对我流露出怜悯的人只有妈妈的妹妹,英珠姨妈。我在她家多住了一个月。满四个月那天,姨妈把我送到舅舅家,她对我说,“瑞元啊,姨妈……对不起你”。我偶尔会想起当时姨妈眼角的泪水。如果没有姨夫,英珠姨妈会不会一直收留我?

姨夫对我恨之入骨。喝醉酒回家,他不问青红皂白地把我拖出来,像疯子似的对我拳打脚踢。姨妈过来劝阻,也被他推开,还大喊“你带着这个浑小子滚蛋!”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离开姨妈家的前一天夜里,姨夫的声音从卧室传来。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他说的话。

“你直视过那小子的眼睛吗?你见过他哭吗?不管挨骂还是挨打,他的眼神都一样。面无表情,呆呆的,这样的表情让人发疯。那不是小孩子的眼睛。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眼睛。我害怕,不敢收留他。明天就把他送到他舅舅家吧。”

1月1日,雪花漫天飞舞,我在舅舅家迎来了第三个月的早晨。我拿着包出门,舅舅递给我两张千元纸币。

“山本的叔叔家,你能找到吧?”

地址记住了,肯定能找到。我点了点头。舅舅因为不能送我而抱歉。那天是舅舅搬家的日子,没有告诉我新家地址。我背上书包,提着行李,戴上帽子,走出了小区。凛冽的寒风吹来。夜里下雪了,路很滑。手冰凉,鼻尖疼得像挨打。我没有回头。我不想乞求留在谁家。也没有哪家让我渴望留下来。我又想起了大叔。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以抚养费的名义分割了我的遗产。妈妈的存款、生命保险,还有我们家从未住过的位于一山的新楼房。这么多财产似乎也换不来超过三个月的忍耐,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

到达山本洞大概用了五个小时。因为迷路了。我按了门铃,门铃里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

“找谁?”

我说出叔叔的名字。对方说没有这个人。我以为自己找错了,又看了看门牌号,还到外面看了看单元号码。没错。房子换了主人。我急匆匆地跑到小区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叔叔的手机成了空号。舅舅的情况也一样。手机、座机都停机了。刹那间,我明白了可怕的真相。叔叔赶在第二轮到来之前搬家了。舅舅明明知道,却还是让我去山本。我猜舅舅也搬家了。随后我又给英珠姨妈和两位姑妈打电话,谁也联系不上。

茫然,恐惧。雪花涌入电话亭。我穿着秋天的外套,牛仔裤很短,露出了脚腕。运动鞋也很小,鞋后跟翻了起来。一天没吃饭,肚子也饿了。身上只有一枚百元硬币。没有拨过的电话号码也只剩一个了。那是被叔叔摔碎的大叔的手机。打这个电话没有意义。电话不在身上,当然也不可能有人接。我还是拿起话筒,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万一大叔买了新手机,万一大叔还用原来的号码……

信号音响了。不一会儿,缓慢而清晰的声音传来,“喂”。是大叔!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从未忘记的声音,我的喉咙哽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感觉喉结处长出了坟墓。大叔没有挂断,继续追问:

“喂,你是谁?”

“是我。”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电话那头沉默了。我鼓起勇气补充道:

“大叔的室友。”

永恒般漫长的一小时之后,紫色面包车穿过漫天大雪,停在我面前。

大叔住在安山。我陷入错觉,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我们同住在大叔的一居室里,我和大叔同室而居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深处。放在小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扔在旁边的手册、钥匙链和钱包、淡绿色的薄荷醇香烟盒、啤酒罐、随处粘贴的便条,大叔本人也一如从前。掺杂着银丝的短发、笑意若有若无的嘴角,进门就脱袜子的习惯也没变。只是职业变了,从小说家到枪手。

大叔没问我过得怎么样。我的打扮透露了我的处境。他也没问手机怎么样了。只说他觉得我肯定会打电话,于是等着我的电话。我急忙跑进卫生间,不想让大叔看到我的表情,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情。得知大叔一个人生活,我是多么开心;得知大叔还没结婚,我心里是多么踏实。我生怕大叔收留我几天之后,又会四处打听我的亲戚,把我送走,这让我多么不安。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大叔通过法律途径成了我的监护人。我成了大叔的二哥的养子。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我没见过养父,也没打听,也不想认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确保自己不被大叔抛弃。

我上了中学。我迫切地埋头苦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这是无声的承诺,“我一定很棒”,也是害怕自己可能被抛弃的表现。大叔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家教。

第二学期期中考试,我的名次进入上游,达到了目标。全班第一,学年第五。那天,大叔带我去了附近的烤肉店。我们用啤酒和可乐碰杯,庆祝考试成绩。那天,挂在墙上的电视里传出爸爸的名字。爸爸被宣判死刑。可乐杯从我手中滑落。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心底某个角落还盘踞着希望。或许爸爸不是真凶,或许哪儿出了差错。如果真正的犯人出现,我就可以重新见到爸爸。我想起自己为了捍卫希望而做过的事。我从不看电视新闻,不看报纸,也不上网,从不跟任何人打听爸爸的事。我甚至连事情的经过都不清楚。不过传闻还是有的。爸爸以怎样的方式杀了谁,死了几个人,面临着怎样的刑罚,我了解的只有这些。

宣判死刑的消息夺走了我海市蜃楼似的希望。第二天下午,飞到我面前的邮件粉碎了我最后的自尊。收信人栏写的是信箱地址,褐色信封里装着名为《星期天杂志》的周刊,当天早晨发行,一张照片占据了整个封面。那是一个紧闭嘴巴,转头看相机的少年的照片。没打马赛克,很容易就能看出是谁。我。迎着相机快门,站在S市警察署的十二岁的我,下一页刊登着题为《三岭湖灾难》的特别报道,占据了十页篇幅。全文刊登了判决书,接下来记录了对三岭湖事件的最新调查结果。爸爸的童年、二十多年的棒球运动员生涯、退役后的职场生活全部曝光,可以称为人物评传了。中间加入了精神科医生的分析,因此也可以看作是心理学报告。报道中间不时刊登现场取证照片。结尾是爸爸被宣判死刑后的照片。爸爸没用帽子遮脸,没打马赛克,也没有低头。他转头看着相机,面无表情,眼神和封面照片里的我一模一样。

谁寄来的呢?我抬起头,大叔坐在我面前。

“这不是真的,对吧?”

我绝望地看着大叔,眼神黯淡。

“我的意思是说,上面写的不全是真的吧?”

过了很长时间,大叔才回答:

“事实并不代表全部。”

“也就是说,事实也可能是谎言,对吧?”

有时候,沉默是最准确的回答。当时流淌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就是这样。我听到了回响在胸腔里的真实的声音。一切都没有错。一切都是事实。我感觉眼睛湿漉漉地鼓了起来。大叔的眼睛也红了。

《星期天杂志》犹如一群小矮人跳进我的生活。星期一早晨,一打开教室门我就看见,我的书桌,同学们的书桌上都放着《星期天杂志》。喧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我走到自己的座位,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我放下书包,拿起杂志,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然后回到座位,打开书包,拿出课本,坐在椅子上。几十双眼睛贴在我的后脑勺。背后有人读起了报道。

“判我死刑吧。”

课本上的文字白花花地粉碎了。

“杀人魔崔贤洙最后拒绝聘请律师。接受死刑宣判的瞬间,他也面无表情。”

我转头往后看。俊锡。经常让我给他买面包的家伙,那个叫我“拳头饼”的家伙。看到我的目光,那小子立刻拿着《星期天杂志》站了起来。

“2004年11月,现场取证的时候,崔贤洙泰然自若地再现了自己掐死小女孩,把妻子抛入江中的场面,引起全体国民的公愤……”

我合上书,抓起书包,起身走向教室门口。蝴蝶在我心里飞舞。那是一群名为“肾上腺素”的蝴蝶。它们拍打着黑色的翅膀,爆炸似的涌来。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飘浮在空中。同学们的面孔腾地退到后面。俊锡继续朗诵。他打算一直读到我从教室里消失。当然,我也打算离开教室,但首先要让他闭嘴。

“当时,崔贤洙十二岁的儿子藏在三岭牧场废弃的畜舍……”

终于,我和俊锡站到了一起。我停下脚步,他用眼角余光看我。他的目光里夹杂着嘲弄、蔑视和憎恶。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他是出了名的打架高手,个子、块头都比我大得多。跟他动手无疑是自讨苦吃。我觉得是同学们充满期待的眼神和俊锡那小子对“拳头饼”的自信给了我机会。一步、两步,我走过他身旁。他的视线转回杂志。

“好不容易躲过危机的崔君……”

我轻轻转身,把手里的书包朝他脸上挥去。装满书本的沉重书包击中了他的脸颊。他高声尖叫,后脑勺撞到后面的课桌,连同椅子摔倒在地。我没有错过机会,敏捷地纵身一跃,脚后跟踢向他的胸膛。我的得分到此为止。背后有人用椅子砸中了我的头。俊锡弯着腰滚倒在地的场面在我的视野中变得模糊,渐渐远去。很快,我的视野一团漆黑。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别人压在下面。

俊锡被送进医院,我被带进派出所。本来可以当成同学之间打架来处理,然而当时的情况把这件事情闹大了。人们遗忘已久的崔贤洙因为被判死刑而重新浮出水面,我是他的儿子,而善良市民的儿子惨遭践踏,鼻梁骨和肋骨多处骨折。善良的市民夫妇拒绝协议。警察们没有阻止蜂拥到派出所的记者。大叔也没能阻挡我走进少年分类审查院的大门。

四周后开庭审理,我被处以保护观察两年的刑罚。考虑到当时的舆论,这样的处分已经很轻了。大叔的泣诉、与受害者协商的努力使我幸免于少年院之行。大叔因此失去了租住的一居室。我们新租的是半地下室单间。大叔递给我一块豆腐,说:

“没关系,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结束,这只是开始。我出狱的同时,《星期天杂志》也寄到了房东手里。这次又加上了四周前由我担任主人公的事件。房东要求我们腾出房子。学校不肯接收我。大叔必须在转学和退学中间做出选择。

我没能读完初中。转学十二次之后,我自动退学,参加自学考试,上了高中。高中四个学期,我转学九次。身份暴露的方式如出一辙。《星期天杂志》和有关报道的复印件同时寄送到学校、家长会和同学、房东、邻居手中。

我们成了流浪者,居住地大多是港口城市。大叔正式教我潜水。大海给了我自由。我在海底的黑暗之中静静地蜷缩身体,世界立刻消失不见。任何人的手都伸不到那里,目光也无法到达,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那是世界的绝壁。

我最后就读的学校是位于束草的高中。上学一看,我的课桌上放着《星期天杂志》。同学们默默地看着我。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永远都无法熟练,比如对排斥和挑拨视而不见,比如挨打却不反抗,比如在沉默中行走。走出教室的时候,蓝幽幽的火焰团团包围了我的身体。火焰冰冷而难缠。穿过操场,走出校门,到达我打过工的便利店,火焰还在灼烧我。

便利店里只有老板。客人来来往往,收银台上放着《星期天杂志》的复印件。我索要一个月的工资。老板往客人带来的饭盒上写编号,让我稍等。我等。三十分钟,一小时……那天客人格外多。老板埋怨我不该站在客人来来往往的路口。我不断变换位置,从收银台到后门边,从后门到仓库门前,又移到门厅。我没有受侮辱的感觉,也没有脸红。

自从十二岁站在相机镜头前,我就再也没有感到过慌乱。走出少年分类审查院之后,愤怒也没有了。即使有人对我表示好感,我也不对彼此的关系产生任何期待。所以无论处于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慌张。惊讶的时候应该慌乱才正常。受了侮辱感到愤怒才是健康的反应。赢得对方的好感,给予反馈才是人之常情。我的同龄人大多都是这样生活。大叔说我也应该这样活着。我经常反驳,让他从这句话里删除“这样”两个字。

我也应该活着。为此我不能慌张,不能愤怒,不能有羞耻之心,也不能和任何人亲近。我像乞丐似的站在门槛上等几个小时,也必须拿到劳动报酬。这是我活着的力量。不,这是不自杀的秘诀。

两个小时后,我拿到了工资。刚刚拿到钱,我突然陷入饥饿状态。迅速扫视便利店柜台,我用到手的全部工资买了食物。汉堡、紫菜寿司、热狗、三明治、盒饭……堆在柜台上一看,足够首尔火车站的一群露宿者吃了。我把钱扔给老板。

码头难得清净。我坐在浮板一角,独自吃光了买来的东西。滑出嘴巴的食物被我用手指塞回去,继续咽进肚子。我用眼睛数数。我数在夕阳里翻跟头的海鸥、进进出出的渔船。我也数像我一样无所事事的野猫。黑夜终于来临,我该回去了。回到我和大叔的甜蜜的家,回到船家胡同尽头的蔷薇旅馆。

那天是我第一次向大叔表达意见。我说我打算退学。我认为只要辍学,换个住处,我的踪迹就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大叔摇了摇头。

“我投降了。”

大叔的回答是不要投降,无论对世界、对人生,还是对学校。

“上了大学,就会好起来的。”

我差点儿没笑出声。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那玩意儿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在我走出三岭牧场的那个夜晚就结束了,我的额头上镶嵌着原罪的犄角,大叔也因为我而沦为流浪汉。《星期天杂志》不会放过我。不管怎样做,情况都不会改变。我的生活也不会改变。投降还需要理由吗?我的心愿只有一个。

“我想躲在僻静的海边生活。”

大叔又摇头。他的眼神似乎在说,即使百万年后,我也不会尊重“你的心愿”。我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

“休学一年吧。然后再决定上学的问题也不迟。”

大叔做了让步。我也不得不让步。好的,我回答。

我们沿着大海移动。从东到南,从南到西,大叔开车,我看地图。遇到民居旅馆,我们就放下行李。如果没有,就在车上睡觉。饿了就吃,无聊的时候就进入大海。看到有人出现,我们立刻出发。

今年一月初,我们来到灯塔村。我们在这里度过了四个季节。这期间,《星期天杂志》没有飞到我身边。为什么以前没有这样做呢?我很后悔。早点儿辍学就好了。如果我早点儿辍学,也就不用开着紫色面包车浪迹天涯了。

现在似乎可以做梦了。创世以来无数凡人追求的平凡生活,想要生活在这里的心愿,大叔写作,我照看药店,希望能永远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死亡。我希望外界的视线不要到达这片土地。我之所以格外在意雪佛兰队,也是这个缘故。

大叔翻了个身。黑暗中传来波浪声。青年会长家的挂钟响了十下。雪佛兰队没有回来。我闭上眼睛。额头中间的青筋突了出来。脑海里的时钟渐渐发出巨大的声音。

不了解大海的人蔑视大海。蔑视大海的人,必然被大海伤害。

§

房门旁的电话响了。我们同时起身,大叔拿起话筒。

“作家先生,出事了,出大事了!”

话筒里冒出了青年会长气喘吁吁的声音。大叔只说了三句话。联系119和警察了吗?在哪儿?我这就过去。通过这几句话,我足以猜出是什么情况。我起身开灯。

“出事了。”

大叔从简易衣柜里拿出内衣和干式潜水衣(冬季潜水服)。

“找到三个人,拿相机的孩子不见了。”

我想问大叔,您为什么要去?我真想藏起大叔的潜水装备,希望大叔平安无事。“做事”和“失去”是同一句话。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忐忑不安地捍卫着这一切,梦才刚刚开始。

“面119没有潜水队员,要等木浦海警到达之后才能救援,那就太晚了。”

大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向我解释。我也穿上内衣,披上干式潜水衣。大叔拉上外套拉链,转头看了看我,似乎在问,“你去干什么?”

我是一年前才开始学习深海潜水。大叔是严格的老师,非常重视基本功。在潜水方面,大叔从来没表扬过我,作为合作伙伴的评价应该也很低。而且我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不过,总好过大叔一个人吧。石岛水中绝壁,我也了解一点儿。

我用“当然了,是吧?”的目光迎视着大叔。大叔的眼神有些纠结。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回答,让我戴上伙伴绳(连接同伴身体的绳子)。我戴上便携式氧气筒和口罩,上了面包车。我应该会派上用场的。

一分钟后,我们到达灯塔。刚下车,我就看到有人像犀牛似的冲出绝壁。他滑行似的跑进雪佛兰。是雷朋。青年会长在绝壁下高喊。

“小同学,你自己逃跑,我们怎么办!”

我和大叔沿着绝壁路跑了下去。船停在岸边,青年会长正往缆柱上系绳子。两个男人倒在船上。一个神志不清,另一个蹬着腿连声尖叫。乍看上去像是潜函病(骨骼肌肉系统减压病)的症状。从他们的举动来看,又像是恐慌症。听不懂话,也不会走路。

大叔背起神志不清的患者,沿着绝壁向上走。会长扛着他们的装备,跟在后面。潜函病趴在我背上。没等出发,就能判断出谁是队长。他咆哮如牛,碰到什么就不管不顾地贴上去,揪紧自己乘坐的交通工具的脖子。我几次失去平衡,差点儿滑落到悬崖下面。如果有人允许,我真想把他抛入大海,或许还会故意朝他裆部踢上一脚。青年会长背着沉重的装备,气喘吁吁,却还是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事故经过。

雪佛兰队入水五十分钟后,雷朋突然从船附近浮了起来。约定时间过了二十多分钟,已经半昏迷了。青年会长问其他人怎么样,雷朋用喊声作答。赶快去灯塔吧!青年会长明白雪佛兰队在海里分散了,也知道他必须挨个寻找、打捞。第二名遇难者在北部界点找到了。第三个男人在南部暗礁地带找到了,刚上船就昏迷不醒。摄影师最终也没能发现。青年会长只好掉转船头,前往灯塔。并不是因为雷朋叫嚣着要自己驾船回去,而是因为青年会长做出判断,当务之急是把昏迷不醒的伤员送回岸边。给大叔打过电话之后,他们才联系119和警察。慌乱之际,他们唯一想到的人就是大叔。

我们回到灯塔前的时候,119和警察还没到。雷朋独自坐在雪佛兰上,开着暖风,毯子盖到头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我们进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神色凶狠。如果有人招惹,他恨不得撕咬对方。没有开车逃跑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在椅子上放好潜函病。大叔让昏迷不醒的患者躺在后座,帮他们戴上氧气罩,然后坐到了雷朋旁边。

“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凶狠。大叔摇晃着雷朋的肩膀。

“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别碰我,我头疼,想吐,我可能快死了。”

雷朋猛推大叔的胸膛。大叔抓住他的衣领,紧盯着他的脸。

“你给我好好回答。”

“放开我,妈的。”

雷朋奋力挣扎,试图甩开大叔的手。他喘着粗气,咆哮起来:

“直壁中间,大水柱砸向我们的头。我们凭借浮力阻止自己下降,试图贴在壁上,突然又弹到上面了。够了吗?”

足够了。石岛西部界点,水深九米的地方有绝壁栏杆。栏杆下面是迷宫般复杂的峡谷,沿着峡谷朝南移动,就到了四周光滑有如大厦墙壁的地方。这里就是雷朋说的直壁。那是附近水最深的位置,也是下降流出没的地方。这种潮水在水面形成长长的带子,肉眼也能看见。下压的力量很大,不过力量范围只有80厘米。紧贴岩壁水平移动才有可能摆脱下降流。大叔对我的警告就与这部分内容有关。夜间很难区分出表面水带和波浪。如果不了解海底地形,当然很难出来。出不来就意味着乘上了通往深渊的水下电梯。潮水消失点超过四十米的时候,他们的头很快就会撞到海底的岩石。

他们试图凭借正浮力对抗向下的压力,身体弹出去是因为浮力调节不当。往BC(浮力调节装置)里加入空气,阻止下降的时候,应该保持非常警戒姿势,抓住放气阀,保证在脱离垂直流向的瞬间可以立刻排出空气。如果没做到这点,就会像火箭似的冲向水面。雷朋是他们的领导人物,然而他连向队员宣告危机的警报器都没有。

“静静等待,直到急救人员到达。什么都不要做。”

大叔放开雷朋的衣领。雷朋抽了抽鼻子,瞪着大叔。青年会长留在雪佛莱里,警察或119到来的时候,需要有人说明情况,而且也不能把两名重伤者交给情绪失常的雷朋。

大叔驾船,我对这次救援工作持怀疑态度。摄影师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潮水没把他压入海底,如果他没被氮气麻醉,稀里糊涂地把呼吸器交给翻车鱼的话,如果他有胆魄、沉着冷静,或许情况会稍有改观,然而这不过是在灾难中唯一可以期待的幸运罢了。

船到达西部界点,大海那么平静,仿佛什么事故都没有发生。风静静地吹,水流停止了。我们必须最大限度利用潮水短暂沉睡的停潮期。一旦开始退潮,大海又会变得粗暴。

大叔泊好船,往船尾方向抛了浮标。那是指引我们归途的标记。我把BC紧贴在上面,减少浮力。带上辅助空气桶,检查呼吸机状态,拉开脚蹼带子,再用伙伴绳连起我和大叔。我们以站立的姿势入水。

海水凉得令人直打寒战,感觉腋窝下夹着冰块。入水的同时,我一边平衡压力(像咽口水那样往鼓膜内侧塞入空气,协调内耳和外耳的压力),一边坐上绝壁栏杆。海胆蜂拥到栏杆上面,挤作一团。黑暗的空洞盘踞在栏杆之下。可视距离不到十米。大叔冲那边垂下拇指,这是下降信号。我发出OK信号。

我们通过调节浮力控制下降速度,朝着绝壁下面滑去。水深15米、20米、25米……在32米的地方,大叔发出了停止信号。我的姿势从竖直变为水平。沿着长有茂盛海松林的绝壁向南游泳,我们找到了透出灯光的地方。大概过了三分钟,大叔指了指脚底。我看见巨大岩石重重叠叠构成的拱桥,里面透出灯光。

经过拱桥,出现了洞窟般的幽静空间,水中电灯发出光芒。头上戴着灯,端端正正躺着的人看上去像是尸体。因为活着的人不可能把海底当成床睡觉。大叔弯了弯食指和中指,贴在另一只手掌上,意思是让我跪坐在尸体旁边。我按照大叔的指示做了。尸体正常佩戴装备,手腕挂着相机绳,瞪大眼睛盯着上方。大叔把两只手指交叉于泳镜,这是不让我看尸体眼睛的信号。来不及了,我已经和尸体目光相对了。很久以前封存在记忆中的女孩的眼睛出现了,我的呼吸变得困难。

那时不是大海,而是湖水。拖出女孩子的是119救援队。那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女孩。破裂的嘴唇张着,像是在微笑,瞪大的眼睛仿佛在盯着我看。当时的恶心感觉如数复活。视野模模糊糊地晃动着,好像进入温跃层。发出红光的夜行鱼群在头顶慢吞吞地移动,宛如行军的星星,就像那天和女孩一起看过的夜空。一个明朗的声音在天空弥漫。

“无穷花开。”

水中警报器的声音把我从幻觉中唤醒。大叔看着我。我开始调节呼吸。不一会儿,我和大叔抓着尸体的两腋,以潜水电脑许可的速度向上移动。在水深六米处,我收到大叔发出的停止信号。潜水时间总计19分钟。我们和尸体并排而立,进入安全关闭状态。七分钟后,浮出水面。确保BC的浮力,同时用水下呼吸管(通气管)替换呼吸机。刹那间,灯塔的光芒从水面掠过。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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